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月光慷慨披在她身上,如同回到她们曾经依偎看月的良宵。愁绪从相思处生根发芽,质地如清夜湖水,静时粘稠,忽又涛涛,淹没满岸蒹葭。”[9]

  凌挽苏在梦里重新回到医院,走进病房,梁见舒还是那副没了工作就活不下去的勤劳模样。

  走近,发现她脸色苍白。

  黑缎似的长发绕在肩颈上,像是随时会吞没她的黑云,让她的肤白愈发病态可怜。

  眼下泛着乌青,而唇色淡得没有,修长的脖颈彷佛不堪一握。

  凌挽苏没有再吝啬于与她近些,凑近了去看她,梁见舒竟也不被她打扰,还在自顾自地工作。

  目光端得过近,梁见舒耳骨上的耳洞就落进了眼帘中。

  很浅又淡,大约很久没有往上佩戴过耳饰了。

  她每天一副精明强干的女强人形象,气质上镇得住人就可以,颜值、身材便有意让人去忽略。穿衣服总是一类风格,并不求夺目,只为稳妥。

  容易暴露隐私和喜好的个人风格,她极少展示于人。

  所以,耳骨上的耳洞她不戴饰品,很多人都发现不了。

  还是有回她生病,凌挽苏离近了才发现。

  梁见舒伸手将她推开,手背上青紫一片,针眼明显。

  受不了她不理自己,凌挽苏不悦道:“你为什么不能停一停工作?”

  “工作让我找到价值。”她的声音冷漠,沙哑。

  “难道工作比我还重要吗?”梦里,凌挽苏大言不惭。

  梁见舒闻言,带着一脸病容,疑惑地看她,“你是谁?”

  ……

  清晨上班的路上,凌挽苏反复回忆着这段梦境,深深的惆怅和难言的恐惧盘踞在她心间。

  你是谁?

  嗯,梦里的梁见舒显然攻击性更强。

  耳洞。

  从前浓情蜜意的夜里,凌挽苏喜欢亲她的耳朵,也就顺势问她为什么要在耳骨上打孔。

  梁见舒抱着她道:“那时候流行,我的同学都打了,我也就打了一个。”

  这么简单又中二的理由让凌挽苏笑起来:“原来梁总也有随波逐流的时候啊。”

  “有的。有一段时间,我发觉自己格格不入,很不想做异类。我开始学习他们,伪装自己,做流行的事情,参加各类娱乐活动,多说话,多笑。”

  模仿别人是她暗暗练习的技能之一,遇见凌挽苏她才知道有的人笑起来会好看得让人神魂颠倒。所以她偷学了一些,对着别人自然不需要,对着挽苏时,她也尽量那样笑。

  弯起眼睛,扬起唇角,笑眯眯地皱一点儿鼻子。

  凌挽苏觉得很有意思,“有成果吗?”

  “有啊,后来嘴皮子果然利索许多,也会待人接物了。我现在这样不就讨你喜欢了吗?如果你遇到的是我二十岁时的样子,你也会讨厌我。”

  梁见舒肯定了现在,否定了过往,却让凌挽苏对她的过往感兴趣。

  “突然想变化,一般都是为了某个人,你当时有暗恋的人吗?”

  面对她闲聊似的八卦,梁见舒没跟着笑,也没有回答,而是深情地吻了吻她,将她的注意力转走。

  过去很久以后,凌挽苏才后知后觉,那时梁见舒分明是默认了。

  是因为遇到了很喜欢的人,才想变得让人喜欢,才想去追那些她并不认同的流行。

  莫名其妙。

  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凌挽苏原以为自己早都忘了,没想到还是介意耳洞的事情,还放在了梦里。

  既然这么介意,为什么梁见舒说把从前的事告诉她时,她要落荒而逃呢?

  她在抗拒梁见舒的诚意?

  还是因为,现在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梁见舒一身秘密,她要敬而远之,于是怎么样错处都不在她。

  而梁见舒若是坦诚了,即便都是实话,但是说得她心里不舒服,就算她小心眼了。

  她没了远离和逃避的借口,会很麻烦。

  是这样吗?

  她畏惧自己重新被梁见舒吸引,也畏惧她曾经想知道的人和事。

  现在的平静生活虽有时淡得让她厌恶,可她习惯了,她怕被打破后连平静都没了。

  -

  啼鸣声让梁真停步,往树林里望了一眼。

  私立医院的环境不错,因她这几天都过来,她这张脸被记住,走来的路上还收到了殷切的寒暄。

  她明白,因为她姓梁,是梁见舒唯一的孩子,外界传说以后大半个集团都是她的。

  在外人眼里,她有着被人嫉妒的好命。

  或许,她该知足了,没有人能拥有一切,连梁见舒都不行。

  进了病房,梁见舒盯着平板屏幕,看得很专注。

  起初她以为她妈在开会或者看文件,正准备轻手轻脚,就见梁见舒抬头朝她望来。

  顺手端起水杯,轻易就将屏幕息了,显然不是在工作。

  “学车很热吗?”

  “嗯,感觉被晒黑了。”

  梁见舒仔细打量,“是有一点,但不要紧,这样显得健康,还是好看的。”

  鲜少被她夸,梁真腼腆地抿了抿嘴。

  她没有多问,梁见舒就自然地跟她聊起:“我在看小说。”

  梁真觉得新奇,“什么小说?”

  眼神在她脸上流转一遍,梁见舒心情还不错地说:“顾甄写的。”

  紧张,心虚,疑惑,惊恐交织。

  梁真表情有些僵硬:“妈妈怎么想起来看她的小说?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不如看些别的书,我可以给妈妈推荐。”

  她的不情愿让梁见舒猜想到什么,坦白告诉她说:“不喜欢也没事,我在找跟挽苏的共同话题,刚好想到这部小说。”

  自离婚后,梁见舒很少与她聊天,更不要说提到凌挽苏。

  梁真显然不知怎么接话,才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事情虽说过去就过去了,但她能感觉得到,知情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没有原谅当初的事。

  众人对她的宽容,是基于“你也很惨”以及“年龄还小”这两方面。

  离婚以后,她本以为梁见舒会对她发一通脾气,她觉得那样反而心安。

  但是没有,梁见舒照常与她做母女,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她明白,不一样了。

  越是平静的河流,越是隐藏着巨大的未知。

  除夕夜,梁见舒因为工作耽搁,年夜饭回去得晚。

  戴凤趁此机会跟她说:“今年跟去年对比,热闹一年之后,又是这么清冷。你猜,你妈妈今天的心情怎么样?”

  梁真没有说话。她不用猜,她明白大家都不好过。

  “小真,你太不懂事了。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心里真的清楚吗?”戴凤带着几分讥讽道:“现在在她心里,你跟我一样。仅仅是不能不照顾,却不能给她丝毫温情的家人。”

  从前妈妈将她看得比戴凤重要。

  在她心中,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比自来严苛的长辈更值得上心。

  但是这孩子给她上了一课农夫与蛇,让她清楚,她的家人从不会真心希望她好。只是利用她和需要她而已。

  她没有原谅梁真。

  凌挽苏也没有。

  梁真后来见到凌挽苏,她都是笑着,客气得彷佛自己只是普通朋友家的孩子。

  也只剩客气,再没有当初的耐心和关照。

  甚至顾甄都没有真正忘记。

  她只是不提,愿意跟自己说话了而已。

  但她偶尔的抗拒和提防,让梁真知道,如果跟她表白,一定会被拒绝。

  顾甄不会喜欢心思深的人,从她身边的朋友和员工就可以看出,都是些性格开朗外向的人。

  “你在走神。”梁见舒指出。

  梁真清醒过来。

  梁见舒看透了她,“别再执着于无法改变的事,等你离开夏城出去读书,这些事就不会烦扰你了。很快就结束了。”

  梁真没精打采地问:“妈妈当初离开夏城时,就是这么想的吗?”

  “是啊,我在想,我终于解脱了。”

  梁见舒不否认,她为自己终于拆下枷锁而开心了好一阵子。

  未知的远方虽让她不安,但自由的生活,使她激动得辗转反侧,却不能表露。

  梁真不觉得解脱,“可你后来还是回来了,我以后也会回来。”

  “那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你的心境不同,会强大许多,能轻易地面对现在的困扰。”

  梁见舒早将自己的情绪妥善收敛,站在梁真的角度帮她解惑。

  凭心而言,她希望梁真比她过得开心,未来光明。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她唯一有温度的盼望。

  不因多么爱梁真,爱太难了。

  只是因为“孩子”还没有被社会塑造,是崭新的存在,她在寄托自己已不可更改的过往,寻求慰藉。

  遗憾的是,不幸的人,无法养育出幸福的人。

  “可是离开会失去很多。”

  梁见舒猜她在说顾甄,冷淡地回:“说不定到时候你根本不在乎这点失去。”

  梁真点了点头,或许吧。

  她不想再聊自己,将话题转到最开始,“妈妈想找共同话题,是因为还喜欢凌阿姨吧,恰好,凌阿姨一直都是单身。如果能在一起……”

  她说不下去了,顾甄让她不要管,浅层意思是她没资格管。

  梁见舒看了小说以后多了些思考,愿意跟她聊,“在一起几率不大,我不是她的最优项。”

  梁真自贬:“等我离开,你就会是了。”

  “你太低估挽苏的包容度,也太高看我们所拥有的了。”

  梁见舒摇摇头,“她不会因为你的折腾就离开我,也自然不会因为你离开就再次选择我。会有更好的人,给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梁真听她这番话可怜得要命,不知怎地想笑,忍了下去,问道:“既然妈妈这么想,还看小说做什么?”

  “总要找点事情做,我不想像之前一样,完全远离她了。她现在也没有排斥我,还会关心我的身体,小说也是她发给我的。”

  梁见舒不傻,挽苏心软又善良,自己虽不想借此利用,而至少不能不识好歹。

  “写得怎么样?”

  “说不好。”梁见舒暂时不能评价,“这里面很多描写,不像顾甄笔下的人物,像是你的。所以你不希望我看?”

  顾甄就是个没烦恼长大的人,你让她去写沉重的东西,一定快不起来,因为她找不到相关的情绪和素材。

  也难怪这书写了这么久。

  梁真坦白:“我有参与,帮她确定人设,所以我有点紧张。”

  梁见舒点头:“你的坦诚放在故事里,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释放。”

  “故事是个悲剧。”梁真忍不住扫她兴。

  “不要剧透。”

  梁见舒重新打开文稿,“我要快些看到两人在一起,以便跟挽苏聊剧情。”

  梁真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一下。

  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说:

  下午好惹!还有半天就周末了,提前祝周末愉快!(虽然调休也不是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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