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晚风有明显的燥意, 安枝予穿着一条水白色连衣裙,风吹裙摆,在地上荡了一圈涟漪般的影子。
靳洲在楼上开会, 他最近有点忙。
本来安枝予是在他办公室的, 突然有点嘴馋,就下来买了一个冰淇淋。
三十度的天, 冰淇淋化得很快,吃到一半的时候,楚菲菲的电话打来了。
她最近给安枝予打电话的次数很频繁,几乎两天一个, 像是被定了时。
“你最近和靳洲还好吧?”
这个问题她每次打电话来都会问。
被她这么惦记, 说实在的, 安枝予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所以她每次都耐心地重复:“很好, 放心吧!”
楚菲菲又在心里暗松一口气:“好就行。”
也不知她在紧张什么,安枝予话里带笑意:“你别老是操心我, 自己也该找个男朋友了!”
她现在哪还有心思找男朋友, 一颗心全栓在她这个闺蜜身上了。
上午她出去办事,因为离方城生物公司很近,所以她特意去转悠了一圈, 结果不怀好心的女人没看见,倒是看见徐淮正从楼里面出来!
回去以后, 楚菲菲满脑子都是那个贱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以至于中午午休打个盹的时间还做了个噩梦, 梦到她这个闺蜜蹲在墙边哭,说是和靳洲分手了, 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所以今晚这通电话, 她除了想问安枝予这两天的近况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宝, 最近那个姓徐的有没有找你啊?”
从上次咖啡店门口之后,安枝予就没再见过徐淮正。
京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那个人离开靳氏后,就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似的。
“没有!”安枝予可一点都不想看见他,提都不想提:“好好的,干嘛说到他呀!”
没有就行。
想着或许是巧合,不过既然提到了,楚菲菲又多说了一嘴:“听说那个蒋昕引产了!”
这事安枝予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段时间,我有个同事的老公不是在靳氏上班吗,就听了这么一嘴。”
同情心不该用在那种人身上,但安枝予听了之后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惋惜,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所以说恶人有恶报啊!”楚菲菲当初听到的时候还爽了一下,不过事后想想,那个女人也是可怜,别的不说,光是嫁给那种人渣,就是她作为女人的不幸。
“好啦,不说他们。”安枝予刚想岔开话题,就被楚菲菲先了一步。
“你有没有想过和靳洲要个孩子呀?”
这话倒是把安枝予问住了。
过年那段期间,因为靳洲爷爷奶奶在,她有感受到两位老人想要重孙的迫切,但是靳洲似乎并不想要小孩,从他排斥喝爷爷特意给他准备的那些‘强身健体’的汤就能看出来。
见她不说话,楚菲菲就开始数落她了:“人间顶配说的就是你家那位,早点要个孩子,提前享受一家三口的美满,听见没有?”
安枝予“哦”了声说知道了。
电话挂断,安枝予这才发现手里的冰淇淋都化完了,浓郁的白色滴了一地。
安枝予忙从包里掏出纸巾,刚拂着裙摆蹲下来,视线里涌入一双男人的脚。
安枝予抬头,眉心倏地一拢。
刚说他好像消失在这个世界,结果就这么出现在了她面前。
徐淮正蹲在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纸巾,擦着地上一滴滴的白色。
想到上次被靳洲误会的场面,安枝予忙站了起来,从他身边越过时,徐淮正喊住了她。
“安枝予。”
这一次,他加了姓。
这让安枝予颇感意外。
纯白色的冰淇淋混着地上的灰尘,让白色的纸巾污迹斑斑,徐淮正将纸巾揉成团握在手心。
“对不起。”
他头埋得低,声音放得轻,站姿很卑微,语气很愧疚。
但这是别人眼里的他。
在安枝予看来,他不会无缘无故用这种姿态,说这三个字。
因为在背叛这件事上,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相反,他觉得是她太狠心,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原谅。
不过现在说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
安枝予也不想听这些,不过他脸上那种虚伪的面具,安枝予倒是很想给撕掉!
她转过身,微蹙的眉心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徐先生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那就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说永远......
如果她真的永远都不想看见自己,又何必和靳洲签下一年之约,为了报复他,她不惜赔上一年的时间。她难道没有想过,一年后,她就要顶着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的帽子了吗?
以前他只觉得她对他狠心,现在看来,她的狠心全对准了自己。
“蒋昕流产了,你知道吗?”
她一定知道,她应该很高兴吧,应该高兴的,毕竟是蒋昕的出现,才让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安枝予心无波澜地听着:“所以呢?”
“我已经准备和她离婚了。”
当初他和蒋昕结婚就是因为她怀了孕,如今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母亲从早到晚地唠叨,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回那个家了,母亲让他离婚,他也有了这个打算。
但是他要先知道安枝予的态度。
他看着安枝予嘴角的笑,有点摸不透她的意思:“如果我离婚了,我们——”
真是没想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男人。
“徐淮正!”安枝予冷言打断他,完全不遮掩对他的嫌弃与厌恶:“你听好了,你离不离婚,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最好断了不该有的念头!”
徐淮正被她眼底的冷漠看得一时怔住:“枝予——”
眼看他朝自己迈近,安枝予立即后退了两大步:“别喊我的名字!也收起你那肮脏的念头,”她字字铿锵有力:“我安枝予这辈子都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的瓜葛!”
“为什么?”不甘与疑惑浮在他眼底:“如果没有蒋昕,我们早就结婚了,说不定现在孩子都有了!”
幸亏蒋昕出现。
安枝予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庆幸那个女人的出现。
“拿我可真要感谢蒋昕,如果没有她,我怎么能遇见靳洲呢!”
她竟然庆幸遇见那个男人?
徐淮正笑了。
“安枝予,你就没想过,他那种身份的人为什么会住到榭亭阁?”他眼神耐人寻味:“还这么巧住到你对门?”
这个问题,楚菲菲以前也问过她,但是安枝予从来没往深处想。
但是徐淮正的表情,让她觉察到他好像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也许他是故意挑拨,但安枝予又忍不住好奇,想听他还能编出什么样的谎话来。
“为什么?”安枝予问。
“因为她早就看上你了!”
安枝予先是一愣,转而笑了声:“你的意思是,她是为了认识我才住到我对门的?”还以为他能编出什么阴险又高明的理由。
见她把自己的话当成笑话般来听,徐淮正直接堂而皇之地讥讽:“你别看他表面风度翩翩与人为善,其实他背地里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够了!”安枝予赫然打断他:“我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不用你在这说三道四恶意诋毁!”
不为所动,甚至一味偏袒。
徐淮正简直不敢相信,“我恶意诋毁?我用得着诋毁他?你知道当初蒋昕为什么会怀孕吗?”
他声音尖锐,情绪激动:“她是受了靳洲的指使,是靳洲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才让她来勾引我的!”
安枝予神色错愕片刻,但又很快恢复平静:“你可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徐淮正知道自己口说无凭,他掏出手机,把他从蒋昕手机里拍到的微信聊天界面举到她面前。
“看见了吗,我有证据!”
明明不信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可立在自己面前的手机屏幕,像是一道蛊,让她双脚不听使唤地往前迈了一步。
目光落在透亮的手机屏幕上,安枝予看着简短又一目了然的对话,一时愣住。
“这是蒋昕和张潇的聊天记录,张潇,你应该不认识,以前她是工程六部一个小小的职员,现在已经被靳洲调去了临江市担任工程部的经理了!当初这个调任可在靳氏引起不小的轰动,你要是不信,可以随便跟人打听!”
他话里漏洞太多,安枝予压下心头各种解不开的思绪:“照你这么说,那蒋昕也立了大功,为什么她没有升职呢?”
“因为她傻!她被张潇利用了!”
安枝予知道不该信他的一面之词,但心里又有什么东西在翻天覆地。
看出她脸上浓浓的疑惑,徐淮正知道她开始生疑了。
生疑了好,生疑之后,她就会用想方设法去验证他的话,以他对安枝予的了解,她在看清那个男人的真面目之后,绝对不会继续留在他身边。
想说的话,想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徐淮正觉得应该给她时间自己去消化。
“时间不早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安枝予瞥他一眼,看着他一脸轻松自在的表情,安枝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掉进了他挑拨的陷阱里。
“你送我?”她笑了声:“我是个有老公的人,你凭什么送我?”
说完,她倏地转身。
不知是气自己被他三言两语乱了阵脚,还是恼自己机竟然对靳洲生了怀疑。
安枝予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这么跟你说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也丝毫不会影响我和靳洲的感情!”
徐淮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哪怕他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
“那又怎么样?就算他带着目的接近我,但他从未伤害过我,倒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勾引的,我倒想问问你,是靳洲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和人家上床的吗?”
徐淮正被她的话反问到哑口无言,愣在原地。
安枝予掷地有声地警告:“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我就把你刚刚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靳洲听,你不是说他阴险狡诈吗,得罪了阴险狡诈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应该能想到吧!”
徐淮正顿时面如土色。
就在安枝予转身的那一瞬,她身后的三十六层落地窗前,一个人影猛然后退一大步。
十分钟前,靳洲从会议室回来,看见桌上安枝予给他留的字条。
楼前广场霓虹璀璨,路灯在左,她在右,裙面上的星点亮片被光折射出点点璀璨,她手里拿着的应该就是突然想吃的冰淇淋,另只手......
距离太远,他有点看不清,但想来应该是在和谁打电话。
他家这个啊,被闺蜜查岗的次数比他这个老公都要勤。
靳洲低头看了眼时间,不算很晚,有段时间没带她去石板印象喝她喜欢的参鸡汤了。
他转身走到沙发边,将挂着的西装外套穿于身上,再回落地窗前往下看的时候,他眉心倏地一拢。
三十多层往下看,芝麻大小的人,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
不知他说了什么,让安枝予双脚一停。
靳洲的心也突然一紧。
再然后,他看见她转身,看见徐淮正把什么举在了她面前,是手机吗?
他不知道,心里各种猜测,却又无从去验证,手指不安地收紧了几分。
最近是他大意了,从徐淮正离开靳氏后,他就放松了警惕,不该放松的,眼眸微转,靳洲拿起手机拨给方宇。
“靳总。”
“张潇最近怎么样?”
年会之后,靳洲有叮嘱方宇留意张潇的动态。
方宇说:“一切正常,和新任的江总工作配合的也很默契。”
靳洲依旧不放心:“她最近有回过京市吗?”
张潇不是京市人,京市这边也无亲无故,但是方宇不确定:“我让人查一下。”
“尽快给我回复。”
“好。”
电话挂断,他看见安枝予再次转身,靳洲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不安于在办公室里等,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大步出了办公室。等他快步走到电梯门口,迈进去的脚又后退回来。
他在电梯门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拨通了安枝予的电话。
“喂?”
听到她的声音,靳洲如释重负地轻松一口气,可也不过短瞬,惴惴不安又浮上心头,被他强行压下后,温声问:“买到冰淇淋了吗?”
安枝予站在一楼电梯门口,刚刚电梯门已经开了,但她没有进去。
“买到了,”她说:“你忙完了吗?”
靳洲小心翼翼地听着话筒那边说话的语气,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他轻“嗯”一声:“忙完了。”
“那你要不要下来?我在楼下。”
靳洲这才急忙摁了电梯键,门开,他大步迈进去:“我这就下去。”
电梯下落的短暂期间,靳洲想过一万种她脸上的表情,或审视或探究或猜忌,但他万万没想到,电梯门一开,没等他走出来,没等他看清安枝予脸上的表情,自己就被她急急两个大步迈进来抱住了。
他身子微微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也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想回抱住她,却不敢。
他西装外套未扣,能感受到她单薄的裙料里温热的体温。
让他起伏不定的心有了些许的安定。
想问她怎么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靳洲抬手在她后背来回抚着:“这几天有些忙,没能好好陪你,明天就好了,明天开始,我们还像之前那样,我们一起下班,一起去超市,买你想做的想吃的,然后回家,好不好?”
这是他的期待,也是他的试探。
安枝予抱他抱得紧,能感受到他有力却紊乱的心跳。
她说了声“好”。
靳洲松开她,一边牢牢盯着她的眼,一边问她:“我刚刚在石板印象里定了位置,晚上去那吃好不好?”
“嗯。”
她话好少。
情绪和她下楼前也有变化,尽管被她掩饰着,可还是能看出很多端倪。所以那个人到底都跟她说了,又给她看了什么。
路上,靳洲总是时不时地扭头看她一眼。
但安枝予一直都没有接他的眼神,是没注意,还是故意躲开的呢?
越来越多的不安聚在他心里,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
到了西图澜娅餐厅门口,靳洲把车倒进停车位,安枝予扭头摁开安全带的时候,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之前怎么想起来搬到榭亭阁了?”
这话要是搁以前,靳洲肯定不会多想,答案也会像以前跟她说的那样:溪侨当时在装修,所以就临时找了个住的地方。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名下四五套房产,其中有两套都是精装修,安枝予知道。
靳洲扭头看她,“怎么问起这个了?”
安枝予看了他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她笑了笑:“随便问问。”
她不是随便问问,肯定是徐淮正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枝予,”他觉得有些话可以适当地告诉她:“如果我说我是因为你才搬去的,你会信吗?”
如果在今天之前,安枝予可能会觉得他在开玩笑,但他刚刚说的和徐淮正说的一样。
是因为她。
安枝予没有说信与不信,“因为我?”她脸上有浅浅的笑:“你之前就认识我吗?”
靳洲迟疑了几秒才点头:“见过。”
“在哪?什么时候?”
她好像真的知道了什么,但确切的时间和地点,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徐淮正应该是跟她说了别的什么,而她,应该是借着这话周旋与打探。
靳洲压下心头思绪,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好了。
“在湖庭路。”
湖庭路是她上班乘坐地铁必经的一条路。
安枝予又问:“是什么时候?”
“去年的这个时候。”
准确来说,是去年的五月二十一号,比现在的月份要早一些。
“你该不会......”
靳洲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没有否认:“枝予,我对你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