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黎明白了谢向阳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他还有一肚子疑问想问谢向阳。
但根本没给这个机会。
黑水宛如活的生物一样,围在符箓灰烬之外,几番激起微波试图侵染掉灰烬。
一角的灰烬有一丝缕被黑色侵染,黑水会思索一般集中力量攻击这一薄弱处。
肉眼可见,它对里面生物的虎视眈眈。
周围一片暗中,似乎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异响,黑暗里隐约可见红光微闪,不详的气息越发厚重。
“那就交给你了。”
荆竹洛双手起势,几番动作后,数十张符箓无火自燃,在空中化作灰烬消失。
转头他认真对谢向阳道谢,“谢谢。”
“我有感觉这个空间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了,我们要尽快。”
他身旁的谢叔已经呼吸有些艰难了,他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金中之土,破。”
荆竹洛低声微呵,主动破了防护的符箓,黑水沸腾一声,迫不及待涌入其中。
沈秋黎用手握紧吊坠,内心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坚定。自己内心真正恐惧的是什么呢,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
局势紧张,时间尤为珍贵。沈秋黎偏头想询问谢向阳关于那个幕后人的信息,但看谢向阳多说两句话就更苍白的脸色又犹豫。
谢叔手指紧拽着地上的野草缓劲,眼神却不舍离开谢向阳半分。
或许,他应该留时间给父子俩道别。
“这其实是将我们又关入了棺内,”谢向阳强打起精神,眼中带血却不影响他尖锐的视线。
“这个棺木被他改变过,内有乾坤。”
“你们放心吧,假如你们实在醒不过来,我撑不住了会强行叫醒你们。”
谢向阳轻描淡写说道,“在我消失的前一刻。不过我不希望是这样,因为你们靠自己能力出去,难度更大,只能强行破棺。”
他眼里坚决,已经下定了决心。
谢叔有些难以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手也在发抖,很艰难地想拉住谢向阳的手。
“向……阳……和我们一起……”
可他根本无法触碰到谢向阳,谢向阳快要消失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来将自己的魂魄凝成实体。
谢向阳没有回答,也没有做出什么承诺,伸手在谢叔头上轻轻一拍,谢叔就闭上眼昏了过去。
“意志坚毅的人肯定很轻松就能过,你们不用太担心,相信自己就好。”
黑水疯狂地往里涌,沾染到黑水,沈秋黎只觉得先是一阵入骨的冷彻,像是冰棱刺入手指。
很快,一阵温暖舒适的感觉堆砌,让人忍不住沉溺在其中。很安心很舒适,像是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一样,有种不愿醒过来的冲动。
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在抽离。
最后一眼,他看见谢向阳看着地上躺着的谢叔,神情怅然又似愁绪忧虑交杂。
黑暗的四周蓦然冒出千万点红光,嘶嘶声和咯吱声代替了窸窸窣窣声。未知的可怕在黑暗中酝酿。
余光中,沈秋黎不经意发现荆竹洛在他们所在的土里埋了一个小珠子。
“谢向阳……”
沈秋黎意识模糊,最后一声叫谢向阳,想告诉他,他们绝对会尽快醒过来,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
然而他意识昏昏然,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小。
视线内无数红光飘飘忽忽,在眼里交叠旋转,好像变成了温柔的火光。
他被感官牵引,坠入沉醉柔软的梦中。
谢向阳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移到躺着的众人面前。
黑暗密闭的空间,寂然无声的世界,时间好像倒流到八年前。
只是当初唯有他一个人,空间更加狭窄,只能容下他躺下,不断上涨的黑水逼迫着他的心脏和呼吸。
他愤怒他呼喊他挣扎,手指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推开的厚重的棺材,所有都无济于事无能为力,在怒火和痛苦中死去,又在醒不来的噩梦忘却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呃……”
嘴角溢出一丝血,眼瞳中的血块凝结,脸上的尸斑猛的布满了半张脸。再次回忆起死亡的滋味,让谢向阳险些抑制不住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需要保护的人。
谢向阳脸上又恢复了正常。现在他还能撑半小时,没有了束魂钉他也不再受那个人的意愿束缚,能够全力使出自己的能力。
半小时,他可以的。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做的重要的决定,就是和世界告别。
看着四周蠢蠢欲动的红色饿狼般的眼神,纵使四肢周身都在发痛,清晰感知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谢向阳嘴角上扬。
黑暗里的怪物嗅到了猎物深深坠入了蛛网,麻醉工序已经做好,它们带着恶欲缓缓走出黑暗。
暗影里密密麻麻的红点在靠近,慢慢变得清晰,景象却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白色的蛇吐着蛇信子,千百只,蜿蜒盘旋,数只交叠缠绕,从四面八方而来。红色的眼里竖瞳毫无温度。
而一片白色中交杂着灰黑,是一只只爬行的蜘蛛,不过手指大小,但若仔细看,会发现蜘蛛上竟然长着一个人头,每个人头表情不一,但眼神都同样的涣散无神。
谢向阳没有畏惧,蜘蛛他见过一次,蛇是第一次见。结果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
谢向阳消耗所剩不多的力量在众人周围设下防护,这还是第一次用这个能力来尝试保护人。
再多看了一眼,谢向阳没有回头走远,他特意站到了之前棺木摆放的中央位置。
手指把伤口挖得更开些,不甚流动的血渐渐溢出,染红了白色的T恤,像是一朵朵血花绽放。
谢向阳没有痛觉一样,眼睛也不眨,用手指在伤口里搅了搅,以便流出更多血。
眼见血够多了,他精细控制自己的怨力,让怨力丝丝缕缕附着在他流出的血液里。
蜘蛛和蛇这些怪物,他们渴望着血肉和力量,谢向阳先是屏蔽防护了众人,再以自己的血肉吸引,蜘蛛和蛇必然不会去沈秋黎那边。
长相骇人的蜘蛛和蛇果然闻到了空气中那抹腥甜,原始的冲动驱使着它们兴奋地往谢向阳那边冲。
谢向阳双手尖利,痛快地将不知死活眼里满是贪婪的蜘蛛和蛇撕裂成血沫。那些怪物死后就爆裂成腥臭的黑色液体,砰的一声炸开溅落在谢向阳身上还有地上。
它们不敌谢向阳,但是却胜在数量之多。一只蜉蝣撼不动大树,但是千里之堤却能溃于蚁穴。
白色的潮水裹挟着灰黑色的斑点,是蛇潮掺杂着人头蜘蛛,源源不断。
谢向阳抹掉脸上的液体,努力睁大眼斩杀那些恶心的怪物。手上的动作几乎麻木,但他不敢松懈。
一时间涌上来的怪物太多了,也有漏网之鱼啃食上了它们贪婪渴求的血肉,一口下去却不是想象中的香甜绵软,反而枯涸无味,让它们感觉被诈骗。
但来不及反应,咬上谢向阳身体的怪物就被撕裂成碎片。
他不知疲倦和那些密密麻麻的怪物打斗,体内缓缓流逝的生命力,身上细细密密的伤口,手上脚上被撕去的肉。
谢向阳已经没有多余的力去恢复自己躯体其他部位,在被咬去手指后,他只是复原了手指,不留情捏碎咬去他手指的白蛇。
他会说到做到。
……
巷子里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那棵古树依旧迎着风抖着碧绿的树叶,红色的布条在树上纠缠飘飞。
那地方除了两把铲子孤零零遗落在那,一个大坑在树底下之外,再也没有什么痕迹。
男人心里很清楚,那些人是到了他特意制作的棺材里。
“小黑,明天再来给你喂火腿。”男人伸手摘下了面具,微微笑着,蹲下身摸了摸巷子里纸箱边的黑猫。
黑猫发出细弱的猫叫,碧绿色的眼睛看着巷子外的那棵古树,长久地注视。
“呵呵,可惜他不如你听话。”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起身随意将面具扔了,轻哼着歌离开。
被荆竹洛坏了好事,他要再去物色新目标了。
想起那位天师,男人有些为难又无奈。就是因为有他在,才不方便他自己亲自动手。要是他亲自出手,都不用这么麻烦曲折,要靠一个摇摆不定的胆小懦弱鬼。
他仰头看看月亮,勾了勾嘴角。
那个懦弱鬼肯定以为自己是用老方法对付他们吧?八年过去了呢,总该有些变化的。
晏容殊这个大变数,他也和韫玉鬼王打了商量。有韫玉鬼王这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拖住,晏容殊再怎么重视沈秋黎,也不能直接放弃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吧?
而没有了沈秋黎这个鬼新娘的帮忙……
男人有些愉悦,他晏容殊又能凭借什么来这解开束缚阵法。
晏容殊只配乖乖待在望墟,直到消亡。
虽然他们之前没有深仇大恨,但命不好罢了,现在他们倒是有仇了。
仇人,更不能放他逃离自己精心设计的囚笼。目的还没有达到,只要再有一个几十年就好了。
男人转转手腕,嘴角下撇。
可惜和他合作的沈家,难以评价。沈文翰愚钝如猪,他的后代也是差不多。
他没注意,沈家就给他捅了这么大篓子。
改天或许他要换个身份拜访一下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