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愿意向我倾诉吗？”晏容殊声音轻柔，像是哄受委屈的小孩子，“说出来，或许会好受很多。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站着比坐着的沈秋黎高上很多，仗着高低差距，很轻易地伸手摸了摸沈秋黎脑袋，像在给炸毛小猫顺毛。
顺手还能把倔强翘起来不肯下去的几撮毛强行镇压下去。
这个安抚动作确实挺有效，就是让沈秋黎感觉格外别扭。
沈秋黎又懒得动手，干脆使劲摇摇脑袋，把晏容殊的手晃下去。
这个行为很小孩子气，沈秋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在晏容殊面前，就格外不注意形象了。
不过，倒是一身轻松，不用端着装笑。
晏容殊哭笑不得，只能顺从沈秋黎的意思，把手搭在椅子两边。
沈秋黎不作声，有些发呆。很累的时候，他就不爱说话了。
在夜晚里，沈家很安静。
沈家和沐家很不相同。一般沐家吃完饭假若有闲暇，大家会聚在一起聊聊。但在沈家相聚的时间只会是晚饭时刻。在那之后交流鲜少，各回各房间，互不打扰。
除非有要事相商。
沈家人表面是一回事，骨子里似乎都格外冷漠，假如不是血脉相连，根本不会搭理彼此。
所以沈秋黎并不担心有人打搅他。不过他还是不怎么喜欢待在沈家，总有种压抑感。
白炽灯很明亮，任何表情和情绪都在灯光下一清二楚。
沈秋黎并不喜欢这样强烈的光。就像他不喜欢炽烈灼目的太阳，更加偏爱恬静皎皎白月。
他有些犹豫地仰头看着晏容殊。
晏容殊精致的面容上浅浅的笑着，和他平时的笑不一样，这个笑是带着温度的。浅红色的嘴唇微扬，眉眼弯弯。让沈秋黎想起虞福村见过的朱红色的花，艳美而不自知。
他的笑是动人的，而他琥珀色眼睛注视着沈秋黎，带着温柔和鼓励，他的双手撑在椅子上，像是始终会站在沈秋黎身后一般。
沈秋黎确实受到了蛊惑，他这次没着急站起来，而是伸手牵住晏容殊的一只手。
手的温度凉凉的，牵在手里却让沈秋黎有一种踏实感。
他向来害怕那些摸不着看不见的情感，因为他不曾拥有过却渴望着，求而不得的让他害怕。
以前的他，从希冀方家丽能喜欢自己，转而渴望着沐霞明的母爱。但忐忑讨好，她们对他的情感却始终捉摸不透地变化，像是拥抱一块冰。用体温将冰温暖，冰却化成水，在怀里失去。
而现在牵住了晏容殊的手，他好像实实在在地握住了一份情感。他知道，和晏容殊关系匪浅的人唯有自己，这样的关系让他格外踏实。
晏容殊需要自己，而自己也需要晏容殊。在事业上，其实他不需要晏容殊的帮忙。而在情感上，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依赖上了他。
牵着晏容殊关掉了太过明亮的白炽灯，他们手牵手走向窗边。
这几步路，沈秋黎紧紧握住晏容殊。手心的温度一路传达到心脏，心跳声好像在他耳边放大。而关于晏容殊，他也想了很多。
晏容殊如他所言，很耐心地陪着沈秋黎，温柔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并没有询问沈秋黎是想干什么。
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夜晚微弱的光还有外边花园里微暖的光倾泻而入。
让沈秋黎有些失望的是，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灰黑色的天幕，几朵灰云不急不慌慢慢地挪动。
沈秋黎一盘腿就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板上。这个动作很快，晏容殊还微弓着身子配合他的动作。
“和我一起坐会儿吧！”
沈秋黎看着耐心十足的晏容殊，忽地一笑，眼里有狡黠，手腕一用力，直接把半弯着腰的晏容殊往他这边拉。
他心里想得是，晏容殊堂堂鬼王，不是纸糊的，他这个“脆弱人类”拉鬼王一把，大概率是拉不动或者只能挪动一点点的。他只是想把晏容殊往他这边拉，然后坐他旁边。
毕竟时时仰头看晏容殊，脖子都有些酸了。
哪知道，晏容殊顺着他的力道就往他这边倾，和纸糊得差不了多少。
很自然地顺着力道倒，沈秋黎猝不及防直接被压在他身下。倒下的那一刻，沈秋黎很怀疑晏容殊是故意的，但看晏容殊微微睁大的眼睛，又觉得不像。
咚的一声，沈秋黎狼狈地躺在地板上，晏容殊斜压在他身上，手垫在沈秋黎脑袋后边。
沈秋黎没觉得重，一转脸发现是晏容殊另一只手撑在边上。
虽然没重量，但他现在倒是狼狈，这可不是在晏容殊面前出丑了吗？不行，他可不能吃亏。
沈秋黎脑子一抽，直接一翻身，压在晏容殊身上。
趴在晏容殊身上，明显比地板柔软很多。脑袋底下就是他的胸膛，沈秋黎耳边响起跳动的心跳声，像是激烈的鼓点。
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是谁的心跳，竟然想听一听晏容殊的心跳声。
晏容殊倒是没生气，低声地笑。沈秋黎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一下子让他清醒了，晏容殊是鬼，哪里有什么心跳！
“啊，对不起，一时间脑子抽了。”
沈秋黎懊恼地皱起眉，想要起来。他动作很慢，自己也说不清在留恋什么。
晏容殊却抬起手，轻轻抱住了沈秋黎。手搭在沈秋黎背上，有规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带着安慰的情绪。
“我想，你需要一个拥抱。这样你会好受一点吗？”他这样说着。趴在他胸膛的沈秋黎能看到他的喉结。
被抱住的那一刻，沈秋黎心尖一颤，本来竖起尖刺保护自己的伪装都软地一塌糊涂。
他默认了这个拥抱。而这样正正经经的拥抱，还是他第一次拥有。
放下了手，他默默拽住了晏容殊的衣角。在这个怀抱里，他有了久违的安全感。
“阿黎，你不用把所有负面情绪隐藏起来，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会有人不喜欢你。”晏容殊嗓音低沉，缓缓地说着。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总会有人因为千奇百怪的理由讨厌你不喜欢你。太在意别人，会过得很累。所以我不赞成你太过心软的行为。”
“因为心软，往往心思更加敏感细腻，容易共情，也容易心累，容易为了别人而抛弃自己。我宁愿你有时候自私些，只做自己。”
“世界上不如意事常八九，不可能事事如愿。但也不会一无所有。就像……阿黎你总认为自己不是被爱着的孩子，可总有人爱着你。”
他轻轻摸着沈秋黎的头发，语气放得很缓，“而你是他的第一选择。哪怕你被怀疑，但他相信你，会毫不犹豫走向你。哪怕你跌落尘埃，他也不会嫌弃，坚定地走向你。他的情感不会因为你的几次坏脾气就轻易改变，也不是脆弱的玻璃更不是易变的云霞。”
“所以阿黎，痛痛快快做自己就好了，不用装着乖巧藏着委屈，想笑就笑，想骂就骂，不用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郁闷。”
晏容殊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像是在说方家丽又或是沐霞明的事。沈秋黎并不知道，晏容殊究竟清不清楚关于他身世的事实。
但他像所有乖乖巧巧听话却没有得到糖的孩子一样，在得到难得的关心和安慰时，都会鼻头一酸，泪水充盈眼眶。
背上轻柔拍打的手，还有温柔的话语让沈秋黎抑制不住。
紧紧拽着晏容殊的衣角，他埋在晏容殊胸膛上不肯抬头。努力克制的泪水，但还是涌了出来，打湿了晏容殊的衣服。
这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眼泪像决堤了顺着脸颊流下来。沈秋黎咬着牙不发出声音，闷声流着大颗大颗的眼泪。
晏容殊轻轻拍着他的背，耐心地等着他哭完。
过了一会，沈秋黎埋着头闷闷出声，“晏容殊，我想坐起来。”
这一哭，心里居然舒畅不少。不过躺着流眼泪，倒是很堵鼻子。
沈秋黎这么说却没有动，晏容殊看着埋在自己胸膛的脑袋，有些了然。
沈秋黎这是觉得丢脸，自己坐起来会被看见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他轻笑出声，抱着沈秋黎坐了起来。毛茸茸的脑袋还扎在他怀里。
他也不在意，纵容着沈秋黎小小的自尊，抱着他不说话。
“晏容殊，我没有妈妈了。”
沈秋黎回抱住晏容殊的腰，躲在他怀里平复情绪，闷声说着。
“方家丽不是我妈妈……沐霞明也不是我妈妈……难怪我说她们都不喜欢我。”
“小时候我就奇怪，妈妈不应该很爱自己的孩子吗？方家丽好像从来没爱过我，这句话好像说错了。”
“但这句话好像又没错。方家丽有时候确实很爱方婷，沐霞明也很爱沈熠辉。”
沈秋黎像是胡言乱语一样，“原来我不是她们的孩子。可我的生母好像也不喜欢我，我并不是因爱而生的孩子，反倒是被人强迫的屈辱的象征。”
他无意识地在晏容殊腰上画圈，喃喃问，“也许我不该出生的。这样我就不会单纯沦为沐霞明报复计划中的一环。”
晏容殊静静抱着他，“不会的，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至少我会因为你的存在而高兴。”
沈秋黎不再说话，埋在晏容殊的怀抱里，幽然清雅的茶香萦绕在鼻尖，这是让他安心的气息。
“其实，是我推动了你身世的揭秘。”过了一会，晏容殊沉声说道，“你会很生气吗？”
“我故意在梦里暗示了方家丽，而她为了我暗示的富贵命格，爱上了赌博。前一阵更为了赌博借了高利贷。但她无力还钱，所以把她唯一有用的秘密卖了出去……”
于是有了沈宗诚得知沐霞明的丑事，当面要求离婚的事。
“我这样差不多毁了你的家庭，让你父母离婚。”晏容殊坦白说出来，其实没有把握，他犹豫着，“或许你会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