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回来之前, 你都不要再吃糖了。”
孔黎鸢倚坐在蓝色座椅上。
灰白灯光一下一下闪烁,在她沾满泥渍的脸庞上明明灭灭地映着。
被湿滑掌心攥紧的电话里,是付汀梨的声音, 透过遥远的信号传过来, 有些失真。
这个人平时说话的时候畅快柔韧, 但被电话传过来的声音却显得干而涩。
她对她说,“那我等你回来。”
孔黎鸢笑一下, 脸上泥渍干成一块块, 扯得她的皮肤有些疼。
但她还是很自然地忽略这种感觉, 将手中湿滑的电话又攥紧了一些,
“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我为我们做的半身雕塑快要弄完了,我今天看了一下,不知道摆在哪里合适,等你回来我们再看。”
电话里静了几秒, 付汀梨自顾自地给出回答。
她似乎在答非所问,
“今天口腔医院都关门了,我明天去医院看看是不是真的长了蛀牙。”
孔黎鸢轻轻说一声“好”, 然后又说,“明天检查了之后把结果告诉我。”
付汀梨也在那边应一声“好”。
然后安静了下来, 风声刮得听筒嗡嗡作响。她在那边模糊地说一句,
“那我等你回来。”
语气里有尽量在压抑的无措。@无限好文,尽在
隔着濡湿的发, 和在泥水里淌过的兜帽, 孔黎鸢低了下眼,头发沾在冰冷湿滑的兜帽里, 乱得很糟糕。
她张了张唇, 想说自己很快就回来,可如今的情况的确没办法支持她这么说。
于是只得是重复, “你别怕。”
付汀梨的声音停了几秒,再出现的时候,裹着一层融融的风声。
她低低地说,“孔黎鸢。”
只是喊她的名字。
室内隔着一层单薄的墙体,孔黎鸢在这一刻听不见走廊的喧嚣,只听见这个人的声音。
像飘绕的一阵风,穿过她,围绕她。
“我会处理好的,这件事不是很严重。”孔黎鸢强调,“你现在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情,任何事都可以。”
“我只想你没有事。”
“那我就会没有事。”
孔黎鸢语气里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电话那边的付汀梨,似乎也很轻易地相信了她,轻轻地说一个“好”字。
然后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和她说,“你现在应该很忙吧?那我先挂电话,明天去看了蛀牙再给你说。”
这个人似乎一直是这样。
不信别人摆在面前的任何东西,只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不问她为什么。她看,并且信任,她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瞬间。
孔黎鸢其实很想说“不忙”,但她在即将开口的一瞬间,看到一旁荣梧欲言又止的表情。
以及感受到针刺入皮肤的触感。
有一滴汗,或者是之前淌在泥水里残余的泥水,顺着额头缓慢地滑落下来,滴到眼睛里,有些涩,有些刺眼。
她不耐地闭了一下眼。
睁眼的时候头顶那盏闪烁的灯似乎又变得模糊了一些。她不得不和付汀梨说,
“你不要担心我。”
“好,我不担心。”
“等你看完医生,治好牙,这件事就过去了。”
那边隔了很久,似乎是付汀梨在那边失控,传来几声反复的呼气声。
孔黎鸢才在细密的汗水里,听到付汀梨和她说,
“我相信你。”
先发现这通电话已经挂断的人是荣梧。
此时此刻,已经将近深夜,急诊室老旧灯光不停闪烁,像一种倒数计时的提醒。
荣梧和经纪人姜姐刚刚联系完,就看到孔黎鸢被汗水濡湿的郁白肤色。
她穿一件湿滑皱涩的灰色开衫卫衣。
卫衣上沾满了干掉的泥渍水渍,她的脸上,头发上,敞开的手臂也全都是。
脸埋在兜帽里,背脊挺直。
一只手还维持着举着电话的姿势,在电话挂断将近一分钟之后。
另一只手,没有气力地放在台上。卫衣袖口被剪开,血淋淋地敞着。
手臂下面垫着一层蓝布,上面那层白布上敞着一个窟窿。
下面是掌心上触目惊心的创口。
县城郊区医院的急诊室没什么人。此刻值班的急诊室医生正操着一口方言和一个接打电话的护士说着什么。
一边给孔黎鸢缝合手掌上的伤口。
荣梧从来没见过这么冷静的一个人。仿佛不是在缝针,而是在做着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
当然,她说的是孔黎鸢。
孔黎鸢是在拍摄时出的事,是一个很激烈的冲突戏份,需要在三轮车上拍摄,已经磨了一整天。
从凌晨四点起来磨,一直磨到深夜,拍摄演员和一些工作人员都累了。
谁都没料到,孔黎鸢拍到激烈部分时从三轮车上摔了下来,甚至当时孔黎鸢还临场发挥,好端端地说完了那句台词,让这段剧情本身的冲突更上一层楼。
于是卡了一天戏的导演大声叫好,这一场戏拍完,总算过掉。
在这十分钟之后,才有人发现孔黎鸢手上在滴血。
片场瞬间大乱,荣梧当即拖着孔黎鸢来了县城医院的急诊室。
结果这人在路上就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医生给孔黎鸢清创,荣梧在旁边说了热搜预告的事。
而孔黎鸢听完这些,很疲乏地撑着自己坐起来,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的手机呢?”
然后就给付汀梨打去了电话。
期间,急诊室医生清完创,止完血,给孔黎鸢手上那个将近4厘米的口子缝了9针。
孔黎鸢说了三句“别怕”,全都只对着那一个人说。
当然,荣梧觉得孔黎鸢自己不会害怕,哪怕医生在缝针完之前,就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提醒过她们,
“现在急诊室只有普通线,缝完之后可能会留疤的哦。”
孔黎鸢也只是很冷静地说,“没事。”
在挂完这通电话之后,她举着熄屏的手机将近一分钟。
额头上冒出一些津津的汗水,在昏暗灯光下折射得像从水里艰难淌过。
等针彻底缝完,伤口被包扎好。
她们从急诊室去到一家空病房,医生说最好再留院观察一到两个小时,打一会点滴,如果发烧的话就会很麻烦。
“姜姐刚刚和我说快到医院了。”荣梧有些不忍心地说,
“那条预告热搜暂时还没放出照片,只是被那个狗仔攥着手里当筹码,不会这么轻易放出去的,姜姐说等到了再和你仔细说。”
孔黎鸢靠坐在病床上,注视着往下滴落的点滴瓶,点点头,说“好”。
“不和汀梨说受伤的事情吗?”荣梧有些担忧地问。
“不用。”孔黎鸢说,脸色还是那种失血的苍白,“没必要。”
荣梧张了张唇,想再说些什么。
可马上又被孔黎鸢一句话堵住,“荣梧。”
她喊她,浓密眼睫垂到眼睑,盖住那片青黑,
“你能帮我买一盒烟过来吗?”
“烟?”荣梧有些讶异,“现在应该不能抽烟吧?”
“我知道。”孔黎鸢言简意赅地说,“但是我现在很需要。”
荣梧不太赞同孔黎鸢的做法。
但在孔黎鸢的反复诉说和眼神注视下,她不得不照做。
下了楼,买了一盒烟回来。这里买不到好的烟,她只找到一盒包装看起来比较漂亮的“寿百年”。
她这样一来一去,孔黎鸢却没有安心在床上躺着。等她回来的时候,这人还是靠坐在病床上,头发很乱地挤在颈下,兜帽盖住半张脸。
阖着眼皮,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听到她开门的动静,孔黎鸢睁开眼,对她说一句“谢谢”。
然后又闭了一会眼,像是在忍耐着些什么。荣梧猜,应该是麻药的药效过了,那些缝进皮肤里的线,会让她很痛。
可孔黎鸢仍旧没怎么将这种痛表现出来。而是靠坐了一会之后,又动作很缓慢地从自己随身的衣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
打火机背面印着一张被磨旧的照片。荣梧还没看清照片上是什么,就看到孔黎鸢不紧不慢地推开火机。
细腻掌心将模糊照片裹了进去。
垂着眼睫,盯着那跳跃的青色火苗看了一会,然后拆开烟盒,点燃一根烟,却没有马上抽。
良久,女人轻启没有血色的唇,似乎是已经想要凑过去咬住滤嘴。
最终却又没有这样做。
只是用自己薄细的手,从那件沾染着泥渍血渍的卫衣口袋里,慢悠悠地掏出一盒喉糖。
这时候,不知女人到底是想到了什么,竟然突然没由来地轻轻笑一下。
然后往自己嘴里倒了一颗糖。
静静地看着那根缓慢燃烧的烟。糖含在口腔里,好一会。
腮帮子微微鼓起来,低低地说一句荣梧有些听不太清的话,像是喃喃自语,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吃糖吃到长蛀牙。”
-
“照片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这是姜欢华带到医院病房的结论。紧接着,她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荣梧递过来的矿泉水,却又好像被冻到牙齿,缓了好一会,才继续往下说,
“大部分都是你们两个走在一起的照片,最亲密的一个视频,我看了,其实也不过就是拥抱,那个狗仔就是知道发出去也没什么用,所以才会先放出预告,然后等舆论热度上来了再当作要胁的筹码。”
“暂时对我们没什么威胁,如果真的只有这些内容,我的建议是可以冷处理。”
“就算他真的发出去,就这么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视频,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孔黎鸢还在打着点滴,很冷静地滑动着姜欢华带到医院的平板,上面全都是她和付汀梨在不知不觉中拍到的照片和视频。
如同姜欢华所说,这些内容发出去,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
她反反复复地看着这些照片和视频。
看照片里的付汀梨,看这个人在模糊像素里畅快而自由地笑,看这个人看不清但她却觉得异常清晰的脸部轮廓。
停顿许久,无意识地咬破嘴里变得又瘪又小的糖片。然后又心不在焉地塞了一颗进去。
最后,将平板还给姜欢华,阖着眼皮问,
“他给了几天时间考虑?”
“两天,最晚后天早上九点,正好是周五,上班通勤时间,微博流量数据最好的时候。钱没打到账上,他就会先把视频发出去。”
孔黎鸢听到这里,半掀开眼皮,“这些内容不可以发出去。”
姜欢华挑一下眉,似是很意外,“你想买下这些?”
孔黎鸢说,“他要多少?”
姜欢华比了个数字,是一个相对于内容价值来说,算得上是狮子大开口的数字。
孔黎鸢点点头,“我会把钱划给他。”
“他只不过是借温世嘉的风,来煽动舆论从中获利。你知道就算这些内容发出去,别人也不一定会觉得你们在谈恋爱。”
“我知道。”
“说实话那个狗仔,也许都没有想过自己狮子大开口真的会被满足。”
“但这上面有她的脸。”
“就算他发出去,但你只要澄清她是你之前的美术指导,然后你们因此关系变得很好。这件事就暂时落下帷幕,你照样可以安心拍你想要拍的所有戏。”
“你要我先把她公之于众,接受这么多人的审视和评判,把恋情焦点模糊到她身上。然后为了维护我身上的这些商业价值,就亲口对外承认,我和她只是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
孔黎鸢这段话说得几乎没有任何语气。可姜欢华还是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五年前那天,在妈妈的墓园被围攻着的那个孔黎鸢。
那个孔黎鸢年轻而脆弱,当时明明和她一拍即合,不带任何犹豫地将孔宴推向那场舆论风波。
如今,这个变得比五年前更强大的孔黎鸢,却在更温和的选择面前,陷入了迷惘,选择了另一条肉眼可见更吃亏的路。
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人?
她还记得,上次孔黎鸢真的向她坦白恋情时的模样,太过坦荡,足以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像个孔黎鸢在太过入戏时和她开的玩笑。
孔黎鸢真的爱上了一个人?
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个人竟然仍然能如此坦然地和人提起“爱”这个字眼。
孔黎鸢和她说的是爱,而不是其他类似于“闯祸”的字眼。
以至于姜欢华当时有些意外。
却也在接受这个事实之后,迅速制定了一个尚且妥善的应对计划。
但眼下的情况和她的计划不符。
因为她未曾想到在这段恋情还未显露出任何明显的马脚时,孔黎鸢就已经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代价,哪怕只是一些金钱。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孔宴贡献给五年前的一场舆论。
却甘愿付出极大的金钱成本,让如今的这个人好端端地躲在自己身后。
于是姜欢华仍旧试图劝说。
可孔黎鸢又说了一句话,“你让我像温世嘉那样做?把她变成下一个江某?”
姜欢华因此沉默,她没办法反驳孔黎鸢,说温世嘉她们被拍到的照片更亲密,因为这件事也有可能会发生在孔黎鸢身上。
好一会,她将平板盖起来,才说,“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但如果你坚持,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姜欢华的确已经是对艺人很宽容的的经纪人。
孔黎鸢仰着头,敞在卫衣外的脖颈像是一掰就折,透着很脆弱的青色血管。她只是笑一笑,说“谢谢”。
姜欢华说“不用”,便赶着回去处理这些事。临走之前,又提醒她一句,
“如果你们继续在一起,这件事就有可能发生第二次。”
在这之后,孔黎鸢疲倦地阖住眼皮,只说一句“我知道”。
点滴瓶里的水不停地往下滴。
导演霍星赶过来的时候,一瓶已经输完,换了第二瓶。
霍星来来回回察看她的情况,皱着眉心,“你这得休息两三天吧?”
“不是什么大事。”孔黎鸢很随意地抬了抬手。
结果把霍星吓得够呛。
她赶紧把她回血的手扶回去,然后又叹一口气,说,
“我知道你自己这点伤你肯定不在乎。之前我听方墨说,你拍《冬暴》像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不知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抗打抗伤。”
给她剥了一个橘子递过来,“但新闻不是闹出来了吗?”
孔黎鸢嘴里还含着糖,她笑一笑,说不吃。然后又问,
“你也觉得这是我?”
@无限好文,尽在
霍星又分一瓣,塞到自己嘴里,“什么觉得这是你,圈子就这么大,风声听来听去,总能听到一些。”
原来想要被她藏住的这一件事,那么多人看一眼便清楚。
孔黎鸢冷静地想,却又觉得厌烦,一种没由来的厌烦。
“你打算怎么办?”霍星又在这个时候问。
“照片没拍到什么实质性的,我打算买下来。”孔黎鸢很简短地解释,
“不会影响电影的拍摄。”
霍星摆摆手,“电影不会上映不了的,你放心,从来就没有过因为演员出柜电影上映不了的情况,只是这个圈子大部分人听风就是雨,不愿意承担风险罢了。”
换句话来说,就算孔黎鸢这个时候真被抓到小辫子,真被实锤同性恋情了。
霍星也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可能刚开始是会动荡一阵,网络上乱七八糟的一堆说法冒出来,但稍微引导控制一下,也不是一件难事。
广告商胆小的违约,但违约人却不能算是孔黎鸢,这又不是因为她道德败坏。更何况,现在这些合约里哪会写明同性恋情算违约的条款?
组局拍片子的不敢贸然试探风向这倒是真,但孔黎鸢这几年在电影界主要拿作品说话,路线和其他花旦不同,没有可复制性。用网上的话来说就是,孔黎鸢这款电影演员没有代餐。
她能拍出这么多好作品,足以让业界的人忽视她本身的感情生活,哪怕这个感情生活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只要有人敢做第一个,之后没人会再怕这件事。
霍星是个胆子大的,这些年在电影界也闹出过不少事,和方墨属于一脉相承的同门师姐妹,这次回国打定主意拍这部电影,集齐班子的时候就没想过谁流量多流量少,只挑合适的角色。
这点事在她看来就完全不算事,只要能把电影拍好她就高兴。
还有一方面,是方墨之前对她有过恩。
而这次电影开拍,远在新加坡的方墨也反复嘱咐过她,要好好照顾孔黎鸢。
方墨还对孔黎鸢因为自己被围攻的事情耿耿于怀。
来来去去的人情算起来,霍星觉得现在到了这个份上,要是真有一天孔黎鸢选择公开了,那好歹这第一个人她还是敢做,也必须得做。
“行了,就说定了,你这手缝了这么些针,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把你关在剧组拍戏,那我可做不出这件事,方墨听了也得骂我。”
霍星临走之前把剥的橘子吃完,嘴里还念叨着,
“总之,今天这场戏拍过了进度已经算快了。我已经调度好了,剧组所有人都放三天假,你也别跟我拧,其他人都早回去了,你明天早上想拍也拍不成。”
荣梧再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孔黎鸢已经穿戴整齐,被包扎的那只手垂着。
凌乱的长发似是已经整理过,另一只手有些虚浮地拉着卫衣拉链,像是试图挡住那件沾满深黑血迹的白色背心。
见她进来。
孔黎鸢干脆放弃这别扭的举动,往墙边倚了一下,像是终于认输。
于是心平气和地朝她笑,
“荣梧,麻烦你帮我买张机票吧。”
-
付汀梨一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
热搜上那一个「爆」字已经退了又消,消了又退,狗仔微博账号一夜之间涨了二十万。
下面的评论一边谩骂狗仔是不是有什么大病,预告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一边又猜测这个顶流女星到底是谁。
总之,词条登上热一榜单的十二小时内,从已经过去的“温世嘉”,到今年夏天因为一部网剧爆火的小花“夏悦”,再到前一阵子刚闹出“虐鸟乌龙事件”的孔黎鸢,全都被猜了一个遍。
狗仔还没把瓜放出来。
这些人的名字就已经来来回回上了好几遍热搜。
付汀梨把付问根来找自己的事,原封不动地和乔丽潘说了。
乔丽潘当即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再打电话给她,怒气还没消,“刚回国的时候一声不吭,现在觉得你有人脉了,想来占你便宜,做什么清秋大梦!”
付汀梨托着腮帮子,说话有些含糊,“你怎么和他说的?”
“你别管,既然我还活着,难听的话难看的事,就不至于让你来学。”
乔丽潘在那边“哼”一声,
“反正他要是敢再来找你,我直接让你舅带一伙人去找他!”
付汀梨精神再萎靡也被她逗笑,“我哪里来的舅?”
“一个刚联系上的朋友。”乔丽潘言简意赅,她最近好像联系上了很多旧友。
付汀梨在这边点点头。
又意识到乔丽潘看不到她的动作,便轻轻地说,
“世上只有妈妈好。”
乔丽潘叹一口气,“这时候不说你那孔黎鸢好了?”
付汀梨说,“她当然也好。”
乔丽潘停了一会,“她还在拍戏呢吧?”
付汀梨“嗯”了一声,“她在那么远呢,而且新闻闹出来,她肯定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上忙下,哪能什么都不管就管我一个?”
“也是。”乔丽潘没反驳,“你把你爸这事说给她听了吗?”
“没有。”付汀梨说,“这不是妈妈替我解决了吗?”
“怎么不和人家说一下?”
“兜不住了再说,不想让她这个时候还分心来担心我。”
“牙疼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吧?”
“明天就去看医生。”付汀梨也不想让乔丽潘过分担心自己。
“一个人去?”
“二十五了,难不成我还一个人没法去医院?”
“还担心她呢吧。”
付汀梨不说话了,屋子里没开灯,她不停地翻看着手机热搜。
生怕下一秒就跳出一条新词条,变成#孔黎鸢同性恋情#。
手机光映在自己脸上,像惨淡而寡白的凌迟。
可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找孔黎鸢,去找荣梧了解具体情况。
她不敢,她怕自己打电话过去只是添乱,她怕自己过分担心,只会让孔黎鸢分心过来照顾她。
她不想这样,但她走投无路。
于是只能通过实时微博来了解情况。@无限好文,尽在
而这个时候,乔丽潘在电话里提醒她,“你上次也是这样。”
上次?
她有些迷茫地将这个词,将此时此刻心底那种熟悉的苦楚和四面楚歌,对应到上次孔黎鸢被发出“虐鸟”新闻的时候。
好像也是这样。
她也是反反复复地刷着微博,实时跟进消息,而不敢去打电话给孔黎鸢了解情况。
孔黎鸢和她说会没有事,她就相信会没有事,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担心。
一种无用,但能缓解焦躁的担心。
除此之外,她无计可施。
如果不是最后联系上Nicole,她恐怕只能等孔黎鸢恢复如初,将一切处理好之后,再从加州回来,完完整整出现在她面前,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如果是那样,她可能一直不会知道孔黎鸢有躁狂症,也不会再和孔黎鸢重走加州一号公路。
但现在又好像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呢?付汀梨有些分不清。
于是乔丽潘又很简洁地和她说,
“她上次闹出新闻,你们还没在一起,你到处都找不到她的那几天……也是这副模样。”
“还记得吗?”
付汀梨攥紧手指,没有说话。
“你之前和我说你们结婚了,你们是一个共同体了,现在又再遇到这种状况,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呢?”
不是,不是这样。
付汀梨张了张嘴,试图反驳。可乔丽潘又叹了一口气,最后落定一个结论,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希望你们两个都好,只是你是我女儿我当然更心疼你。更何况……这种情况以后不是没可能会继续发生。”
于是直到电话挂断,付汀梨也没能很笃定地和乔丽潘保证——这种情况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她没有让我一个人。
她的确没法保证。
在这之后,她甚至突发奇想,思考自己要不要买机票直接到孔黎鸢那里去。
但安徽不是加州,剧组不是保护隐私的疗养院。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赶去安徽,反而容易落下话柄。理智上来说,就算孔黎鸢在那边处理好,把这次新闻压下去。
那在这之后,她和孔黎鸢,应该也不要顶风相见才是对的。
也许她要有一阵子见不到孔黎鸢了。
——付汀梨失魂落魄地想,可又觉着,如果能让孔黎鸢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一段时间不见面也没关系。
对的,没关系。
她反复地劝说自己,上一秒很坦荡地觉得没关系,下一秒又觉得苦涩得无以复加。
乔丽潘很早就提醒过她,这就是爱情的真谛。她也理解并且接受这个事实。
可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是只剩下无力?
她没什么气力地窝在沙发上,打开投影仪,上面播放着《蓝色书本》的后半段,那些反复看过的剧情在这段时间也没能引起她的半分兴趣。
分明已经吃过止痛药,但牙痛还是像绵密的酸水,浸泡着她的口腔,甚至还缓缓地涌动着。
也许她应该早点睡觉。
付汀梨很机械地想着,在有些吵嚷的投影仪里阖上眼,手上还是攥着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似是传来一声闷闷的响。
她被惊醒,发现《蓝色书本》已经播映完,自动退出,只剩投影自动播映的下一部影片。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手机上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孔黎鸢的尾号。
9183.
付汀梨很熟悉这串数字,下意识想打电话回过去,又担心这时候打过去孔黎鸢已经睡着。
未接来电显示是五分钟之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回去。电话里的“嘟”声在这个时候总是显得异常漫长,像隔着好几亿光年的距离。
与此同时,她在门外听到响声。
她昏昏沉沉地站起身来,一边回拨着电话,一边往门边查看情况。
当她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走廊感应灯自动亮起来,电话漫长的“嘟”声自动结束,门外墙边有个人影昏昏沉沉地站起来。
女人背脊单薄,有些迟顿地抬眼看向她,像是在这一刻所有感知都被偷走,不太确定,于是仔细分辨她的状况到底是好是坏。
付汀梨的手还撑在冰凉的门把手上。看清这个人的一瞬间,她那些苦涩几乎全都不要命地泛出来,化成某种甜蜜而酸涩的东西。
她认为也许这就是无法定性的爱。
然后她几乎是用哽咽到有些嘶哑的嗓音,逐字逐句地说,
“不是已经给了钥匙给你,让你下次不要在门口干等着,直接回家吗?”
“你哭了?”
女人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柔软地揽住她,指腹轻轻刮过她湿润的颧骨。
轻轻地喊她小梨。
像是在哄她,让她不要哭。然后又用掌心托住她的腮。灰蓝光影晦暗,女人注视着她,很仔细地检查她的口腔状况。
停了很久很久,只用温凉指腹反复按压她被眼泪淌过的眼尾。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柔懒低迷,却答非所问,
“牙还痛吗?”
门口感应灯亮了又熄,门内投影仪自动播放下一部影片。
是一段线性叙事,付汀梨模糊听到,影片里两个年轻人共享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罗曼史,如今在爱里坦诚地承认自己不擅长爱。
却又飞蛾扑火般地将彼此抱得更紧。
像此时此刻,孔黎鸢在这样一个悱恻苦涩的夜晚回到她身边,掌住她的脸,手指刮过她的眼泪,不由分说地将她吻住。
隔着薄瑟皮温,她指节上的廉价金属抵在她的下颌,抵住彼此生长在一起的骨骼……
是她们的结婚戒指,这世上最柔韧最坚固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