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竹洛不再尝试用自己的力量强化自己在梦境中的形象。
那部分力量就像是石沉大海,完全没引起任何涟漪波动,甚至只能让荆竹洛更加难受。
这一切或许就是那个人预想过的。
那个人很肯定谢叔绝对会沉溺在梦里,精心设计了不断重复的场景,加重他的筹码。
而困住他们的阵法,必须要所有人勘破梦境醒过来,不然依旧是諵必死的局。
随机给人准备梦境,他自己和季曜轻易醒过来,或许是那个人的恶趣味?
那个人想要看着他们着急而无助地等待,等到油尽灯枯无可奈何时,内心迸发的巨大哀切和不甘?
以为足够幸运能够逃过一劫,临到头却发现依旧难逃一死。
给过希望又剥夺,呵,不得不说,那个人是懂得怎样折磨人的。
面前的场景有一次重现,荆竹洛直接靠近谢叔,尝试能不能碰到谢向阳留下的五角星。
这里的阵眼总会时不时隐匿移动,让他难以精准把握,谢向阳留下的五角星或许能帮着确定位置。
记忆又一次格式化的谢叔怒火直冲天灵盖,翻看着儿子的日记心里恨得牙痒痒。
正生气呢,感觉浑身都是火。突然间感觉手腕上一股凉意略过。
谢叔又怒又惊,摸了摸手腕,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他完全没留意手上的五角星吊坠不见了。
这个五角星吊坠是凭空多出来的,他也说不清搁哪里得到的。完全没有记忆。所以他也不太在意那个东西。
被凉意惊扰后,谢叔感觉心头又是一阵邪火窜起。看着不远处垂着头不吭声的儿子,他想到神情古怪的老师还有那张让他脸面扫地的照片。
谢叔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压抑着怒火,他需要宣泄。所以他语气更加刻薄,不近人情。
荆竹洛也察觉到了谢叔的变化,看着手里莹莹微光的五角星。他有些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失去了这个五角星,还是因为重复重现的场景的影响。
不再耽搁时间,荆竹洛咬破手指,将血涂抹在五角星表面,闭上眼轻声念诀。
银色五角星在他手掌上升到半空,像是被泡进了水的面包一样,开始融化,变成无数细小的微闪的光屑,慢慢扩散到整个空间。
空间突然像是被干扰了信号,明明谢向阳还没有跑出去,空间就开始剧烈的震荡。空间开始扭曲变幻,甚至前面的谢向阳的身影都变得模糊。
随着荆竹洛不为所动坚持念诀,空间震动感愈发强烈。
“向阳?你有感觉地在震吗?怎么回事,墙怎么变成这样了?地震?!”谢叔也能察觉地方的变化,瞬间哑火了,几步跑过去拉着谢向阳就想跑,“快走快走,我们先跑。”
明明拉住的是谢向阳的手腕,但是冷冰冰的,手下皮肤也没有人的平滑感,反而是虽然水滑但有着纹路,像是有鳞片一样。
根本拉不动。
“向……”
谢叔怒气冲冲回头,一看清情况,脱口而出的责骂都咽了下去,反而是满脸惧怕地赶忙松开手。
他拽住的东西,哪里是什么谢向阳。
是一只白蛇,缠绕着旁边的桌子,吐着长长的鲜红的舌头,冷眼注视着谢叔。
它冷冰冰看着谢叔的眼睛。谢叔眼睛里,清晰地映照出白蛇的模样。
刚刚他应该是扯着蛇的身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蛇没有咬他。
谢叔慌不择路,双腿都在发软,跌跌撞撞往门口跑。哪知本该是门的位置,门竟然消失不见了。
谢叔软倒在墙边,愣愣看着盘旋着的白蛇,喉咙里完全吐不出一个字。
周遭甚至不知何时,跑出来一大堆蛇。
但这一大堆蛇不是冲谢叔而来,反而朝一个角落嘶叫着涌了过去。
只有最开始那条蛇,目标没有改变,冲着谢叔过去。
白蛇红色的眼眸看起来竟然有人的戏谑一样,张着血盆大口,尖锐的利牙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像是欣赏猎物恐惧不知所措的情绪,白蛇缓慢地向谢叔挪动。
那堆蛇就是冲荆竹洛而来。
大约是荆竹洛的血味,还有五角星在一点点蚕食梦境布下的障眼法。
荆竹洛感知到了,但他不能停下。
五角星的力量帮他搜寻到了藏起来的阵眼薄弱处,很快……
蛇群眼里的贪婪几欲溢出,身躯缠绕,毒牙已经蓄势待发,只等接近荆竹洛然后一击毙命。
血肉的吸引让他们牙根发痒。本来梦境中的一人就足够惹他们觊觎,可碍于规则他们只能缓慢蚕食。
荆竹洛动摇了梦境,违反了规则,那就只是自寻死路了。
就在那!
半空中的五角星消散得差不多了,空中飘散的光屑一瞬间凝聚成一条线,指向了桌子上的日记本。
一条蛇张着大嘴,弹射起来即将咬到荆竹洛肩膀。
荆竹洛睁开眼,足尖用力,轻巧跃开。
那条蛇咬中空气,响起令人牙痛的声响。
荆竹洛足尖用劲,动作很快,直接踩着地上密密麻麻扭曲的蛇的身躯,一眨眼就出现在了桌子边。
用伤口还在溢着血的手指拿起桌上的日记本,荆竹洛沉声念诀。抹在日记本上的血迹微微发光,烧出一个窟窿。
这窟窿里猛地出现了一只眼睛,黑白分明,眼里全是厌恶和恼恨。
荆竹洛面无表情,以血画咒,刺穿了眼睛。
日记本上的眼睛流出眼泪一样的红艳的血,在荆竹洛手里狠狠挣扎,想要逃离。
荆竹洛死死拽住日记本,看着手里这东西的挣扎力度渐渐微弱。
空间的震荡越来越剧烈,四周轰隆隆地巨响,像是玻璃破碎一样开始碎裂。
谢叔眼瞳紧缩,看着白蛇突然发难,张嘴咬来,心脏狂跳,本都以为必死无疑。
周遭很清晰的纸张撕裂声,接着一黑,蛇口还没咬上自己,谢叔先失去了意识。
……
“这……”
谢叔扶着脑袋有些眩晕。
沈秋黎对付那些怪物有些脱力了,季曜也脚酸得不行。
“叔!你醒了?”
一回头看见谢叔醒了,季曜差点蹦起来,又因为脚酸,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荆竹洛抓过旁边的桃木剑,艰难站起,偏头就呕出一口血。
他擦掉嘴边的血迹,无视身体上的不适和酸痛,直直冲向被包围的谢向阳。
漆黑的空间四角第四盏火焰燃起,遍地的潮湿黏糊的黑水像是被无形的东西灼烧,滋啦滋啦地冒出无数气泡,空间已经有破碎的迹象。
看起来无穷无尽的人头蜘蛛和蛇终于有了尽头,它们似乎也很慌乱一样,无头苍蝇般聚在一起不知方向。
谢向阳撕裂围住他的那些恶心东西,看见四周的四处火焰都燃起,既是解脱又是高兴,艰难地抬手抹去脸上腥臭的血液。
他身上已经破破烂烂,被血液侵染,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血还是怪物的血了。
他彻底放心了,脚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不再咬牙坚持。谢向阳闭上眼,他可以安静等待着自己的离开了。
这一刻,他好像能感觉到清风吹拂在他脸上,空气在流动不再如迟滞凝固。
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浑身轻松,没有枷锁束缚了。
荆竹洛咬牙坚持,将那些残留的怪物全都斩杀。没有了噩梦供养给他们的能源,也没有新鲜血肉做补充,这些怪物脆弱不堪。
润泽的桃木剑都溅满了腥臭的血,四处燃起的焰火更加明亮。
时间不多了,这个阵法即将破碎。
荆竹洛一路拼杀到谢向阳面前,看着闭着眼的谢向阳。
面对噩梦变幻,荆竹洛都没感觉过棘手,但现在他就觉得有些为难。
师父没教过他怎么救一个鬼,眼看谢向阳即将消散,但……
荆竹洛拦腰带着谢向阳跑向谢叔。
他速度很快,用尽了剩余的力气。呼吸间尽是血腥的气息。
谢向阳的知觉已经褪掉很多,大半身子都是麻木的,也许是毒素,也可能是因为快消失的缘故。
“……没必要的。”
谢向阳知道他是想带自己去见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
见了又怎么样,也不过平白增添烦恼,说不定父子间仇恨更深。就要离开了,干嘛还要去找苦头吃。
荆竹洛被疼痛压得根本开不了口,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谢向阳运到谢叔身边。
接着下一秒,荆竹洛就拽着沈秋黎衣角想说什么,还未开口,直接晕了过去。
季曜早有准备,接住了荆竹洛倒下的身影。
季曜吓麻了,脱口而出想问荆竹洛是不是要死了。
看看互相注视着的谢向阳和谢叔,他只摸了摸荆竹洛脖颈,还好,还是有动静的。
“爸爸,我对不起你。”
谢向阳垂着眼,有气无力,“你再去找个老婆结婚生子吧,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力气消散得很快,他没有多余的力气絮絮叨叨说很多。
他飞快抬眼看了一眼谢叔,不敢多看几眼,“以后你有了孩子,你多关心关心他。”
谢叔眼睛红得可怕,泪水都快流干了,呼吸急促,既是因为这里空气稀薄也是因为情绪。
“向……向阳……爸爸之前跟你闹脾气的,爸爸后悔了。”他说话磕磕绊绊,“我……对不起你。”
“给我回家好不好,哪怕你是这样子,爸爸也不嫌弃的。你白天就待在家里,晚上爸爸就回家陪你。”
他磕磕巴巴讲着他想的未来,谢叔还不知道,谢向阳的魂魄和那口棺木已经绑定在一起。
束魂钉被拔出,谢向阳得到了暂时的自由,接下来就是彻底的消失。
“不,”谢向阳打断他的话,“我不要跟你回家。我要离开了,以后找一个比你称职的爸爸!”
“你要向我证明,你也可以做一个称职的父亲,我会考虑考虑下辈子还做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