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帝国的忧伤>第31章 天禄阁

外面下起了小雨,阿刁戴着斗笠直冲进来,见到他俩正在相拥而泣,自己进退两难的立在那里。

月瑛起身,揉揉眼睛,拉着张妈去了旁边屋子。阿刁于是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夏子末立即出门,沿着良莠巷往东,然后拐进了梧桐街,在一家小酒馆前驻足,盯着窗口看,那边坐着一个年轻的武官,正是李卫,他佩着剑,印象中,那把剑从来就没有离过他的身。

进去的时候,发现桌子上已摆好了一只茶杯,“坐下吧。”李卫给他斟了一杯茶,“你再不来我就不等你了。”

“你知道我要过来?”

“当然,我还知道你不爱喝酒。”李卫看着窗外,“你的人跟了我两天,看到我进了这家酒馆才离去。”

夏子末尴尬的喝了口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来阿刁的跟踪术在他面前纯属雕虫小技,以后得提醒他了。

“那么——”李卫顿了下,看着夏子末,“找我何事呢?花费了这么大心思,有事完全可以去近卫署找我呀。”

“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我需要阅卷。”

“办不了。”他一口回绝,“你这案子是我师傅亲自督办的,所有案卷材料我无权查阅。”

“那你们是在耍我吗?”夏子末气得猛的一拍桌子,茶水溅了出来,周围的人都在往这边看,他不得已又压低声音道:“没有资料,没有人手,让我一个月内交出人,你要让我怎么做?”

“不是说你能抓到的吗?我就是这样报上去的,要不然你能这样快出来?”

“说这些没用,你们心里很清楚我是无辜的,无非你们就是想——不管你们怎么想的,反正人不能这样,对不对?”夏子末急道:“你们近卫署与沽族斗了这么多年,你抓了他们多少人?现在让我出马,一点信息不提供,说得过去吗?”

李卫沉默,同时也是在纠结。

“我可是签了军令状的,让我做事没问题,总得给条路吧?”

李卫依然是沉默。

“明天早上会有人送只花瓶到你府上,作为上次在大吕街你救我的谢礼。”夏子末低声道:“咱们之间还是有些善缘的,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我知道有些事你确实不能僭越,但是你总有些可通融之处,算我求求你了,帮我想想办法。”

李卫格格的笑起来:“你跟我弄这一套?忘了李德全的下场了吗?你可不要害我。”他停顿一下严肃道:“你要阅卷,无非是想知道迟炎是不是我们的线人,或者说究竟是谁的线人,你觉得会让你知道吗?连我都不知道这一点,那天我也是临时奉命行事。”

极度失望的站起身,夏子末气道:“请你告诉我,你们这般折腾我究竟是何用意?故意派人接近我,等我上套了就抓我,可是转眼又把我放了,现在特么的——特么的又让我去抓你们控制下的线人——”说到这里,他灵光一闪,“不对——不对,线人确应该在你们控制之下,可是由于某种原因,你们失去了对他的控制了,跑了,对吗?”他笑了起来,为这一精彩的猜想感到满意。

李卫冷冷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难道不担心这么关键的证人落在你手上吗?”

“你们不相信我有本事抓到他,所以你们一点线索不给我,而且你们的人肯定早已满城出动,布下天罗地网要拿下他。”

“那就不应该放你呀,岂不是更省事?”李卫喝了杯茶,点了点桌子,“不要瞎猜了,既然你说咱们是有善缘的人,那我就给送你一份大礼,看你要不要。”

夏子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听他道:“我已获旨意,可进入天?阁,或许,可以带你一道过去。”

“天?阁?”夏子末不敢相信,“母妃的卷宗应该也是在那里,你的意思——”

“她的卷宗确实在那里,但是不知道兰公公能不能准你阅呢,我管不了,我的目的是要抓沽娄会,能带你看的也只是沽族的案卷。”

“对他们的事我没兴趣,我只想了解当年母妃的案件。”

“行吧,当我没说。”李卫站起身就走。

“唉——唉——”夏子末拦着他:“去,我去,什么时候你说。”

“等我通知。”说完一闪而出。

夏了末回去的路上思绪万千,他不确定这次能否窥探当年母妃案情的一二,至于沽娄会,未必关心。

几百年来,沽娄会一直停留在传说当中,一部分激进的沽族人煽动叛乱的组织,但一直未有实锤,直到二十年前发生了怀阳贵妃的案件,朝廷把这作为沽娄会存在的铁证,并为此成立近卫署专司清剿,可一直未有成果。

再到这一次,迟炎案的出现,似乎再次让近卫署看到了曙光。

连续两天的雨,夏子末呆在府中哪里也没有去。樱花公主也住在了这里,挑了一间他西边的厢房,并且让包府的人送来了两大箱物品,满满的衣裳,胭脂盒什么的更不必说了,甚至连铜镜也拿了过来。本来还要搬梳妆台的,被夏子末及时制止了,确实,再搬下去,就有变成嫁妆之嫌了。别人闲言非语倒还好说,只怕太子是第一个不乐意。

沈芗过来一趟,说要去大凉州了,来与月瑛告别,看到樱花堂而皇之的住在这里,笑得简直要天崩地裂了。然而她的嘲笑偏偏对樱花没有丝毫影响,反倒让她颇为得意,这便是鸡同鸭讲的味道了。原以为月瑛会介意,沈芗还特地把她拉到一边准备好好宽慰一番,没想到她的满足感可不亚于樱花,也是整天的欢喜,甚至胜过以前任何时候,这可让沈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樱花公主听沈芗要去大凉州,自己也是百般要去,可他俩要是一道,估计没走多远定会闹掰了,不大打出手的话一定是因为有一方强忍克制了。樱花是有自知之明的,于是对夏子末死缠烂打,他总是醋泡的骨头,酸硬得很,如何都是不肯的。

樱花住下来,同时与月瑛的关系以一种不可预测的速度迅速密切起来,不光是强制月瑛用她的脂粉,还把她的衣衫全部拿出来让月瑛试,只要看着合身的,便立即送给她。更有甚者,竟要和月瑛同床共枕,这可把月瑛吓坏了,赶紧央求夏子末介入,才平息了一场不必要的风波。

天禄阁就在宫内,长德殿的东北角。阁子里一股案牍之气扑面而来,不少架子上积满灰尘,这里藏着的都是朝廷绝密文件,有权阅览者寥寥,因而属于被一般人遗忘的角落。

李卫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两人一道进去时,兰公公手捧一叠厚厚的卷宗走过来,放到临近窗户的桌子上。

“两位就在这里阅吧,亮堂一些。”他的声音苍老而平静,“这里天干物燥,一向慎用火烛,还望二位谅解。”

二人坐下来,兰公公则在一旁垂手而立。

几卷书册上分别是《沽族战争大事记》、《沽族劫掠史》、《沽族毒恶史》、《沽族劣习史》。大抵是讲沽族几百年来与夏族的恩怨情仇,尤以述说沽族残忍虐杀的本性为着。

随手翻看几页,诸如“元帝二年沽军屠杀青州八堂乡上千人,遭元帝镇压”,“德康六年沽间细潜入军中投毒,致百人亡,战马猝死数百。”

夏子末看着无味,“能看一下母妃当年的卷宗吗?”

兰公公摇头。

夏子末皱眉问道:“看这些有什么用?未必是真的吧。”

兰公公脸色骤变,“三皇子此话怎讲?这书难道作假不成?”

“只是随便问问,何必动气,毕竟都只是后人补记而已,偶尔存在添油加醋亦非不可能。”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兰公公越是沉不住气的上火,“三皇子此言差矣,这些册子所载之事都是有史可考的。”

“如何考证?”夏子末忍不住就跟他杠起来。

“就说这投毒之案,实际便是有过过而无不及,而且都是亲身经历。”他义愤填膺的道:“我出生在前朝四十二年,从我记事时起,我就记住了一个名词——沽魔人,他们都是可怕的魔鬼,他们会用一种毒,让人七孔流血,全身溃烂而死。”

“真的假的?”夏子末不假思索的质疑着。

“我爹便是中此毒而亡。”他大声颤抖的说着。

“你爹中的是硫毒散。”李卫插嘴道:“中毒后先是脸部出现脓疮,接着是四肢,身躯,十五天后才会出血,大面积溃烂直至露出白骨。”

“没错,我爹当年在南方作战,中了毒之后就像你说的这样。”兰公公已露出惊恐的表情道,“这是我娘跟我说的,她是从来不骗人的,刚才李大人也说了,沽族人的残忍那是有史可载的,三皇子你不妨耐心的翻翻眼前的案卷,全是他们的黑历史啊。 这些人天性狡诈,诡计多端,数百年来一而再的侵犯咱们大夏族人,掠夺我们的粮食,诱惑我们的年轻人与他们为伍,被咱们收服之后,却又不服从朝廷管教,尤其是沽娄会的那些人,像老鼠一样藏在暗处活动,长期潜伏盘踞在京城,妄图颠覆我朝,实在可恶啊。”

“我母妃确是沽族人?”夏子末突然岔开话题,“她也如你说的这般?”

“罪妇黎氏欺君罔上,图谋叛逆弑君,戕害宫人,千真万确。”兰公公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有她的自白书为证。”

内心翻江倒海,嘴上却若无其事的说道:“谁信呐?

他果上当,“你不要不信,档案这里就有,自白书给你们阅览也无妨。”说完他老迈的身子竟跨出大步,去到里间,踮着脚去够架子的上层,夏子末走上两步,站到架子边上,看到不少书写着罪妇黎氏的册子,在概都是有关母妃的。

“三皇子请回,里间不得进入。”他呵斥道。

心痒痒的,可是李卫也在一旁看着,竟不好强硬下手,只能饮恨回到前厅。看着兰公公拿来一本薄薄的卷宗。

封面是粗笔写的《罪妇黎氏招供实录》几个大字,打开一看,只有一页纸,起首“我的自白”四个字。

阅览下去,那俊秀不失力道的涓涓细字,如同五雷轰顶,炸得他脑壳一片昏沉,千斤重,天崩地裂般,抓起卷宗,就想把它撕得粉碎,被李卫一把夺下,兰公公也惶恐的过来阻拦,情急下被凳子拌了脚,差点便要摔个大跤。

夏了末失心疯样的念叨着“不可能,绝不可能,都是你们瞎编的,伪造的,你们卑鄙无耻。”

兰公公却缓缓道:“三皇子,我看过她一些字迹,毫无疑问,这份自白书是她亲笔无疑。”

“你们都是一伙的,串通起来骗我。”

“这是事实。”李卫站在他身后,平静的说道:“我也识得她的笔迹。”

李卫看着他瘫倒在地,伸出手想拉他一把,被他奋力甩开。他想自己起来,刚起了半身,却又倒了下来,浑身无力。抓住桌脚,头也倚在上面,欲哭无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