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清冷,带着一丝寂寥,在这将醒未醒的时光里,疾走了一夜的夏佐一行人精疲力尽,昏昏欲睡。

  巫师学院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要去到附近的城镇,就要穿过一片幅员辽阔的茂密森林。森林里遍布了长着红宝石眼睛的暗鸦,这些魔种并不是学院饲养,但学院里的某些人总能有意无意从它们身上获得消息,所以在三人在森林里没有停歇,而是踩着暗夜赶路。

  夏佐还记得,自己来到学院的时候,从家里到学院,足足坐了二十多天的马车,还好一路上罗森叔叔安排妥当,马车都做了减震处理,车厢内也准备了水和零食,还有打发时间的羊皮书,不然就遭罪受了。

  而和亚斯爷爷赶路……显然不能指望分毫。

  那个时候,夏佐并没有意识到那些习以为常的舒适和方便是多么难得,还以为是骑士这种非凡力量让古代社会基础生产力提到了提高。但是在巫师学院待久了,夏佐见惯了“更加高贵强大”的巫师,才知道,即使世界高层,贵族有权利享受非凡力量带来的便利——比如随身随身携带的帐篷,随时能引火的点火器。那都不是一介普通商会人家能染指的。

  所以,其实一切早就埋下了伏笔,只是夏佐没有想到而已。

  夏佐说不清自己的少年时光是怎样的,他恍惚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却一点没有实感依托,无法控制任何事情,甚至连思维都很迟钝,真正像一个莽撞的少年一般生活,只是偶尔有一些奇思妙想。

  所以,那个时候,他并未深切的思考这个世界,也没有发现自己家的与众不同。

  此刻,夏佐觉得自己已经是凭着本能在赶路,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睡过去。想到自己以前好歹是个修仙少年,熬到第二天中午不在话下,此刻不过是早上五六点,就觉得扛不住了,这就是作息太规律的坏处。

  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显得非常可疑。夏佐暗自戒备着,但看学长和亚斯爷爷都毫无动静,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下一秒,他知道那不是错觉,什么东西在周围迅速移动,快得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直到此时,亚斯爷爷才凝神戒备起来,口中喃喃道: “是努比斯……”

  话音未落,白色的闪电比刚才更快的速度直奔夏佐面门而来,视线甚至只能捕捉到一个残影,闪电速度之快,连亚斯都只来得及跨出一步,而夏佐,更是身体僵直,似乎只一瞬,那东西直扑到他面前,占据了他的视野。

  夏佐似乎进入了一个奇异的时刻,周围的景色瞬息变换,又突然无限变慢,他甚至能看到50米外某片树叶的抖动。夏佐尝试去看清亚斯爷爷口中的努比斯,他确实做到了,但下一秒,他瞪大了眼睛。

  一坨软叽叽的东西罩住了夏佐的脸,就像是脸上糊满了香软黏稠的麻薯。

  柏宜思反应也很快,一缕由暗系能量组成的绳子就要射出,但被亚斯阻止: “别动,这是努比斯,无比凶残,不要激怒它。”

  柏宜思愣住了,看着糊在夏佐脸上的东西,听说是凶残的物种,内心觉得有点点不可思议,但他相信亚斯爷爷,决定遵从他的忠告,免得伤了夏佐。

  三人一不明物体对峙了片刻,夏佐觉得黏糊糊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准备把东西抓下来。

  亚斯严肃道: “夏佐别动,这是努比斯,是‘魔法皇帝’的宠物,非常凶残,天性狡诈,不要有额外举动,免得……”但在亚斯爷爷说话的间隙,夏佐已经干脆利落地把脸上的玩意儿摘了下来, rua一下了,试了下手感。

  ——是“雪兽”,没错了。

  夏佐:……

  ……凶残无比的努比斯?就这?

  夏佐发誓,自己这一生,都没见过亚斯爷爷的脸色有如此精彩过。

  ——可以入选“亚斯人生精彩十瞬”了。

  往常,都是亚斯爷爷揶揄别人,往往把人气的七窍生烟还会淡定地挖鼻孔不屑一顾,表示对方语言能力层次太低。

  罗森叔叔那么正经信奉其实精神的人都曾经被气得胸口发闷。

  而夏佐,更是有无数次闪过暴打亚斯爷爷的念头。

  这次夏佐甚至都没有说话,亚斯爷爷就已经偃旗息鼓,甚至感觉连背也坨一点——无声的嘲讽显然更有杀伤力。

  整天蔽日的高大乔木,塑造阴沉的林间。

  沉默,伸出细小且不易察觉的触须,在寂静的森林里蔓延。

  亚斯爷爷手握着剑柄,走在最前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谨防出现莫名且危险的事物,但夏佐知道,亚斯爷爷的眼角余光其实一直注视着自己,或者说注释着自己怀抱中软嘟嘟的“雪兽”。

  视线又一次和亚斯爷爷对上,亚斯爷爷平静地转过头,看向另一面,仿佛只是巡视中的一次视线交互,稳如老狗。

  夏佐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似笑非笑。

  果然,下一秒,亚斯爷爷看似不经意的目光又飘过来了。

  ——被抓个正着。

  亚斯爷爷清清嗓子: “‘努比斯’是需要万分警惕的东西,传说,无法驾驭的‘努比斯’会给人带来祸患。”

  言下之意便是,自己对这个小东西如临大敌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试图挽留一下最后的尊严。但是趴在夏佐肩上的软萌生物,让亚斯爷爷毫无说服力。

  亚斯爷爷只好闭上嘴巴。

  世界安静了。

  沉默的行路不知道走了多久,不过可以确认的是,已经离学院足够远了,长时间的赶路也已经筋疲力尽,夏佐一行决定先休息一下。

  本想只是想浅睡一下,没想到,这一觉,夏佐睡得黑甜。

  ……

  绝对的黑暗。

  绝对的寂静。

  漆黑,像是浓稠的甜浆,将夏佐严严实实的包裹,找不到光亮的一丝缝隙。夏佐甚至感知不到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四肢。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西瓜,一个土豆,或者一粒酸溜溜的山楂球。——当然,也许只是屎壳郎的粪球。

  他运转迟钝的思维,却很难回忆起有效信息。

  他不知自己身处在何地,甚至恍惚不记得自己谁。

  细微的摩擦声响起,同时伴随着针扎一般的刺痒,夏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烂的气味,好一会儿,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竟然在被不知名小东西吞噬血肉!

  他想动弹,却无法移动分毫,想举起手碾死那些小虫子,也没办法做到——原来,他竟然失去了手脚,被人装在罐子里,作为虫子的食物!任人宰割!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是谁?我在哪里?

  夏佐觉得自己应该被深埋土里,周围只有虫子的啃食声,无法探求外界的信息,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为何会落到这种境地。是被粗心大意的亲人当做亡故者埋了吗?还是被仇人弄成这副模样?

  夏佐一刻不停的思考着,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知道自己叫夏佐,其余的信息都丢失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分钟,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夏佐发现,那些可恶的啃食他身体的虫子,也许并不是坏事,他们只吃腐肉,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是夏佐身体的清理工。这也是他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病毒感染死去的原因吧。

  咦?病毒感染?那是什么?

  夏佐突然觉得碰到了一个让自己莫名很在意的点。

  沉寂的心脏都仿佛跳动了一下。

  他开始顺着那条线,集中思考。

  微生物,细胞, DNA,双螺旋结构……一些完全陌生的东西,慢慢浮现。

  一阵尖锐的疼痛席卷了夏佐,仿佛他想到的东西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禁忌,也好像他的脑袋完全无法承受这么庞大的信息。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在一片片碎裂,拼命阻止他继续思考,剧烈的痛苦让他忍不住想停下来,可是,这样日复一日碎裂无望的人生,持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在畅快的疼痛中死去。

  这样想着,夏佐摒弃疼痛的干扰,集中精力将思绪铺陈开来,微积分,弦论,量子力学,相对论,黑洞……

  这些东西,哪怕他从来只是浅尝辄止,此刻也如同力量的源泉,将他从广博如渊的黑暗中拉扯出来,浑然一体的黑暗,逐渐出现了丝丝漏洞般的光亮。

  夏佐想沿着这条道路继续往下探索,但是,脑袋又觉得昏昏沉沉,好似刚才一番畅想,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他,累了……

  ……

  “醒醒,醒醒……”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聒噪,吵得人不得安眠。

  “你怎么了?醒醒……”带了轻轻的晃动,好似不把人摇醒不罢休。

  谁这么烦人!不知道我有起床气的么!

  夏佐下意识挥动手臂, “啪”的一声,好像打到了什么东西。夏佐的手也传来一阵疼痛。

  他终于睁开了眼。

  首先入眼的是一个长相清冷的少年,感觉有点幼态,好似年纪不大,虽然看起来泠然不可攀,但气鼓鼓的脸颊和瞪视的眼睛,破坏了那若有似无的高贵清冷感。乍一看这张脸似乎很熟悉,但夏佐死活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偶然见过。

  应该只是擦肩而过偶然一瞥的人吧,不然自己怎么会忘记。

  “你干嘛打人!”少年气呼呼地质问,那种清冷感残留的更少了,就好像夏日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镇西瓜,初时触碰,冰凉清爽,过不了多久,凉气便散尽,开始有温热气蒸腾。

  不上不下,不痛不痒,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