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男人将他们带到自己的租的房子里。
这就在高中的附近学区房,当年为了让儿子方便上学,自己能更好照顾他,他特意在这租的房子。
他老家其实在农村,当初租这房子其实也方便了他在城里工作。
从儿子失踪到现在,他也一直租这房子租了八年。
当时没有多余的钱一下子买下房子,但失去这房子会让他觉得彻底失去了儿子存在的痕迹。
万一儿子找回来却发现自己爸爸搬了家……
他怕错过。
“当时是高考出成绩,我查了他的成绩……”男人捂着脸,再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当时的愤恨和恼怒,还有如今的懊悔和苦楚交杂在他的心。
“他考的很差,根本没有达到我想要的预期,我觉得他对不起我的付出,我……我就动手打了他。”他的语气低沉,捂着脸的手掌隐隐能看到泪痕。
“我朝他发脾气……说他根本不配……不配跟我一个姓。”他语气心痛,说话开始断断续续,中间夹杂着哽咽和失声。
失去儿子的痛苦让他沉浸在长久的苦海里,这八年的日子里,这长达八年的酷刑,夜夜让他难以入睡。
一闭上眼似乎就能听到儿子最后离家时的哭喊,“你呢?你也不配当我爸爸,你从来没相信过我!”
最后他泣不成声。
沈秋黎赶紧抽了几张纸给男人,叹气,想安慰却无从开口。
只能干巴巴说道,“叔叔,别难过了。你儿子肯定还在等你找到他呢。”
他勉强打起精神,狼狈转过身擦干脸才回头,“然后,他很生气,跑走了。我没有追他,我觉得他肯定会回来的。”
“我笃定,他一个小孩没有钱,也没带身份证,不回来能去干什么。我想以前太顺着他了,就故意赌气不找他,要让他知道后果。”
他眼神暗淡,声音是显而易见的嘶哑,“然而,一天两天……很多天,他都没有回来。我还梦见他向我求救。”
猛的把脸埋进手里,话里的懊悔都快溢出来了,“我……我就不该拿乔,要是我去找他,他就不会失踪了。”
看着虽小但温馨的房间里,只有男人低低的抽气声。
季曜看着满墙的奖状还有摆满了桌面的边角都发毛的照片,咬咬嘴唇,“叔……你别自责了。”
生死面前,所有安慰好似都苍白无力了。
荆竹洛他的能力让他能接触到生死的边界,处理死后作恶之灵,保护生者,所以见惯了这类生离死别的哀恸,但还不能彻底地麻木习以为常接受。
他有些歉意,“抱歉,让你又回忆了一遍痛苦。”
“不过,方便问一下,他的母亲的情况吗?我需要确定一下。”
在这个小小的出租房里,并没有一丝女性生活的痕迹。
提到这个,男人的身影僵硬了一刻,止住了抽气,慢慢擦干了泪,眼睛低垂,眼帘遮住了他眼里的神色,“他妈妈……在他六岁的时候就生病过世了。是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的,我很爱他,他不会比其他人少很多爱的。”
沈秋黎和荆竹洛都注意到了他话里古怪的停顿,虽觉得奇怪,但没多问。
“抱歉,又让你伤心了。”荆竹洛看看房间四周,拉上了窗帘,“请你把你儿子的生辰八字还有他生前的一件东西给我。”
他从包里拿出一支蜡烛,还有朱砂毛笔等一系列工具。
“我先试试招魂,看看是不是能招回你儿子的魂魄,如果他没有立刻轮回的话。”
男人眼里有了一些光,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黑色的钢笔给荆竹洛,“这是我儿子最喜欢的钢笔。对了,你们可以叫我谢叔。”
“好的。”荆竹洛小心接过,担心会不小心摔了它。
有了谢向阳的写在符纸上,还有谢向阳的东西。拉上窗帘不开灯,房间里也有些昏暗。
在方桌上,荆竹洛用笔沾着水画着阵法,认真地一笔一笔勾画。
季曜看着他坚毅冷静的侧脸,一点一点挪了脚步,好奇地站在他身后伸长了脖子偷看他画阵法。
“想看可以再近一点。”荆竹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冷不丁开口。
季曜被吓到了,愣了一会才埋怨,“你怎么突然开口,吓死我了。”
“不过……”季曜一下子凑到荆竹洛胳膊边上,“这可是你说的啊,让我看看。”
“当然。”荆竹洛往旁边让了让,慢悠悠补了一句,“反正你看不懂。”
季曜气得鼓了鼓脸,看见沾的是水,他有点奇怪,“这种重要的东西,一般不是用朱砂啊什么的材料画吗?”
“水也是一种不一样的材料。水溶万物,不是吗?”荆竹洛缓缓用笔勾连出繁复的图案,“朱砂那些材料,也各有其他用处。说到底,这时候用的材料只是一个载体。”
“你喜欢用什么都可以。”荆竹洛微微勾了一下嘴角,“重要的是你能画出这个阵法而已。”
季曜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才瞪眼跟荆竹洛咬耳朵,“你刚刚是内涵我不会吧?”
荆竹洛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行我素画着阵法,声线都很平稳,“没有啊。”
季曜哼哼,但现在的场合并不适合打闹,他只能撅着嘴仔细看阵法。
他要把这个阵法记在脑子里,到时候画出来打脸荆竹洛。
不过……
看着眼前的阵法,繁复就不说了,还是用水画在上面的,有些地方若隐若现的。
季曜眯着眼皱着眉使劲往脑袋里装。
荆竹洛也能猜到季曜是想干什么,但他不在意。这不算是特别难的阵法,就算记住了,季曜也没有修为能力使用,所以他不担心季曜学会了自己偷偷用发生意外。
他搁下笔,闭眼口中轻声念了招魂诀。季曜竖着耳朵听,也没能听的太明白。
眼看着荆竹洛闭着眼,手指却精准地依次点在了阵法六个角上。季曜忍不住怀疑其实荆竹洛偷偷睁开了眼睛,偷看了一眼。
略微冗长的口诀念完,荆竹洛伸手点燃了蜡烛,将其摆放在阵法中央。小心拿过了那支钢笔在蜡烛周围转了三圈,搁在蜡烛旁边。然后将写了谢向阳的符纸用蜡烛点燃烧烬。
谢叔看着他一系列流畅的动作,忍不住微微屏住呼吸看向了阵法。
他想见到他儿子,但又害怕着。能在这见到,就说明他儿子已经死了。可见不到,他就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只能抱着渺茫的期望漫无目的寻找。
沈秋黎也不由自主看向阵法,他当然明白谢叔纠结的心理活动,这样的局面无论结果是什么,都让人心碎。
他眼神放空,看着烛火摇晃。突然想到了以后,即便晏容殊这件事主谋另有其人,但沈家毫无疑问是帮凶。晏容殊不遗余力帮自己,而自己却是留着帮凶的后人。
晏容殊是否介意,心中有所芥蒂。他救自己之后是否后悔过,或者他救自己就是为了利用自己。
这种答案,无论是与否,都让沈秋黎在意。他并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他才会满意。唯一确认的是,他和晏容殊注定分别的未来。
沈秋黎下意识双手紧扣,绞着手指。人鬼殊途,等找到最后真相,让晏容殊自由,或许就是他们分别的时候了。
晏容殊本来就是他人生里意外的插曲,让他的人生轨迹有所偏航,接触到他之前根本不会经历的东西。
在突然多了些危机的现实里,或许唯一让他高兴的变化,也只是有一个人会关心自己,会在危险的时候出现保护他吧。
他暗自警惕自己,不要沉溺在晏容殊似乎是百依百顺的蜜糖里。注定分别的人,不能生出妄想。
可他低估了,人心和情感的控制难度。沈秋黎眼眸暗淡,垂下眼,握紧了手。
他在晏容殊的纵容下,一次次告诫自己。可心中的感情却无声的朝晏容殊缠绕依靠。
沈秋黎抿紧了嘴,只在心底又一次告诉自己,会结束的,所以都会结束,不要再沉溺了。
“哎?”
季曜小声地低呼。
沈秋黎被吸引,顺着季曜的目光看向摆着蜡烛的方桌。
桌上一摊水像是活了过来,颤抖着流动,隐约形成了字。
“快……”季曜歪着脑袋,认真辨认,“走?”
“快走?”季曜摸不着头脑,“是谢向阳吗?为什么不出来,你爸爸在等你呢。”
荆竹洛站在旁边,脸上神情没有变化,眼神在阵法上停留了一刻,若有所思转头观察起四周。
谢叔第一次看到了变化,之前的招魂根本没有任何信息,这次却得到了反应。
他几步就跑到了方桌前,小心翼翼趴在桌边,眼眶发红,“向阳啊,是你吗?你回来,见见爸爸,爸爸给你道歉啊。”
烛火摇晃,桌上没有任何反应了。
“……向阳?向阳!”谢叔先是低声哀求,又变得慌张,极度的哀伤,“你别走,见见爸爸,爸爸错了。”
桌上的水珠突然开始疯狂颤动,几十个小水珠如虫子般开始挪动。
“铜……”
桌上的水珠又组成了新的词语。季曜赶紧把字全记备忘录里,说不定是很重要的线索。
还有一个字只拼了一半,颤动的水珠突然恢复了平静。像是话说了一半,突然没有了下文。
季曜着急,“铜什么……”
“爸……”
阵法前面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白色T恤黑色裤子,略长的刘海有些挡住了他的眉眼,他声音有些艰涩,轻轻开口。
和寻人启事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
“爸,你不过来看看我吗?”
谢向阳微微抬头,很乖巧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