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宜思给夏佐说了一些维尔利特和他的关系,也略微提了一下他来自于巫师世家,他对夏佐说: “维尔利特属于康德拉家族,这个家族是霍尔家族的附庸,所以想利用我的纯血血脉来提升家族子弟的资质。其实,维尔利特最大的痴心妄想,不是因为她想将我拉入她的家族,而是她想让我做‘承印者’。”

  听柏宜思提到“承印者”,夏佐心中一动。在帐篷里的那一夜,柏宜思也提到过这个词,那时候,伴随的词是“卖”。

  卖身。

  柏宜思说: “在巫师的世界里,有一种特定的关系,叫做‘承印者’和‘赐印者’,这种关系,甚至比夫妻,亲人更紧密,当然,也远比其残酷。这种关系,最早来自于一些没有巫师资质的人却想留在巫师的世界,所以千方百计找到正式巫师,请求做他们的附属。因为凡人无法抵抗魔力的腐蚀,巫师便赐下印记,一方面是保护他们,一方面就是标属——一种所有物的标属。所以,巫师是‘赐印者’,凡人是‘承印者’。”

  “后来,这种关系不断演变,甚至发展到,有一些比较弱势的巫师也会做强势巫师的‘承印者’。而‘承印者’和‘赐印者’之间所进行的种种契约仪式对‘承印者’的束缚更严苛,有时候甚至说是奴隶也不为过……”柏宜思的眸色暗了暗,他想到了以前发生的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夏佐对柏宜思的情绪特别敏感,此时他本能地前倾握住柏宜思的手: “学长,我不会让人欺负你。”

  柏宜思说: “其实‘赐印者’和‘承印者’也有好处,如果契合的话,双方都有好处,能来带很大的提升。如果你想……我可以做你的‘承印者’。”

  柏宜思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夏佐,表情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是最后一次试探。

  柏宜思对自己说。

  “不要。”夏佐斩钉截铁地说。

  他满不在乎地说: “我不管什么‘承印者’‘赐印者’,我们家乡的习俗不在乎这些东西,学长,我喜欢你,和这些没关系。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听到夏佐说的话,柏宜思终于下定了决心: “夏佐,我不想参加比赛了。”这件事是柏宜思一直在思考的,毕竟,这曾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但现在不同了……

  “为什么?”夏佐疑惑, “这不是离开神弃之地的方法吗?”

  柏宜思笑笑: “因为我不想离开这里了。”

  其实,柏宜思来到神弃之地之初,结识了一帮朋友伙伴,也曾想过要留在这里,不再介入家族的纷扰纷争,不再看重那些虚无的东西。但,维尔利特的步步为营,一点点策反他身边的人,不停地告诉他“你是不配得到善与爱的”, “你天生就是受人唾弃的渣滓”, “你属于黑暗”, “你终将被所有人抛弃”……

  最开始,柏宜思还会惶恐,还会愤懑,后来,他把自己的心变得比石头更硬,比其他人更冷,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了。

  比虚伪的人更虚伪,比狡诈的人更狡诈,比恶毒的人更恶毒。

  这,成为了他的处事哲学。

  他变得没有自己,满心计算,处处示弱,他分不清自己笑的时候是自己想笑,还是需要笑;他也分不清,自己哭的时候是真的因为伤心,还是因为示敌以弱,需要哭。

  只有夏佐。

  这个陌生又突兀的人是游离于柏宜思所处环境之外的,和那些魑魅魍魉没有任何关联,所以柏宜思敢对夏佐恶声恶气,也敢明目张胆算计他,当然,也会被夏佐威胁,会跳进夏佐的坑里,那个时候,两人之间的争斗,更多的是一种交锋,心心相惜的交锋。

  现在,两人彼此确认心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离开神弃之地,就不会有那些光明与黑暗的对立,也不会有随之而来的麻烦,夏佐也会更安全。

  夏佐执着地问: “为什么?这片世界不是要破碎吗?”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所以猜不到柏宜思的理由,但他本能地觉得这不合常理。他觉得柏宜思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为了他,可他不想拖累柏宜思的脚步。

  柏宜思解释道: “其实不是破碎,而是和巫师世界主大陆断开联系,在虚空中失去坐标。大陆还是这个大陆,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只是少了一些高高在上的正式巫师罢了。”

  夏佐担心道: “学长,你真的愿意吗?会不会觉得小地方乏味无聊,以后后悔?”

  柏宜思认真道: “我不会后悔的。”因为有你。

  夏佐沉吟了一会儿: “学长,我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也不会觉得这里有多差。但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肯定是不同的。我尊重你的决定,但希望你不要冲动。”

  夏佐认真地说: “我想要你顺从你自己的心意。”

  柏宜思轻声说: “我会的。”

  夏佐说: “……而且提到了离开神弃之地,我想起来以前阿特斯商会弄过一个噱头,叫做‘平安名额’,现在想来,这个名额应该也是离开神弃之地的名额。只是感觉和比赛的十个名额相比, ‘平安名额’的获得太过轻易,总觉得不真实,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猫腻。”

  柏宜思明白,两者是不一样的,从巫师学院的比赛中获得名额,离开神弃之地以后,还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巫师,其他巫师学徒获得的平安名额,虽然能带走家人,但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成为正式巫师的仆人,好一点的可能会成为“承印者”。

  当然,有“平安名额”的话,至少能保平安,如果是没有“平安名额”也没有魔法资质的普通人,大概率会被当做牲畜一样圈养起来,繁殖,生长,会成为巫师实验的材料。

  毕竟小世界的原住民,一般来说会和主世界不一样,有值得研究的特性。

  巫师世界最大的仁慈,大概就是给了小世界的原住民一个选择的机会——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留下。

  留下并不是一个没有希望的选择。

  虽然神弃之地被称之为世界碎片,但这只是和巫师世界主世界相比,这个世界本身是很大的,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断开和主世界的联系,对于世界原本的运行轨迹,没有什么影响。

  如果只是想过平淡温馨的一生,留下来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柏宜思想要留下来,和夏佐相守一生。

  但是这样说服自己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恐惧突然笼罩了柏宜思,像将要溺水的人那样奋力摇摆手臂,告诉他不要这样做。

  ——好像万千年前他也曾放弃一切,以期得到一个幸福的结局。

  但他失败了。

  所以,即使柏宜思已经对自己说,之前那是最后一次试探,此刻,他仍然不安地问夏佐: “你想我留下来吗?”

  而夏佐,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脑袋好像不属于自己,好像有一个人在使劲儿地晃他的脑袋,逼他说出“想”,好像这样,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但夏佐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吻了上去。

  爱你,是我不变的意志。

  ******

  虽然柏宜思有意留在神弃之地,但“雪兽”本身就是珍贵的魔兽,像牙齿,肝脏都是很珍贵的魔法材料,所以即使不是为了比赛,能用学院发放的免费药剂进入“圈内”狩猎“雪兽”,也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因此夏佐和柏宜思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继续寻找“雪兽”的踪迹。

  “雪兽”速度极快,可以变换各种形态,平时隐藏的时候是透明的,类似于透明的软软的果冻,所以很难察觉它的踪迹。只是“雪兽”很爱吃雪,当“雪兽”吃完雪从雪地返回到非白色区域的时候,人们才能用肉眼捕捉它。只是这个过程很短,需要运气才能碰上。

  整个“圈内”只有最中心的区域是常年有雪的,但巫师学徒一般都不敢在那里蹲守,因为那里太冷,毒雾更甚,即使有药剂,也没办法抵抗,只有正式巫师大人才敢进入那里。

  夏佐和柏宜思一连几天转悠,都没有发现雪兽的踪迹,倒是通过“被打劫后的自我保护”,把药剂的数量凑齐了,甚至还有余裕。

  那些高级学徒,都认为柏宜思卸任社长是自身实力不足,加上当时离开曙光社的时候,柏宜思拿出很多好东西(虽然柏宜思都给出去了,但这些人都认为柏宜思还藏了许多),怀璧其罪,都把目标纷纷瞄准柏宜思。

  倒是便宜了夏佐和柏宜思的荷包。

  两个人甚至在一个学徒小队里找到了一只新鲜死亡的“雪兽”。

  活着的“雪兽”是完全透明的,手感软软弹弹,而死亡的“雪兽”身体内部的各种器官会变成带点粉的颜色,包括之前完全感觉不到的牙齿,也会密密麻麻排成一排,像一排半透明的粉色玉米粒。死亡的“雪兽”也不容易腐化,加上其身上的魔法材料取出需要很细致,所以夏佐和柏宜思并不打算现在就解剖材料。

  “雪兽”之间会有汇集的几率,分享新发现的美味白雪,死亡的“雪兽”虽然比不上或者的“雪兽”有用,但总比漫无目的的瞎逛要好。

  柏宜思不禁想起神弃之地的由来,传说,某种特殊的“雪兽”曾是陛下的爱宠,这片大陆,最开始也是陛下给爱宠栖息的乐园,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厌弃了,这片大陆也成为了“神弃之地” ——那位谁也不知道真名的陛下,虽然被冠以“魔法皇帝”的称号,似凡界的帝王,但手握巫师赖以生存的“魔网”,在这个众神隐没不出的年代,与神无异了。

  “雪兽”速度极快,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喜欢聚集,以雪兽引诱雪兽,往往有奇效,据说就是因为雪兽作为宠物被养的太久了,已经丧失了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之前, “圈内”因为毒瘴弥漫,学徒轻易不敢进去,正式巫师因为某种原因,轻易也不会到“圈内”,雪兽的这种特性不突出,但现在雪兽被作为猎物,这种习性怕是会让雪兽被赶尽杀绝。

  胖学长遇到夏佐他们,看见夏佐提溜着一只死掉的“雪兽”,满脸可惜: “怎么这么暴殄天物把‘雪兽’打死了?如果是活的‘雪兽’多好。”

  夏佐问: “死的活的不都一样吗?反正抓捕了就可以算比赛积分啊。活的还不容饲养。”

  胖学长: “不是,现在谁还在管比赛积分啊,有人高价收购活的‘雪兽’放生,价值可比比赛积分高多了!好多魔药材料呢,甚至还有晋升正式巫师的药剂!”

  夏佐和柏宜思对视一眼,问胖学长: “收购‘雪兽’放生?真的假的?为什么呀?魔石太多了烧手对吗?”

  “你管人家为什么!他们给出的说法是他们的主人一心向善,不忍心‘雪兽’这么有灵性的魔法生物就此丧命。至于放生‘雪兽’,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大价钱收购了十几只‘雪兽’,可是毫不犹豫就放掉了。”

  “放了你们不会再捉?”夏佐问。

  “当然要再捉啦,这么好的赚钱就会我怎么会错过!我最后还要拿雪兽来参加比赛呢!”胖学长大咧咧地说。

  夏佐还是没搞清逻辑: “不是,那人家收购‘雪兽’到底有什么意义?就不能等比赛结束了你们都没有药剂了再放生?”

  胖学长: “谁知道呢!但行赚钱乐事,莫问老板心思。怎么样,我可是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你了,去不去?”

  夏佐看了柏宜思一眼,询问他的意见。

  柏宜思点点头: “我们去看看吧。”他觉得这种做派有一点熟悉。

  胖学长带着夏佐和柏宜思走了一段,来到一顶金色的帐篷面前: “诺,就是他。”

  帐篷前支着一张长条桌,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孩正用手撑着下巴,看起来颇有些无聊的样子。男孩穿着普通,他的肤色有些白,这种白是苍白的白,透着几分不健康,不像柏宜思那样光泽白皙,男孩也是金发碧眼,乍看之下和柏宜思差不多的颜色,可对比起来可就太失色了,金色一点光泽都没有,还有点稀疏,乍看之下有点营养不良。

  男孩整个面容比较扁平,五官单看似乎也挺好看的,甚至和柏宜思有几分相似,但是一个人是一眼就能注意的夺目样貌,另一个人则是扔在人群中都找不到的普通模样。

  柏宜思看到男孩,柔和的神情冷下来,变得面无表情: “班奈特。”

  而男孩看到柏宜思,则是截然不同的反应,他差点跳起来,一副惊喜模样,热情地和柏宜思打招呼: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