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有着征询前的小心翼翼, 也有等待她答案的浓浓期待。
“要”和“不要”像跳动的字符,轮番交替地出现在安枝予的脑海里。
犹豫不决间,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如擂鼓。
到了这个年龄, 安枝予当然知道同住一个屋檐下所代表的含义, 可她却仍有许多不确定。
“你是说...要和你住在一个房间吗?”其实她问的已经算是婉转的了。
靳洲知道自己有些心急,可人都是贪心的, 得了寸又想更近一尺。
但他的初心,是一点一点侵入她的生活、她的领地,在一切都名正言顺的基础上。
所以他强压下心头的贪念。
“如果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们也可以缓一缓。”
安枝予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能考虑一下吗?”
“当然。”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 安枝予依旧在走神, 靳洲一连喊了她两声, 才让她回头。
“什么?”
靳洲当然猜得出她是因何心不在焉:“如果你觉得有压力, 可以当我没说过那些话。”
安枝予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纠结,说压力, 有点, 但她觉得更多的是难为情。
虽说和他的确领了证,也的确是法律认可的夫妻关系,可他们之间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 就这么躺在一张床上......
光是想想,就很别扭。
重点是, 她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车子驶入小区大门, 直到停在楼前的停车位上。
解开身上的安全带,靳洲侧过身来面对她:“枝予。”
这么喊自己的人并不多, 可他每次这么喊她, 却在那仅有不多的人里面,娴熟到异常自然。
他说:“我知道你还没有习惯我们的关系, 但是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来,我可以等。”
封闭的车厢,他轻吐的气息里裹挟着淡淡的青梅味,盘旋着缠绕进她鼻息。
和他的人一样,不知不觉地侵入。
安枝予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失神,无意识开口问他:“我们以前见过吗?”
当然见过,在她不曾留意的很多个地方。
“或许我生了一张大众脸,所以你觉得有点面熟。”
他浅浅一句玩笑,让安枝予偏开脸失笑。
他的长相,又或者是他周身的气质,可一点都与‘大众’沾不上边。
一路上尴尬的气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缓解了许多,两人先后下了车,靳洲抬头看了眼楼上,微微皱眉:“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关灯吗?”
安枝予也抬头,“可、可能是吧。”她失笑一声:“有时候走得急了,会忘。”
进了楼道,安枝予才注意到他把晚上买的玩具拎在了手里,“怎么就只拎了一个?”
“这个是你的。”
“我的?”安枝予表情怔忪:“你给我这个干嘛?”
“总不能只给小孩子买。”靳洲握住她手腕,把盒子上的拉绳挂到她手心:“等我知道你喜欢收集的东西,再来跟你换。”
安枝予:“......”
进了电梯,靳洲问她:“明早要一起吃早饭吗?”
没有答应去他那住,安枝予心里多少是有点愧疚的,她点头说好,却又忍不住问他:“还是你做吗?”
“我做也可以,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不合胃口,我们出去吃也行。”
这要是说出去吃,明显就是嫌弃他的厨艺了。
所以,他给出的选择明显别无选择。
“那还是你做吧。”
她略微扁嘴的动作让靳洲偷弯了嘴角,他报出一串数字:“是我那边的密码,你随时可以过来。”
所以她也要把自己那边的密码跟他说吗?
安枝予抬头看他一眼:“你早上都是几点起床?”
“六点之后。”
竟然这么早。
是平时都这么早起,还是因为要做早饭的缘故呢?
没等安枝予想出个所以然来,电梯门开。
靳洲在她身后出了电梯,“早点睡,不要熬夜。”
像是叮嘱,又像是要求。
母亲也经常这么说她,可安枝予却从未听进心里去,如今从他口中听到,却让她有一种不得不重视的感觉。
见她站住不走,也不说话,靳洲歪头看她:“嗯?”
很轻却又稍扬的一声,让安枝予回神,失焦的眸底映出他脸,安枝予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好”,在那声好后,她又加了一句“晚安。”
和她明明不是热恋期的情侣,可每一次与她背过身就要看不见的分别,总会让靳洲生出一种浓浓的失落。
“晚安。”如果不是怕吓到她,他更想要一个晚安吻,可他知道,还不是时候。
看着她转身,看着她走到门口,听见门解锁的声音,定在原地的双脚突然往她那边挪了一步。
可也就一步,他就止住了动作。
慢慢来,慢慢来......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随着门锁“滴答”一声,门关,安枝予刚一转身,嘴角的弧度一僵。
“妈?”她表情微愣:“你怎么来了?”
房文敏不是经常来,偶尔来也都是给她送一些吃的,或者给她打扫打扫屋子。
想到晚上电话里说的牛骨汤,安枝予笑了笑:“你该不会来给我送汤的吧?”
房文敏端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那种带着审视的眼神,让安枝予暗觉不妙,可她又想不出自己哪里惹母亲生气。
安枝予往前一步,目光不经意地偏转,早上被她放在茶几上的结婚证瞬间让她倒吸一口气。
读懂母亲眼里情绪的由来,安枝予再也没敢去接她的眼神,她垂下脸,落在眼睑下的暗影惶惶不安地轻颤着。
客厅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就连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滋滋”震动声,安枝予都没敢去看。
最后,是房文敏从沙发里起身,起身前,她拿起了茶几上的结婚证,翻开,看着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和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的合照。
她笑里带着自嘲:“结婚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连说都没和我说一声。”
垂在身侧的手把衣摆攥出了一圈褶皱,安枝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呼吸都在下意识放轻。
“靳洲。”房文敏一字一顿地念着结婚证上男人的名字,念完,她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你都不解释一下?”
解释,要怎么解释?
领证这件事,安枝予压根就没想让母亲知道,也正因为她抱着瞒下去的心理,所以从没想过会有被拆穿的一天。
眼下,她心慌的,连一个能搪塞的理由都找不到。
惶惶无措里,房文敏已经走到她面前。
“为什么瞒着我?”
安枝予松开被咬出白痕的下唇,抬头看她一眼。她不是很擅于说谎,也知道自己一说谎话,声音就会下意识地变哑。
她吞咽一下后强作镇定地抬头,嘴角挤出自己都能感觉到的强笑:“没想瞒你,这不是昨天刚领的证,还没来及跟你说吗?”
房文敏没那么好糊弄:“我晚上是不是还给你打过电话,电话里怎么没听你说?”
见她不说话,下唇又抵到双齿之间,房文敏冷哼一声:“编不下去了?”
安枝予松开唇,偷看她一眼,声音止不住地低下去:“没编,晚上不是说我这个周末会回去吃饭吗,当时就想着带他一块回去的。”
她现在说什么,房文敏都觉得可疑:“你才分手多久,就算你认识新的男人,也不至于这么快领证!”话说到这儿,她倒吸一口气:“你该不会......”
安枝予抬头的时候,刚好见她盯着自己的肚子看,她表情一愣,反应过来,她脸一红,半天没敢挪一步的脚往地上一跺:“你想什么呢妈!”
房文敏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那不然你为什么这么急着领证?”
这要不是看见照片,她连对方几个鼻子几只眼睛都不知道!
安枝予说不上来了。
既然她不说,房文敏就开始发问了:“哪的人?”
“本地人。”
“什么时候认识的?”
安枝予不敢把时间说的太短:“挺久的了。”
“为什么突然领证?”
总不能说自己是报复心起。
安枝予胡诌了一个:“他喜欢我很久了,这次遇到这事,他作为朋友开解了我很多。”
房文敏沉默了一阵:“领证的事是谁提出来的?”
“他。”
“那你喜欢人家吗?”
见她半晌不说话,房文敏心里也有数了,自己的闺女是个什么性格,她这个做妈的还能不知道?
打小就是个慢热的性子,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都鲜少能在她心里掀起波澜。
所以这次和徐怀正的事,房文敏也没有太过担心她,毕竟这个婚,也是男方几经提起,她这个闺女才答应的。
但是现在呢,结婚这么大的事,一个字都没有跟她提。
之前她还在担心,会不会因为这事打击到她后面再结婚的念头,现在可好,不仅没打击到,直接把证都领了。
所以,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房文敏回到茶几旁,将结婚证又拿到手里多看了两眼。
长相是一点都没得说,年龄大了四岁,也能接受。
可经过徐怀正这件事,这些外在条件对房文敏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扭头:“领证之前连女方家长的面都不见一个,你觉得这个男人靠谱吗?”
如果他们真的是从恋爱到结婚,走最正常的程序来说,婚前不见家长就领证,那这个男人是真的不靠谱。
可他们不是。
安枝予慢慢走过来:“这事不怪他,是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
见房文敏眉心皱得紧,安枝予又忙加上一句:“他人真的很好的,有礼貌也有教养,你如果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房文敏在心里冷呵一声。
当初徐怀正也是个衣冠楚楚的,结果呢,还不是不干人事!
不过这话,她不能说,说了,就是给闺女心头撒盐。
眼下,她想到了另一件事:“既然领了证,那婚礼那些事,你们有打算吗?”
这就不是一个谎随随便便能打发的了。
安枝予不敢乱说:“我们还没说到这事。”
什么都没打算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证领了。
房文敏已经找不到话来数落她了。
不过既然领了证,说再多都是后话,当前最重要的是,她是要见一见这个男人。
“不是说周末回家吃饭吗,周六吧,周六晚上,你带他回去!”
说完,房文敏拿起沙发里的包:“冰箱里有牛骨汤,记得喝。”
把母亲送到楼下再上来,电梯门一开,门外站着的人让安枝予一愣,“你、你怎么在这?”
她在楼下刚刚哭过,眼睫湿着,眼底也红着,声音更是有明显的哑音。
靳洲蹙着眉,往前两步走到她面前:“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她鼻子又是一酸,想忍都忍不住,眼泪蓄在眼眶里,她垂下脸,眼泪夺眶的时候,靳洲捧起她脸。
透白的灯光落在她潮湿的眼睛里,让人一眼心疼,更别说,她是被他放在心尖尖的人。
靳洲用指腹擦掉她眼睑处的眼泪,“不能和我说吗?”
脸还被他捧着,安枝予被迫仰头看着他,红着眼,哽咽道:“我妈妈......知道了。”
如他所料。
靳洲搂着她肩,将她带出电梯,到了走廊,他说:“去我那坐会儿。”
他身上的西装已经换成了布料绵软的家居服,领着安枝予坐到沙发里后,他攥着她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握着她手的手有几分力道,拇指指腹一点一点摩挲着她的手背,沉默了很短的时间,靳洲开口:“既然伯母已经知道,那我就尽快和你一起回去看她。”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了今晚安枝予原本想征询他意见的话。
“会不会让你为难?”
结婚的确是两个家庭的事,可他们不一样,他们认识到匆忙领证,这中间从未谈及彼此的家庭。
“不为难,”他和她说话时,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这件事,在你答应和我领证的时候,我就有准备。”
可他却只字未提。
安枝予被意外到了。
今天是周四......
靳洲想了想:“周末行吗?”
原本因为要主动开口向他提及的难以启齿,如今都从他口中说了出来,而她只需要被动地点头答应。
心里的不安与心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轻松与感激。
“周六晚上,”安枝予松开轻抿的唇,“我妈妈把时间定在了周六晚上。”
所以现在,不是他想去见他这个丈母娘,而是丈母娘想要见他。
短暂的意外后,又不觉得意外。
靳洲点头:“那就周六晚上。”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好像自己无论跟他提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爽快到一点思索都没有就会答应。
安枝予的手被他用掌心压在他膝盖上,隔着一层绵软的布料,能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
她看着他的手背,手指蜷了蜷,“我妈妈问我你的情况的时候,我撒了一点谎......”
靳洲静静地听着,不紧不慢地问:“是哪些?”
“我说,我说我们认识很久了,是你先喜欢的我......”她说这话的时候,没好意思与他对视,脸低着,声音也虚虚的,眼睫更是因为难为情而颤个不停。
可她哪里知道,自己撒的那些谎竟有一半是事实,更不知道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人偷弯了好几次嘴角。
“嗯,”靳洲轻轻应她一声:“还有其他的吗?”
安枝予这才抬头,表情羞着,未干的眼睫颤颤地眨着:“她、她可能还会问你婚礼的事。”
“那我要怎么说?”婚礼这事,靳洲心里也早有打算,只不过他所有的计划都是在自己能走进她心里之后。
安枝予不想他为难:“你可以说目前工作太忙,先往后推一段时间。”
没想到靳洲摇头:“这个理由不行。”这个理由会让他在丈母娘面前失去一个好印象。
“那、那你要怎么说?”
靳洲垂眸思忖了几秒:“这个我来想,但是我会尽快安排我们两家长辈见个面。”
“两家长辈?”安枝予诧异住。
靳洲点头:“双方家长见面,会减少你妈妈对我们这段关系的担心。”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领证的关系是不是就会人尽皆知,包括他公司的所有员工?
想到自己之前提的一年期限,安枝予心里踌躇着:“那以后我们离婚的话——”
覆着她手的手突然重了几分力道。
安枝予停住余下的话,抬头对上他视线。
他眼底有浮影,幽深的让人看不见尽头。
“枝予,”他声音微微绷紧:“你说的一年后离婚,不是一定的结果。”
不是吗?
安枝予回想着自己在两天前说的话......
“当然,如果到那时,你一定要走,我不会绊住你。”但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这个话题,靳洲没有再继续。
他一个很会管理情绪的人,也会有让自己失控的领域。
“好了,其他的不要想,放心交给我,明天你安安心心上班,晚上我去接你,然后我们再商量一下,给伯母买些什么礼物。”
一旦牵扯到两方家长,就会带出许许多多的问题。
安枝予不想他费心去做这些准备,总觉得会给他带来额外的麻烦。
“就随便买点就行了,水果,或者去超市——”
她话还没说完,鼻尖就被靳洲用手指刮了一下。
“那可不行!”
他突然的小动作,让安枝予表情一怔,压在身前的另只手,下意识抬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亲昵吗?
也不算多亲昵,可怎么就让她心脏突然漏停了一拍呢?
怔怔失神间,又听靳洲说:“礼物的事,交给我就好。”
靳洲握着她手,将她从沙发里拉起来:“快十点了,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我。”
话说到这里,她人已经被靳洲领到了门后。
门开,靳洲牵着她手,一边往对面去,一边说:“明早不是八点上班吗,六点半过来吃早饭。”
就这么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安枝予停住脚,抬头看他:“你每天都这么早起床吗?”其实她是想问,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每天都是几点起床,又都是几点去公司。
可这些藏在心底的话像是被他一眼看穿似的。
“就算不做早饭,我也都是六点起床,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语速徐徐:“而且,能和你一起吃早饭,是我本身就很渴望的一件事。”
他目光定在她脸上,声音清润又温柔,让安枝予一时听愣在原地。
感觉到自己耳尖已经发烫,安枝予才蓦然回神,她下意识抽回手,偏开的脸上,眼睫在颤:“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她不太会遮掩的情绪被靳洲全然看在眼里,他笑了笑,墨色的瞳比头顶的灯光还要亮。
他道了句“晚安”,双脚往后退了很小一步。
相比他的从容淡定,安枝予明显有些慌,本来可以指纹解锁的,她却用了密码,结果一连输了两遍才输对。
看着她进门,靳洲偏头朝她笑:“不跟我说句晚安吗?”
透过还剩半指宽的门缝,安枝予瞄了他一眼:“你赶紧回去吧!”
门外的人却笑着执拗说:“我要听晚安。”
可他越是这样,安枝予越是难以说出口。
“你赶紧回去!”催促完,她把门一合。
虽然没能听见自己想听的,但靳洲还是站在门外垂眸笑了很久。
只是没想到,等他回到家,没能听见的两个字用短信发了过来。
【晚安】,后面还带了一个月亮的表情包。
靳洲按住语音键,发了一段仅仅两秒的语音过去:【好梦。】
这条语音,是安枝予洗完澡躺上床才听见的。
温柔的腔调,悦耳的声音,从听筒传进她耳里,有魔力似的,压平了她对周六晚上那顿饭的心绪不宁。
唇边浮出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指尖在屏幕上一下又一下轻轻地点着,然后跳出四个字。
【你也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