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厉！”
沈秋黎他们带着罗子厉终于下了山，罗天师本来还坐在椅子上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
一看沈秋黎背着不省人事的罗子厉，他眼神立刻慌乱起来，端着稳重的样子破碎，把手里的茶杯一搁就迎了过来。
“天师，我们破了怨境之后，罗子厉就不知怎么醒不过来，”沈秋黎将罗子厉放在躺椅上，眉心紧锁，“可我们检查了很多遍，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
“难道是受了内伤？”言璨小心地放下鸯鸯的尸骨，喝了杯茶解渴，撑着脸看向这边。
罗天师将手放在罗子厉身上，细致查看，确实没有流出血的伤口。
一番检查之后，罗天师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有些微妙，“他再睡会就好了，你们不必担心了。”
他四下看了看，递给沈秋黎一张白纸，“你们照着纸上写的东西准备一下，今日就把那些事了结了，免得日久生变。”
沈秋黎想把罗子厉移到房间休息，但罗天师一把拦住他，先他一步背起罗子厉。没想到罗天师还是很老当益壮的。
“我把子厉送回房间休息就来。”罗天师很轻松背起罗子厉，手里藏起了一个木盒。似乎就是上次沈秋黎在天师家中看见的木盒。
沈秋黎瞥了一眼，并没有多想。
鸯鸯的尸骨，荷月的尸骨，朱砂，铜钱，铜镜，鸡血，纸钱，火柴……
这些东西都很好准备，鸯鸯的尸骨放在旁边的木板上。
荷月的尸骨就在鸯鸯旁边，和鸯鸯并肩躺着……
这么多年过去，她们的尸骨很神奇地没有丝毫腐败，如果不是那些钻入皮肤缝合的丝线，她们看起来只会像刚刚睡着一样。
沈秋黎注意到荷月身上竟然也有多处的缝合痕迹。她白纸一样的皮肤上，一圈一圈的肉像是被什么生生咬下，又粗糙地被人缝合。按照怨境的回放，荷月应该是沉河溺死。
“这应该是河底的那些鱼给吃掉了。”
罗天师安排好罗子厉出来，看到沈秋黎瞧着荷月，于是开口解释，“也不知道是谁，若说他好心，都将尸体费心缝合了，都没将尸体捞出来。要说他不好心，还是愿意费劲保全她全尸。”
“那他的意图，是有些难猜。”沈秋黎也觉得奇怪，缝合好尸体就又扔进河里？这是单纯的爱好，还是闲着没事干。不过遇到尸体都没有报警，或许就能看出那人的不正常。
沈秋黎一眼注意到鸯鸯手腕处的缝合，脑内火花一闪，他又去看荷月身上的缝合痕迹。
同样的粗糙，看起来不像精通绣工的样子，针脚歪歪斜斜，并不美观。
“或许，缝合她们两人尸体的人，根本是同一个人。”沈秋黎再三对比，鸯鸯荷月身上的缝合痕迹都基本相似。
鸯鸯荷月，一个埋在深山里，一个沉沦在河底。一个南一个北，相距并不近，那人特意去缝合……
“那个人，他绝对有所图谋。他到底图谋什么呢？”沈秋黎蹙着眉头，想不出那人的目的到底为何。但很肯定他绝对不是巧合缝合。
罗天师想不出所以然，他并不擅长动脑子的事，但他并没表现出来，而是神色深沉地摸着山羊胡，“那就问问这俩，说不定能有些消息。”
按罗天师的指挥，将两个娃娃摆放在不远处，罗天师一阵操作，鸯鸯和荷月现身在他们面前。
“……嗯，”鸯鸯面上浮现回忆的神色，“也许是这个人和你们有仇？想要我和荷月来报复你们？”
鸯鸯很认真地说，“我之前一直神智浑浑噩噩，极其虚弱，记忆零碎。但前几年我突然好转了很多，起码没有这么虚弱，甚至见到了荷月。我有预感，我的尸骨就是在那时候被缝合好了。”
“对，我之前也和鸯鸯一样，记忆零碎虚弱，根本无法离开那片河。但前几年，我突然有了所有记忆，能够离开被囚的河底，也有了力量。”荷月跟着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恶意。
“我本想寄身于那些朱红色的花中，带着鸯鸯温养温养，等力量完全恢复就把所有辜负我的人都杀了……”
“可惜，总是有意外出现，”荷月哼了一声，“早该知道，老天从来不会眷顾我。”
鸯鸯拽了拽荷月，荷月乖乖就闭嘴了。
沈秋黎听了这一番话，也倾向于这个可能性。可他外公外婆瞒得这样深，又是谁会知道。
至今，他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沐家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平息恶鬼的怒火，恶鬼和沐家又是什么关系。
沐飞文是一人过来的。虞朗丽特意和沐妙彤待在房间里看着她，并不想她沾染这件事。
沈秋黎把可能是有人作祟，特意让鸯鸯荷月来复仇的事告诉了沐飞文。
沐飞文板着一张脸，冷若冰霜，手里缠着一串佛珠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个字都好像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就知道！交易本就是你情我愿，我自认没什么亏心事。”
荷月在一旁冷冰冰看着他，嗤笑一声。
沐飞文打了个喷嚏，怪异地看看四周。他看不见荷月，只能看见她们的尸骨，一看见就走远了些，
沈秋黎看他手中的佛珠格外眼熟，像是怨境中那位老者手中的佛珠，“外公，你手上的佛珠是……”
沐飞文清咳了一声，收起疑神疑鬼的眼神，“是你曾祖父给我的，平时就拿在手里把玩一下。”
“罗天师，赶紧开始吧。”沐飞文的手指飞快转动佛珠，他总觉得周围气温格外阴凉，让他心生不适。
他手中的佛珠深色檀木，每一颗都圆润水滑的模样，像是被拿在手中盘了许久。沈秋黎一下子能确定，怨境之中在天师身侧的老者，应该就是他素未谋面的曾祖父了。
所以，当年那件事的起因就是是由沐家发起的带血的交易，为的是平息恶鬼的怒火……沐家也在养鬼？
但也不像，他在沐家住的几天里，从来没见过沐家祭拜过什么。
沈秋黎失神的片刻，罗天师已经将东西全部布置好。鸯鸯荷月的尸骨仰面躺在一块槐木板上，以木板为中心，用朱砂一笔一笔画出了繁复的阵法。
铜镜搁在旁边桌上，阵法前一个小火盆里放了很多纸钱，盆边上也是好几叠纸钱。
罗天师穿着白布衫黑裤衩，但手里一把桃木剑舞得虎虎生威，一串七枚的古铜钱挂在他的剑柄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罗天师口中念念有词，剑在空中挥动，随着每一剑，阵法相应的线条就微亮出红色的光芒。
阵法全都闪烁着微红光芒，罗天师木剑回挑，指向桌上的铜镜，铜镜自动漂浮在阵法前。
鸯鸯和荷月站在一边，鸯鸯目露期待看着，手上抓紧着荷月的手。
而荷月像是并没有很在乎，偏头略微失神看看有些损坏的代表着鸯鸯的布娃娃，一会又看看鸯鸯。
言璨第一次看见这么正式的作法，根本移不开眼。沐飞文也紧张地注视着，屏住了呼吸。
沈秋黎不在意罗天师作法，他觉得荷月的神色有些奇怪，但也说不出哪里奇怪。
院子里一片安静，天色昏暗，黄昏即将褪去。
外边，村里那位周老头的葬礼还在继续，一片凄凄切切的哀乐，还有他家人的哭丧声。
“咔嚓——”
铜镜清脆的一声碎裂，罗天师拽下剑柄处的铜钱，将六枚铜钱甩在阵法六个角，还有一个甩在阵法中央。
“好了，你们道个别吧，过会你们就能去转世轮回了。”
罗天师抹了一把汗，脸色有些发白。
言璨拉着沈秋黎迎了上去，按计划烧起纸钱，火舌贪婪舔舐着纸钱。
鸯鸯和荷月同时都松了一口气。荷月拿着鸯鸯的布娃娃，直接把娃娃扔进了火里。
鸯鸯疑惑地看着荷月，荷月笑笑，“反正我们都要投胎转世啦，就让这个娃娃陪我们一起去吧！”
鸯鸯点点头，也把另外一个娃娃扔进了火里，在荷月手心里写字，“那个娃娃不小心被我弄破了，以后我给你缝更好看的娃娃。”
荷月拉紧她的手，眼神里似乎有泪，但很快隐去。她咧开嘴笑，像是当年不懂世事时那般纯粹的快乐，“鸯鸯，你以后要好好的啊。”
鸯鸯点点头，在她手心里写“你也一样，我们肯定能遇到的！”
随着纸钱的燃烧，阵法发出微微红光，阵法中鸯鸯的尸骨开始迅速腐败露出白骨，而鸯鸯也开始如流沙一般从脚开始消散。
荷月拉着她的手，豆大的泪珠涌了出来，她带着鼻音諵，“鸯鸯，要开心啊。真舍不得你……”
“我们是天下第一好……”荷月抹掉眼泪，弯着眼眸送别鸯鸯，“下辈子我们肯定能再当姐妹。下辈子，我当姐姐，保护你。”
阵法里荷月的尸骨迟迟没有动静，鸯鸯虽有些疑惑，但只觉得是得等自己先轮回转世，荷月才能转世。
她清澈的眼睛最后看了荷月一眼，口中张张合合，说的是，“我等你。”
最后她便彻底消失，尸骨彻底腐化成一团腐肉和白骨。
荷月像是彻底放心了，看着自己没有变化的尸骨，突兀地笑出了声。
罗天师看着迟迟没有动静的荷月，疑惑地细看自己画的阵法，这也没有错啊。
沈秋黎看着荷月不对劲的样子，总觉得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哎！我的爹啊！”
外边本是一片哀乐，又突兀多出一阵哭喊，真情实意的哭喊。这哭喊似乎就在这院落外边不远。
荷月笑得肆意，那双怨毒的眼睛和沈秋黎初次来到虞福村时，在荷叶底下看见的那双黑白的眼睛重合。
“荷月！你在做什么？”沈秋黎一下子反应过来是荷月，“你不想转世轮回了吗？鸯鸯还在等你！”
“转世？”荷月像是听到了笑话，抹掉笑出的眼泪，“我早说过……”
“我没有未来了。”她满是怨恨和痛楚的眼睛直直盯着沈秋黎，一字一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