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6月29号, 朋山镇车站候车厅第七列第五排,有一个女孩在那坐了三十五个小时。”穆以舟嗓音沉缓,眼波脉脉,有如静水流深。
孟心眠呆在原地, 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滚烫的泪水盈满眼眶, 快要溢出, 她才一卡一顿地转头直视穆以舟。
“那一天, 我坐在哪,等了几个小时,这些细节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你为什么知道?”
穆以舟呼吸滞缓,嘴唇依然悬在她的耳边, 热息一点点扑洒:“因为我一直守在外面。”
一句话, 好似一把利刃,割开晦暗沉重的岁月。
黑色划成两半,亮光奔涌而出。
孟心眠合上双眼,浑身如鸣钟震颤, 不觉泪珠从眼角掉落,咬住后槽牙避开身边的女人。
“穆以舟。”
她从体内发出轰鸣,趔趄地退后两步, 精致的妆容寸寸瓦解。
“你太狠心了!”
“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啊!”
孟心眠想起十八岁孤身坐在破小的火车站, 等走了一批又一批乘客, 检票员来赶她,骗子流氓来惹她,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哪里应付得来, 只能假装厉害,倔强地等在那里。
不敢睡觉, 不敢去卫生间,不敢喝水,小车站里没有空调,她娇嫩的肌肤闷了一身痱子,晚上安保员偷工,黑漆漆的候车厅只有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即使收到那条“我们算了吧”的短信,她依旧没有放弃。
等到什么时候昏厥都不知道,再从医院醒来,孟家就把她送回盛京,送去巴黎。
这些早已过去。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孟心眠知道,穆以舟有不得已的苦衷,在那场不辞而别的悲剧中,穆以舟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可是现在,这个最痛苦的人突然站在她面前说,其实她也到车站了。
她一直都在外面看着她。
既然决定分开,既然人都来了,为什么不当面说清楚?
怕她纠缠?怕她胡闹?怕她不讲道理地不肯放她走?
“穆以舟,你就非得那么瞒着我吗?你就非得让我当全天下最后一个知道你消息的人?!”
“穆以舟!有什么事我们不能一起面对吗!”
“绵绵……”
穆以舟心痛地伸手牵她,孟心眠委屈地挣开。
“穆以舟!你怎么忍心就在候车厅外面看着我!”
“看我孤独!看我害怕!看我晕倒被人抬走!”
“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给我发短信分手!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一句关心你的话都不给我机会说!”
孟心眠本以为,那个夏天,穆以舟离开酒庄就带着母亲求医去了。
走就走吧,抛下她就抛下她吧,穆阿姨病危啊,穆以舟能有什么办法?
过去的事就翻篇吧!
但穆以舟坦白的事实是,那天她也到了车站,而且眼睁睁看着时间流走,她隐瞒,她无措,她们错过。
一错就是七年。
“我不会强行拉你私奔的,你跟我说你遇到了什么,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哪怕你拒绝我的帮助也好,你有你的傲骨,但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过得怎么样,我不是你的敌人不会害你,我爱你啊穆以舟!”
像是骤雨后的山洪决堤,倾泻后,孟心眠看着她心中狼藉的缺口惋惜,七年前在车站,她们那么远,却又那么近,只要她再仔细一点找,就能发现穆以舟。
下一秒,孟心眠陷入深深的自责,她没能控制住情绪,对穆以舟发脾气了。
她猛然愣住,她怎么可以对穆以舟发脾气呢?
阿舟已经承受了太多磨难,心理阴影还没治愈,她不能给她压力的!
“对不起!”
孟心眠连忙去拉穆以舟的手。
她犹豫片刻,先用指尖轻轻试探,穆以舟反手抓紧她,孟心眠立马把她抱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脸颊在她鬓边磨蹭:“都过去了。”
“现在有我在你身边了,阿舟,从今往后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共同面对,我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穆以舟点点头,抬起双臂回抱孟心眠的肩膀,话音喑哑:“绵绵,以前是我做的不对,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孟心眠听得心疼,不停拍抚她:“不是你的错,那个时候很艰难,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我跟你道歉。”
穆以舟把脸埋在她肩膀摇头:“不,我想听你说原谅我。”
“我原谅你。”
孟心眠搂着她,一边安抚一边带她往书桌走:“菜快凉了,我先喂你吃饭,好不好?”
分好的两份米饭摆在桌上,空调开得不低,夏天菜凉得不算快,温温的也好入口。
孟心眠拉开椅子要扶穆以舟坐下,被她勾住脖子,附在她耳边喃喃:“还有一件事我以前不敢告诉你。”
“现在呢?”
穆以舟缩了一下,鼻子抵到孟心眠颈窝里:“其实也不是很敢。”
孟心眠揉揉她的发顶:“那我们先暂时不说。”
“我必须说。”
穆以舟坚持,言辞恳切,孟心眠顿了顿,安静地注视她。
“嗯,那你说。”
穆以舟垂下眸子,近在咫尺,孟心眠感到她的呼吸变得快了些。
孟心眠摸摸她的脸颊,手指穿进她后脑勺的头发里轻揉:“没关系,有我陪着你,别害怕。”
“唔嗯……”
穆以舟环紧她的脖子,长舒一气,像是在心底做了很沉重的决定,才缓缓吐露出口。
“绵绵,我们当初变成那样,其实责任全部在我,是我在逃避。”
“私奔这件事,起因是孟奶奶翻你书包发现了我们的书信,但她翻你的包是因为她看见了我们——”
话到嘴边,穆以舟停住,脸色慢慢憋红,喘起来。
“因为……因为她……”
孟心眠看见她难受的模样,神经绷紧,她知道,穆以舟接下来要说的事就是这些年来禁锢她精神的囚牢。
孟心眠帮她顺气,转身要去拿床头柜里的纸袋,穆以舟抱住她,不让她走,边喘边吃力地说话,字句被她拆开,一点一点往外蹦。
“她,看见了,我,吻你……”
孟心眠定住身,双目圆睁。
是了,就是这件事了。
这就是接吻会引起穆以舟过呼吸的真相。
奶奶看见她们接吻,知道了她们不被允许的感情,于是有了后来的搜书包和拆散,她们才被迫约定私奔,再后来穆阿姨病情爆发,穆以舟被迫做出痛苦的抉择,两人分离。
孟心眠抱起穆以舟的双颊,拇指轻触她的唇瓣:“阿舟,你听我说,我奶奶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穆以舟满眼湿润:“一切都因我而起,如果我没有吻你,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错误——”
“阿舟你听我说!”
孟心眠提高音量,把住她的双肩,纠正她这个最大的错误。
“如果你是说我们在葡萄田里的初吻,那是你错了,那天你亲的是我的脸颊,主动接吻的是我不是你。”
穆以舟的眼角滑落泪水:“可是绵绵,如果我没有亲你的脸,就不会——”
“会的!”
孟心眠毅然:“不管你那天有没有亲我,总有一天我会吻你,总有一天我们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是奶奶现在还在人间,我也会牵着你的手到她面前,告诉她我有多么在乎你,我要求娶你做我的妻子。”
“阿舟,你唯一的错误就是把所有不好的事都归成自己的错,一味地自我牺牲,伤害自己。”
孟心眠抱着她的脑袋搂进胸口,温柔地抚慰:“我们只是在最美的年纪做了最美的事情,你的吻和之后的不愉快不存在因果关系。你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往后余生请你只记住一句话——”
“穆以舟,你是我今生认定的唯一。”
热泪打湿了胸前的衣襟,粗重的喘息渐渐平息,孟心眠低头吻了怀中人的发顶,她想,床头柜里的那些纸袋可能不再需要。
*
孟心眠楼下住的员工搬回家去了,空了出来。
上次年糕半夜发消息嫌吵后,穆以舟晚上都到孟心眠的寝室睡。
再者她们合计,再过一个月,基地的宿舍差不多就能入住了,战队搬过去,她俩在新房装好前能在这栋别墅二人世界。
风华大赛决赛之前,穆以舟给睡莲送了一副骨传导耳机,给年糕和摘星一人送了一盒耳塞。
摘星困惑:“为什么送我耳塞?”
她指睡莲手里的玩意儿:“我喜欢耳机。”
某深夜闻*声事件的知情人之一:“队长送我耳机是激励我晚上安静地学习,磨练技术精益求精,不是为了娱乐。”
知情人之二:“耳塞很好啊,戴上睡眠好,一觉睡到大天亮,绝对不会听见不该听的,快收下吧。”
摘星收下耳塞,奇怪的礼物就这么搪塞过去。
入夜。
夏季走进尾声,窗外的虫鸣比前些日子更加卖力。
穆以舟加训完上楼,走到孟心眠寝室门前。
孟总给她留了一条缝。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床头一点微光,孟心眠腰间搭着一角蚕丝被,睡颜恬静,丝裙堆在雪白的腿根。
一念贪欲生起,穆以舟屏息向她靠近,立在床边,俯身,五指摸上那比丝绸还要柔滑的雪肌。
熟睡的公主气息均匀,隐隐飘出清甜的香气,穆以舟迷醉地追随她的味道,不知不觉愈来愈近,发丝垂落她的脸颊,穆以舟定睛一看,她们的唇瓣几乎相贴。
嘭咚,嘭咚——
穆以舟捂住心口,静静等待呼吸困难的降临。
一秒,两秒……似乎这一次过呼吸的反应来得格外的慢。
忽然,一双柔嫩的双手从身后圈住她的肩颈,将她往下拉,紧贴身下柔软的曲线。
穆以舟错愕地抬头,孟心眠于夜光朦胧中睁开双眼:“医生告诉我,治疗过呼吸最好的方法就是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