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醒萧竹,他无奈把手放下,“不是所有人都懂手语”的道理重现在脑海,这是他成了哑巴,学了手语后明白的。

  “你可会写字?”

  萧竹抬眼看他,刚点头,无深便给他拿了一根树枝,“写下来吧,我看不懂。”

  萧竹拿起树枝在地上书写质问:“为何跟着我?”

  无深视线落在地上的几个字上,沉默许久,看见萧竹用脚抹去方才那句话,又写下疑问:“来要报酬?”

  “不是。”无深略过第一问,在答过后面一句后与他转换角色,当了问话的人:“你要去哪?”

  萧竹警惕写道:“与你无关。”

  “这个骨灰坛一直被你抱在怀里,你时刻关心着,想必是亲近之人的遗骸,你是要让他落叶归根。”

  既然猜到了,萧竹也没必要与他说是或否。

  萧竹将树枝丢进火堆中不再搭理他,掏出行囊中的半个馒头,又挑出一块蜜饯,吃一口馒头就咬一点儿蜜饯,馒头就成了酸甜口的。

  和尚不知是不饿还是没带吃食,又或许是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让和尚猜疑这馒头配蜜饯是否真的有这么好吃。

  无深忽然发言问:“怎么不捉只兔子烤了吃?”

  为何要捉兔子?他不是和尚?怎么开口就是要捉要烤的?怕不是个妖僧?

  萧竹心中腹诽,又往旁挪动,要离他远些,看向无深的目光带着嫌色与不解——哪有和尚食荤腥的。

  大约是自己自己唐突,无深不再与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他拿过一边的小树枝掀去压着火的灰,说:“我今天下午给你解围,方才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前者你用蜜饯还了,后者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萧竹皱眉看着他,将一口馒头和蜜饯送入口中,他看了眼手中只剩半颗的蜜饯,想着不然再给他拿一颗吧。

  无深看出他的心思:“救命之恩你怎能拿梅子补偿?”

  萧竹把蜜饯塞入口中,拿起一根烧了一半的树枝,摁灭火焰,在地上写:“你想如何?”

  想起今天下午遇见的那个黑心摊主,萧竹又写:“钱无,命无。”

  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无深看着地上的字,嘴角不禁扬起一个笑,“我要去找人。既然因此相识,不妨陪我走一趟,一个人怪冷清的。”

  ......也不是不行。

  萧竹问:“哪儿?谁?”

  无深:“你得先与我说,你要去哪。”

  萧竹只能交代:“天心门。”

  无深:“我要去的地方比你要去的要远些,人是谁你不必知道。明日起便与我同行吧,先去天心门,安葬你的......”

  萧竹写道:“父亲。”

  “节哀。”

  萧竹丢掉木棍,馒头已经在方才写字的时候吃完了,半个馒头不多,其实吃不饱,但夜里不赶路,稍微吃点垫一垫,过会儿闷头睡大觉,一觉睡到天亮就不会感觉饿。

  他用行囊将骨灰坛包裹着放在一旁,确认自己怎么动也不会碰翻后,才枕着手臂躺在地上,准备安睡。

  只是一旁的和尚没有入睡的意思,他拿着棍子站起身,棍子点着地,火堆为中,棍子在外,他走动,棍子便在外划出一条弧线,同时弧线冒出些许金光。

  萧竹听见动静,稍稍回头,见此一幕猛地抱着骨灰坛跳起,死死盯着无深,仿佛那和尚要趁着黑夜谋他财害他命。

  无深无奈解释:“这是一个护身的佛圈,不会伤到你,只是怕夜里有虫蚁、妖魔来袭,做的防护罢。”

  不像是在骗人。

  萧竹往圈里走了几步,但并未像方才那样躺下,而是拿着行囊和骨灰坛,无深向前走一步,他便往旁挪一步,一直离他远远的。

  等圈划完,萧竹拿起棍子给他写道:“我可以与你同行,只是你不准离我太近。”

  无深不解:“为何?”

  萧竹写道:“我爹说,和尚与我犯冲,不准我靠近。”

  “......成。”本是无稽之谈,但无深似乎理解,答应后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喊你哑巴。”

  只见萧竹从腰间掏出一块木牌,木牌上雕刻着“萧竹”二字,在名字放在无深眼前后,萧竹显然看见和尚的眉毛微微抬动,眸中出现的惊喜转瞬即逝。

  刚想问,就听无深看着牌子上的名字念道:“小猪。”

  萧竹捻起小木棍毫不留情地向他砸去。

  你才是小猪,你全家都是小猪!

  心里臭骂不止,卧地翻身,留个背影给他。

  ***

  翌日太阳初升,俩人随意准备一番,拿着干粮边走边吃,寂静一路,两个人同行却像只有一个人在走。

  这一路没怎么停,萧竹儿时便随父亲走南闯北,惯了长途跋涉。

  他走着走着会去看看身后无深如何,生怕这细皮嫩肉的和尚走不了长途。好在这和尚没有半句怨言,不仅走得了,还遵循昨夜的承诺没有靠他太近。

  虽然无深提出的要求是要自己陪他同行,可这会儿怎么看,都更像是无深陪着自己。

  直到太阳高挂在正中,不远路上才出现一家驿站。但这些驿站萧竹从来是不去的,他最多是到驿站讨些水。

  自己水壶就要空了,萧竹停下脚步转身,他对无深指了指自己的水壶,做了个喝的动作,又摇了摇几乎要空的水壶,再指向前方驿站,想问他水壶中可还有水,是否要去驿站讨水。

  无深看完他的动作,恍然大悟道:“好,去吃饭。”

  说罢,他直向驿站内走去。

  这完全是曲解了他的意思,萧竹急着要去拦人,拉着他的袖子想把人往外拽,可不知这和尚哪来的力气,就着他的动作硬是把人拽进驿站里。

  原本还在抱怨没有客人的驿站小二见人进门,立即笑脸相迎喊道:“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无深答:“吃饭。”

  “好嘞,店内位置甚多,二位随意落座!”

  硬被和尚带进店的萧竹极度不满地打起手语:“你在干什么?”

  和尚不知是看懂了他的问话还是随意作答:“吃饭。”

  说着,把萧竹拉到最近一张桌子旁坐下,说:“我请客。”

  萧竹拿住馒头放在桌上,指了指自己,指了指馒头:“我有馒头!”

  “你自己在外多久就吃了多久馒头吗?”和尚看了一眼馒头,又看了一眼他,“难怪如此消瘦。”

  不等萧竹辩驳,小二已经提着茶水,来问他们要吃什么。

  无深点了一道不用荤油炒的素菜,停顿少顷,问:“可有兔肉?”

  小二怔愣片刻,迟疑道:“大师要吃肉?”

  萧竹也愣——他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正经和尚怎么会吃肉?

  “有没有?”无深不顾二人反应,再次发问。

  小二回神摇摇头:“没有,野味难抓,但是鸡鸭猪牛都有。”

  “那便再来五两卤牛肉,四个馒头,别的不要了。”

  小二把几道菜记在簿子上,应着话走向厨房,厨房里的人大约是听他说了这事,掀开帘子向他们望了几眼,又缩回厨房开火去。

  萧竹给自己倒了水,手指点着水给无深写:“你不是正经和尚。”

  无深:“我怎么不是正经和尚了?”

  “你吃肉,你破戒了。”

  “有人在很早之前就让我破了戒。”

  萧竹抬抬眼皮看他,说得好像是自己害他破戒了一般。

  “你还要吃兔子。”

  “没有。”

  萧竹擦干净手指,拿起馒头咬上一口,心里嘟囔:明明就是他自己想点的兔肉。

  牛肉是提前卤好的,片一片就能上桌,素菜易熟,三道菜和四个馒头就一起上了桌。

  卤牛肉落在无深旁边时,无深伸手将牛肉移了位置,放到了萧竹面前。看他没有要拿筷子的意思,无深便说:“你若不吃,这些都得浪费,进泔水桶。”

  萧竹沾水写:“你不吃你点什么?我有馒头。”

  “我是和尚。”

  “你方才还说破戒了。”

  无深看着他不吭声,随后拿起筷子夹走一个馒头,搭着素菜一并吃,那卤牛肉竟真的一口不碰。

  方才那句话和无深如今的行动戳中了萧竹的心窝,看着无深吃完了一个馒头和大多素菜,萧竹手中的馒头是一点儿也不香了。

  心中突然起了黑白两个小人,白色那个模样坚定,坚决不碰,黑色的小人拿着硬邦邦的馒头直接砸向白色小人的头颅,白色小人就此倒地。

  萧竹顺从心意,拿起筷子夹牛肉,荤素和馒头搭配。他也有好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这一顿吃得是有滋有味。

  那边无深看他吃得香,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生怕被发现,笑容又很快不见。

  风卷残云之后,无深没有急着去付钱,喝水清口后,对萧竹道:“我要与你商量些事。”

  萧竹点头示意他说。

  “在我们同行期间,除非路上没有食物可买,只能吃干粮,否则一日三顿要好好用饭。”见萧竹又盯着桌上剩下的馒头,无深懂他意思,立即垂下眼眸,一只手捂在胃部:“我身子其实并不好,在寺里就容易染病。大夫说,一日三顿要有保证,否则容易染病,病一次,不躺个三五天是好不了的。”

  这话听着可怜,但萧竹只信了三分,无深放下手与他视线相对,他眉宇微微皱起,好看的五官沾了苦色,瞧着着实可怜。

  无深说:“若非我要去寻人,我也不会离开寺里,跑到外头来受罪。”

  此话一出,配上他那不得已的神情,萧竹又信了几分,觉得他可怜。

  “另外还有一事。”看萧竹神情有了变化,无深当即扯开话题,“你教我些手语吧,路途漫长,不是哪儿都有尘沙、桌木可书写,我看得懂你所比划的,这样我们二人说话也方便些。”

  这并非什么过分的要求,他能看懂自己在比划什么,倒也未尝不是什么坏事。

  萧竹点点头,怕不够认真,又蘸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好”。

  见他答应,无深脸上才浮现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