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伸手接水, 被冰得直跺脚。
倒也没办法,谁叫她现在寄人篱下呢…自从沼族被太阳王赶到大瘴林,哪个族群都不得安生。她本是青鸟族的孤女,现在逃难到瘴林族, 更是没啥地位可言了。
什么活都得自己干, 还要帮瘴林族的人洗衣服。线主夫
“好冷…要是有热水就好了。”
【热水?】
她晃了晃脑袋, 哪能用热水洗衣服呢。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她总会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那些念头在脑子里转着圈,很快就会落寂下去。
比如现在,她不光想用热热的水洗衣服,甚至还能想到一块四四方方,专门用来洗衣服的东西。
不管是青鸟族还是瘴林族, 都是用皂角洗衣服的, 哪有方块嘛。
“呜呜呜…”
衣服洗到一半,珊瑚忽然听到一阵渺渺的哭声。唉,她还想哭呢。
“怎么了,石榴姐?”好歹都是青鸟族出来的, 珊瑚一边洗衣服,一边准备好耳朵。
没想到石榴抹了抹眼泪,抽噎着:“瘴林族、要、要和沼族联合了。”
“啥?!”
这不是打着灯笼去厕所?!珊瑚顾不上灯笼是什么, 拼命摇晃石榴的胳膊:“当真?!你看到了?!”
“嗯、嗯!”石榴用力点头:“刚、刚还看到巫和沼族的人、说事情呢。”
嘶……珊瑚只感到一阵头疼。和鬼神般的太阳王比起来, 沼族人算什么玩意?虽然关于太阳王的传说十有八九是胡扯, 比如【活了两百年的王者】什么的,肯定是换了几代人,每代人共享称号啦。
即便如此, 面对一位统一各大陆,一路征讨到极西之地, 连瘴林都不放过的强迫症王者,区区数千人的小团体,还是投降比较靠谱。鲜住赋
正闹到打起来,太阳王直接拍拍手,当场把他们串成串串香。
何况沼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一天到晚奴役其他族人,喜欢劫掠多过狩猎。瘴林族的巫真是昏了头,和这种家伙联合,还不如投靠太阳王呢,好歹太阳王没有吃过人。
“我的天!他们难道以为自己能赢吗?!”珊瑚没好气地踹了一脚水盆。
“说是…太阳王只有在太阳照得到的地方才强,想引进来杀…”
听完石榴的呜咽,珊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是冲着石榴的,是冲着那群笨蛋:就算这种不靠谱的传说是真的,太阳王麾下那么多勇士都是猪吗?几万头野猪一齐冲锋,他们这几千号人也是去送菜!
她风风火火洗完衣服,立刻抄了近道往回走。有些事情避无可避,弄不明白死得早。
珊瑚悄悄放下水盆,拿了一篓子没剥皮的块茎做掩护,顺着墙角就往巫的住所跑。说来也“巧”,她狗窝一样大的小屋就在主屋旁边,倒是不用现编借口。
还没靠近窗户,就被大嗓门灌了一耳朵。
“太阳王?看俺们不把她打成破烂王!”
听到这话,珊瑚立刻想到沼族族长那副令人作呕的样子。上次他带人冲到青鸟族里发疯,要不是大家跑得快,全都得变成奴隶。
“收声!”巫似乎很畏惧:“太阳王应该不至于进瘴林…”
“进就进!”
“唉!”
“呵呵,先别管那劳什子,你们这里的年轻人——”
“想都别想!”
听到巫斩钉截铁的拒绝时,珊瑚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又猛地提起。
屋内发出砰的一声!
一片沉寂后,巫的声音再次响起:“…瘴林族人绝对不行,不过那些个流民…您随意。”
“......”果然如此,她心中一片冷凝。
太阳王还没打过来,瘴林族自己就怕得要死,也不知里面有什么猫腻。
不过这些通通与她无关,我珊瑚长这么大,还没学过怕字怎么写!
嗖地一下,她猫儿般潜回小屋,从毯子里搜出几株晒干的草药。这些草药和治伤的草药混合在一起,然而效用却完全不同,是专门助眠与催泻的。
就算是逃难,也不能什么都不准备。
珊瑚迅速盘算清楚:沼族的族长酷爱饮酒作乐,人又霸道。这些草药要是下在菜里,这么多菜说不定别人先中招,只有下在好酒里…这家伙肯定会先干一杯,然后邀请那些勇士一起喝。
酒足饭饱本来就想睡觉,腹泻更容易被质疑食物有问题。再说了,酒本来就是一种狩猎蛋雀用的诱饵,出点事情也是稀松平常。
瘴林族的角马平时都是她在喂,牵头出去很方便。
感谢发明酒的老前辈!
思虑完毕后,她拍了拍裙子往外走,脚步不急不缓。等药下好了问问其他人想不想跑吧。反正她宁愿饿死在外面,也不想成为沼族人的奴隶和口粮!
……
夜色降临,火焰高涨而扭曲。
“喝,喝!”
沼族族长叼着木杯一饮而尽,故作豪气地摔开杯子,把瓦罐贴到嘴唇上。
浓烈的烧烤味甚至盖过了森林的潮气,沼族人本身就不在乎潮湿,用尖牙撕开猎物的皮质,大口啖咬肥腻的肉。
沼族族长吃到一半,忽然皱起眉头。
怎么肚子有点难受……
瘴林族人左看右看,自以为理解了他的意思,赶忙把几个打扮好的流民推了过去。他们有男有女,每个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管是吃还是用都很方便。
没想到沼族长依然眉头紧皱,龇牙咧嘴。
“你、你们…”他灵光一闪,用力一拍桌子:“你们下毒!”
“诶呦、诶呦。”被他这么一提醒,喝了酒的沼族人纷纷捧起肚子,他们只感到浑身无力,偏偏屁股后面还有一股暖流顶着,要放不放。
瘴林族的巫冷汗都下来了,【该不会是酒酿得不好吧】。酒要是酿差了,是会让人恶心想吐。
这些酒都封存了一年多,变质也正常。
看着沼族人愈加凶悍的脸,她抖了抖:“不、不是我们…是、是…”
“是谁?!”
巫晃了晃身体,咬牙一指旁边的流民们:“一定是他们、他们不吉利,带来了什么脏东西!”
不吉利!
流民们慌乱起来,他们可当不得巫的指责,真要做实了不吉利的名号,以后被谁打杀都没人管了!
一阵骚动后,青鸟族里站出一个人,趴在地上小声哭泣:“刚刚,我刚刚看到珊瑚跑了,哇——”
其实谁也没有看到珊瑚逃跑,可谁叫她过来问过一趟呢。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他们都不愿意跟着跑…既然珊瑚胆子大,那、那推她出来也无所谓吧?
……
风声在耳边噪响,珊瑚在雾气中冷得牙齿打架。
可恶,居然会遇到狼群!逃是逃掉了,角马却发了狂甩下她自己跑了…想起来都屁股疼!
四面八方全是瘴气,时不时还有雪片擦过脸颊。饶是她习惯了这种湿冷的环境,鼻子和眼睛也极不舒服,根本找不清具体位置。
以前队伍里总有一两个图腾加护的人,这些人和巫一样有特殊的方法辨认位置,可惜她没有,只能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也难怪其他人不肯一起跑了,对他们来说,就算献祭掉几个年轻人,也比全死了强。
我会死在这里吗…
冰冷的雾气不断吞噬珊瑚的体力。她踉踉跄跄地摔到,两只手挣扎在泥地里。
唉…如果我也是图腾勇士就好了。
【您后悔吗。】
什么声音?后悔什么?有什么好后悔的?
珊瑚刚想继续问,只看到前方出现一道模糊的人影。轮廓挺拔而优美,看得出是一位女性勇士,而非沼族的混蛋们。
她急忙伸出手:“救、救命——”
模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心。
“没事吧?”
苍青色的眼瞳缓缓撞入心脏,她怔忪地动了动嘴唇:“不后悔!”
看着对方疑惑的表情,珊瑚打了个哆嗦,连忙摇头:“没什么…刚刚嘴滑了。”原来不是这位问的啊,看来是冻出幻觉了。
她连忙搓搓手掩盖过去,却感到肩上瞬间一沉。
头戴斑斓羽饰的女性已经解下了自己的斗篷,轻轻为她盖住风雪。
珊瑚的眼角瞬间一热,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温情了。
“你…是外面的人吧?是跟着太阳王打来的吗?”瘴林的生活困苦难受,也许外面的世界能够养育出更加温柔的人。
“不,我是过来历练的。”女性刚顺好斗篷,看到珊瑚残破的小靴子,索性一把抱起她:“你在逃跑吧,要不要一起跑?”
“诶、诶?!”
“一看就知道,你只带了一把短刀和吃的东西。”
“…嗯,会不会很麻烦…?”
珊瑚羞赧地低下头,她的力气太小,只挥得动匕首和短刀,瘴林的食物也短缺,根本存不了多少。
应该让救命恩人放下她的,这么拖累别人太厚脸皮了——虽然想这么做,可是听着耳边的心跳声,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都在拼命拖延。
想再久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想…缩在这个人温暖的怀抱里。
“能知道您的名字吗?”珊瑚悄悄探出脑袋,看向她的侧脸:“我叫珊瑚,您叫我珊珊就好。”
“承羽,以后叫我承羽吧。”承羽的手很自然地抚向少女细软的发丝,一瞬间有种触电般的错觉。即使反应过来,她还是轻轻顺了一下。
以后?!珊瑚的心脏越跳越快,她的意思难道是——以后也可以在一起吗。
咳咳咳,不对,应该是指加入对方的族群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熟悉又陌生的句子在心中一闪而过。
哒哒哒、哒哒哒。
角马的蹄声阵阵接近,紧接着有人大喊:“看到了!前面有人!”
“追!追上了活烤了她!”
“擦…我的肚子…”
“别脏了马!老四你滚下去!”
糟糕,这群人居然拉肚子也要追过来!对方有角马,承羽可是步行的!还抱了个累赘…
珊瑚急忙推了推她的肩膀:“把我放下,你自己跑——”
话还没说完,承羽已经飞跃出去。她的腿部力量十分惊人,踩着冷雾中的岩石如履平地,三两步就翻过一片碎石。
居然这么厉害!珊瑚眼睛一亮:“承羽,你转向的速度很快吧?”
“可以比现在更快。”
“好!”
珊瑚深吸一口气,从包中捡出一只陶碗用力丢出去,同时大喊:“太阳王?!救命啊——诶呦!”
她的诶呦声正好和陶碗的破碎声揉成一团,活灵活现。
附近正好全是树,看上去影影绰绰。
饶是没听到其他声响,沼族这群被太阳王吓破胆的人几乎同时勒马,马蹄声一时杂乱。
“太阳王在哪?!”
“翼人跑不了那么快,刚刚抱着她的是太阳王的兵士吗?!”
一阵忙乱后,这群人总算意识到中计了。
到处都是森林,被刚刚那声叫喊干扰,雾气中已经看不到任何移动的东西。
“呸!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吗?!”沼族族长狞笑着取出一只竹签,这只签子可是宝物,即使不是巫,也能用来占卜方位!
……
“怎么又追上来了!”珊瑚缩在承羽怀里小声喃喃。
这群人就像看得透雾气一样,骑着马直奔而来。细密的森林已经过去,她们现在的位置太开阔了,很难躲避。
“没事。”
承羽停下脚步,将珊瑚与长矛一起放到地上,取出身后的弓箭。
“他们人太多了!你还是…”
看到承羽拉弓的一刻,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似乎只要站在她身后,任何事情都无需担忧。
沼族人越聚越多、越来越近,承羽已经瞄准了为首的人,随时准备松开手指。
踏踏踏、踏踏踏。
忽然,整齐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
沼族人向着人影发起冲锋,他们的表情忽然凝固在脸上。
因为一片炽烈的辉光驱散了冷雾,金芒在潮湿的叶片上燃烧。属于太阳王的军队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他们眼前,踏踏的马蹄声只有在接近时才能听到。
迫近了——
仅仅意识到的一瞬间,人头已经滚落。
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接近的?到底是——
沼族族长跃起的头颅不甘地瞪大双眼,他人生的最后一幕,定格在绚烂的金色中。
金发金瞳的王者——世间仅此一人。
生命消逝地太快,快到无法理解此等“殊荣”。
……
噫!真的是太阳王!
姗姗猛地缩到承羽背后。她们刚刚和太阳王的军队擦肩而过了!!!
金色的眼瞳遥望过来,也只是遥望而已。几个呼吸后,太阳王继续骑着纯白角马,与她戴着面具的军队一起消失在光芒中。
【不是你呼唤了我吗?为何惊讶。】
最后一个问题转瞬即逝,带着玩笑般的轻松。
“我…对不起?”珊瑚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她一转头,忽然发现她们之间多了一个人,一位…老人?
虽然来者戴着面具,挺拔高大,然而一股垂暮的气息缠绕着她,宁静又衰老。
“您是…?”
面前的人取下了面具,面具下的脸颊意外年轻,仿佛二十多岁的青年女性。女性向着珊瑚双膝跪地,声音恬然:“神女大人,我的任务完成了。”
神女大人?完成?
珊瑚现她眼神残留的疲倦,那份疲倦仿佛镌刻在灵魂上,无法用睡眠洗去。
“你很累吧?”
“追随真正的神明,我很荣幸。”逐趴伏在地:“请您告诉我下一个任务吧。”为了姐姐后世的幸福,也为了神女大人,无论怎样的试炼,她都会甘之如饴。
“你需要休息。”
逐猛地抬起头,她想强迫自己不要直视神女大人的眼睛,却无法移开目光。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她,刚刚的话语字字出于真心。
珊瑚缓慢地扶起她:“太阳王允许你们休息的吧?”
“只有您的想法能够决定我的命运。”逐眷恋地看向模糊的身影,她已经预见到了那句温柔的答案。
“我的想法?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还有神女到底是…”
一阵风吹过,逐的身体化作一抹辉光,轻飘飘地飞向天空。
看着漫天光点,珊瑚傻乎乎地伸出手:“刚刚那是…?”
一只手捉住她拼命乱挥的小手,然后捏住了她的脸颊。
“承羽?”
“我是不是在做梦?”
“...那你应该捏自己吧?”
“对哦。”说完,承羽把脸伸了过来。
怔愣的表情消失了,珊瑚噗嗤一下笑出声,用力捏住承羽的脸颊:“疼不疼?”
“不疼。”
“…行,那你在做梦!”
话音刚落,她再次四脚离地。
“好,那我们继续走吧。”
“去哪里?”珊瑚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抬头却看到分外认真的神情。
柔软的唇瓣碰了碰额头,承羽向着前方迈开脚步:“梦醒之前,我想带着你走远一些。”
那…梦醒之前,不要放下我哦。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珊瑚红着脸缩回脑袋,将微笑藏起。因为她知道,这场梦境永远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