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鸡蛋羹，”沈秋黎嘴角微微扬起，眼神里既有冷然，也有浅浅的落寞。像是秋夜里的天，那样旷然。
“小时候方家丽第一次给我做了鸡蛋羹，单单只给我做了，那个时候家里没几个鸡蛋，”沈秋黎扯了扯嘴角，眼神略过那个表情僵硬的方家丽。
“之后她还带我去了一个伯伯家玩。那个伯伯对我很热情，给我东西吃，找我问东问西，待了足足半天。”
沈秋黎想起当时的场景就有些想笑。
当时的他很开心，既开心妈妈终于能心里有他了，又开心于别人对他的善意。
年幼的他，一下子觉得生活像是闪闪发光了，一切都好像在变得柔软美好。脚步好像轻飘飘的，回来牵着方家丽的手好像能生出小翅膀飞起来。
“回来的时候，方婷妹妹问我，说鸡蛋羹好吃吗？我说好吃，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他用尽了他脑海里所知的美好的词汇，想到了电视里说过的鲍鱼珍馐。但那时还小，他并不知道鲍鱼没有刺，对妹妹比划说，肯定是电视里的那什么鱼的味道，但鸡蛋羹都不用吐刺，他吃了之后还想吃呢。
妹妹眼巴巴期望着方家丽也给她做一回，可怜巴巴央求说要吃鲍鱼。
方家丽清楚后哭笑不得，拗不过，第二天给她做了一回，没有他的份。但他不在乎，因为方家丽对他已经不是往日的冷淡，脾气好了很多。
妹妹说味道也就那样，不像鱼。他执拗地说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过了一个月左右，方家丽从之前那个伯伯家回来，脸色很差。那一夜之后，方家丽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对他很冷淡，漠不关心，有时又故意苛责他。
而他再也没吃过鸡蛋羹。
“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原来想要自己妈妈对自己笑一下也这么难。”沈秋黎眨了眨眼，用满不在乎的语气。
“后来在偶然路过一个婆婆家，才偷偷听到了真相。方家丽带我去那个伯伯家，是想把我送给那个伯伯。他和他老婆结婚多年没有孩子，方家丽就想做个人情把我送出去，伯伯就会给她一万块钱。”
“带我去的那个早上给我做一碗鸡蛋羹，也许是以为这是最后一面了吧。没想到那个伯伯的老婆在这之后竟然怀孕了。”沈秋黎呵呵笑了一声，抬眼看面前的人。
“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假如你们是探知过我记忆才构造出这么一团糟糕的梦，那只能说你们都没仔细注意过我记忆里我的情绪。”
沈秋黎一步步后退，眼睛紧盯着面前的人，“细节充满漏洞，情节更是令人发笑和荒唐。鸡蛋羹，从那以后，我看到就会想起方家丽，就会反胃。”
“还得感谢你篡改添加了我的记忆，这是从那之后，第一次看见鸡蛋羹没有明显的反胃。”沈秋黎咧嘴笑了笑，眼里却并没有欢喜，连带笑容都有些苦涩。
“哥，你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沈熠辉最先说话，语气明明是充满担忧的，但脸上却做不出表情一样，眼睛里也露不出半丝情绪，“方阿姨肯定没有想把你送人的。”
“你不知道吗？你明明是方阿姨最爱的孩子啊。”沈熠辉的那张脸终于能做出表情，小心翼翼勾出一抹笑，却像是被无形的手强行挑起嘴角，极其怪异。
“不止方阿姨，我们大家都很爱你啊，哥。”他伸出手，一一举例，“我，爸爸还有妈妈，还有方阿姨，二爷爷……”
旁边的方家丽也着急忙慌开口抢着说，“秋黎，妈妈很爱你的，你忘记了吗？世界上怎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送走啊。秋黎，你不要闹脾气了，不想上班的话就不上……”她像是手足无措，语气慌张，但那张脸却平静如水，仔细看，脸边似乎都出现了裂痕。
“你们不是他们，你们长着和他们一样的脸，但却成为不了他们。”沈秋黎否认，发现他越加的否认，面前两人的身影竟然开始频繁晃动模糊，就像是信号不好。
“有点好奇，这对我来说是我心底渴望的局面，还是我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沈秋黎拉下手腕处的银链子，底下那颗银色五角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的恐惧不等同于让我恶心。而我心底的渴望，也绝不会这样浅显。”沈秋黎笑吟吟，“所以……那个人设下的局就是这样吗？让我意外。”
被很多人偏爱，假如是年幼的他，也许毫不犹豫地就愿意永远沉溺在其中了吧。
“所有人都疼你爱你！”沈熠辉的脸被漆黑的裂痕贯穿，漆黑的眼眸里像是被赋予了生机灵动起来，充满了不解。
“哥，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为什么不跟我走？爸爸在等着你呢，他很看重你。”
“妈妈还说今天要带上你一起去外婆家吃个饭。”
他一步步紧逼，靠近沈秋黎。身上的肌肤在风化粉碎，细细碎碎的黑色碎屑随着他每一步飘飞消失。粉碎的肌肤之下，渐渐露出赤红色。
而他身后紧紧跟着的方家丽早已褪去那一身人皮，突出的眼球，露出血红色的肌理，经脉在上面跳动，血淋淋的表面。
他们脚下的影子好像活了，从那块阴影里冒出无数黑影，默不作声跟在他们身后。
偏偏她还用方家丽的声音，充满疑问地问，“秋黎，怎么突然这样子了。刚刚我看厨房少了一副刀叉，是不是你拿走了？你肯定是生病了，让妈妈瞧瞧你。”
沈秋黎一步步后退，捏紧了五角星。
早上吃早餐那会就觉得不对劲了，他趁沈熠辉没注意进了厨房顺着直觉，他拿走了一副刀叉防身。而现在他已经想起来发生的一切。
他们主动进入那个人布下的噩梦，寻找生机。可他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个是梦，为什么他还没有醒过来？
手里的五角星散发着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不至于太过慌乱。
直到他退无可退。
周遭都变得白茫茫一片，唯有面前不肯放过他的不知名怪物。
沈熠辉也完全褪去了人的外表，依旧是人的躯体，但身体红一片黑一片，红的部分还有血液和器脏跳动，黑的一片却是一片焦黑，如同黑炭。
“哥，”他咧嘴笑，露出微黄的牙齿，像是完全褪去沈熠辉的人设，变得肆意起来，“为什么想要逃离？留下来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挑破呢？安安静静没有痛苦的留下，远比被撕破掉再留下要幸福多了。”
沈秋黎紧紧盯着他们，心里千回百转想着破解的方案。谢向阳说是以他们的恐惧为笼，但现在其实是以他心底的渴望作为诱饵要把他留下来。
现在他意识到做梦也无济于事，难道是要杀掉他们？还是说有什么玄机？
梦……惊醒……
听怪物的话，似乎也不能被怪物杀死，不然会永远留在这里。
难道要他在梦中自杀从而达到惊醒的效果？
沈秋黎捏紧了手心里的五角星，心脏扑通跳动。
姑且称为沈熠辉的怪物猛然出现在沈秋黎面前，抓住了沈秋黎的手腕。
“留下吧，我亲爱的哥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着我走吧。”
他的手触及沈秋黎的手腕，沈秋黎立刻感觉到了滚烫的温度，在他手腕上还留下一个血色的印记。
手里的五角星突然迸发出一道光，弹开了怪物。
怪物的五官模糊，看不出他的情绪，但他的语气里还是有着懊恼。
“可恶。”
“哥，你是没有办法离开的。”怪物语气又放缓了，“我不爱杀人，哥哥也不想很痛吧。”
“你别碰我。我跟你走。”
沈秋黎决定先缓一缓，再等待时机。
如果是梦，自己杀掉自己假如不能达到梦里惊醒的情况，那也不过是再掉入一层梦境？
远远缀在怪物身后，沈秋黎刻意放慢了步子。
怪物又穿上了人皮，表情温柔。
有着沈熠辉皮囊的怪物拉开了车门，目光灼灼等着沈秋黎上车。
沈秋黎背着手拿出餐刀，嘴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念起晏容殊教自己的咒语。
他看晏容殊和荆竹洛每次用自己的血使用符咒，符咒的威力就会大很多，所以悄悄割开自己的手，将血涂抹在刀身。
他要怪物在车门前等他的那一刻，上前趁怪物不设防一刀捅进怪物心口。
一步、两步……
沈秋黎念完咒语，表面含笑注视着怪物，背过去的手心里捏紧了刀，放在身前的手里捏紧了五角星。
就是现在！
他极快地抽刀砰地捅进了怪物心口，刀很轻易地，像是切豆腐一样捅进怪物心口。
沈秋黎眼都不眨，血溅在他脸上，一股腐臭的味道。他没有心情擦，紧张地观察怪物的反应。
假如没有成功，他就用这个刀自杀。
绝对不能死在怪物手里。
怪物像是愣住了，人皮在迅速坍塌销毁，血红的胸腔里的心脏在砰砰跳动，哪怕一柄刀插在上面。
血红带着焦黑的手一巴掌挥向沈秋黎，他愤怒地吼叫。
沈秋黎毫不留情地拔出刀，极快弯腰躲过，脚尖用力，后退了好几步。
带有咒文的刀都捅进了心脏，仅仅是让他作痛，没有丝毫削弱他的能力。
沈秋黎不再犹豫，刀尖一转，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个怪物，或许应该试试另一个方法。
他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手腕没有犹豫地用力，等待着剧烈的痛楚。
这个时间好像格外漫长，还没等到刀尖刺穿自己，沈秋黎却感觉自己拿刀的手腕被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