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世嘉事件后续来啦!”
坐在副驾驶的跛脚向导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短视频, 属于营销号的AI女声仍旧用尖锐的语调开场。
天气是好的,暖热阳光像暴晒过的鞋面,咕噜咕噜地滚到脸上。
似乎下一句就是这个轰轰烈烈八卦的落幕。可向导啧一下, 然后就把视频滑了过去, 显然是对娱乐圈的事情不感兴趣。
付汀梨将头靠在仍有些冰凉的车窗, 灿白日光从她脸上滚过,然后落到手机屏幕上, 像碎了的珠子。
她心不在焉地回着手机里涌过来的关切, 和乔丽潘报平安, 和李维丽说剧组的安排,和闻英秀汇报目前所有雕塑的情况,回忆这无所事事又满满当当的几天,和夏悦聊这几天发生过的趣事。
旁边坐着两个来接她的美术组同事,当然主要是来接这一车雕塑和雕塑道具。
这会却因为向导刚刚刷过去的短视频, 琐碎地聊了起来::
——“温世嘉这事应该就算过去了吧?真否认了?”
——“害,公司都出面否认了,温世嘉也不可能违背公司意见跳出来吧, 你真当看小说呢?还百花影后被一锤定音,公开出柜?”
——“也是, 别看这圈内底下男男女女的恋情这么多, 但要是真摆到明面上来, 谁也说不准能赌赢, 不小心点,这条路这辈子也就走到这里了……”
——“对啊, 而且你看温世嘉平时多敢说一个人啊, 在微博上公开和烂片导演对骂这事都做得出来,到了这会, 还不是什么都不说了?”
——“说明这后头的弯弯绕绕多着呢。要是真出来说了,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前几天不是传出她下部电影要换人了嘛。现在一否认,电影官宣她一番不说,而且虽然网友都认定,但只要她不认,她公司不认,那过个一两个月,不仅能息事宁人,而且人姬圈天菜的名声没准比现在更响。”
——“所以这么一炒作,也算是有点好处嘛……”
周遭的声音都闹哄哄的,这才过了几天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日子,付汀梨听着这些事都已经觉得陌生。
她感觉自己这会像是从边境跑出来的一个无名野人,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是桑田沧海。
也不过才三天的时间而已,怎么会这么不习惯?
付汀梨腰酸背痛地往后仰了仰头,没由来地叹一口气,手指却不小心戳到了手机。
再去看的时候,已经不是微信聊天界面,而是一条跳转到眼前的微博。
是营销号转发的温世嘉公司否认恋情传闻的微博,下面跟着一串看乐子的评论:
【没劲,还以为内娱终于有女同性恋了呢,结果又是老一套模糊化处理,又是一个躲着的】
【那素人不是扒出来了吗,不是叫江某,还当高中老师呢,也不知道有没有为这事停职啊,那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她能和温世嘉谈恋爱就不可怜了好吧,人家一手牌打这么好,泡上影后有影后养,用你一个打工人在这瞎操心?】
【有人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你就知道人家靠温世嘉养了?在你眼里就没有爱情了是吧?】
【怎么就确定是爱情了?温世嘉(公司)不都说了是朋友,只是喝醉了酒有点迷糊吗?女性朋友之间偶尔这样也正常吧】
【你信吗?我不信。至少之前温世嘉这边一直没回应,估计现在也是和江某谈妥了条件才出来回应的吧】
【不得不说,这对也算是体面人,最起码没像之前那些闹出恋情的那样你一锤我一锤,你一叠聊天记录我一叠律师函,闹得彼此都难看】
【那还不是钱给够了,我看这江某也趁这机会赚一笔,然后把工作辞了当个小网红呗,反正长得也还可以】
【江某正脸照有人看了吗,原来顶流影后的圈外女友长这样啊/狗头,有没有人觉得“我上我也行的”/狗头】
看到最后一条评论,上面的回复数字显示7845条。付汀梨手指悬停在上面,最终还是没点进去。这条评论下的回复,不用点开,她都知道其中应该充斥着对“顶流影后的圈外女友”的审视。
——外貌审视和分析,就像夏悦曾经经受过的那样,五官的优劣全被用“限定审美框架”套一遍;过往人生的批判和指点,八苦九难都被以各种视角拆解透彻;感情生活的猜测和推演,贪嗔痴恨爱恶欲在嘈杂舆论中全都变味。
也许她们之间真的不是爱情,却已经在这些声音中变了质;也许她们之间真的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原本渺小,原本美好而甜蜜,却在被放大之后被碾轧成如今的模样,各自都只剩下不堪重负。
付汀梨在顺遂的雪路里想——原来在戏剧里那样简单的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落到现实里来,落到这个圈子里来,会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她稍微降下一些车窗透气,在近乎窄成一根线里的风里,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被称作“江某”的女孩。
尽管她们素未谋面,但付汀梨还是想到,如果她们的爱情是真的,江某面对这些或真或假的声音会有多伤心,当一个影后的地下女友该是多受委屈的一件事;如果她们之间不是爱情,江某现在的生活又面临着着多少困扰和挤压。
她想如果她是江某……
——思绪被强制性地卡在这里,她不准自己再继续想。
低头看已经熄屏的手机,又觉得自己至少不要成为这些审视目光中的一个,于是重新滑开屏幕,退出微博,甚至删除微博,然后将手机锁屏,扔到包里。
视线往窗外瞥,车辆正好转过一个弯,路过那个被铁皮完整包裹的救助站。
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戴一条很旧的红格子围巾。
然后靠在墙边抽一根飘绕的烟,淡淡笑着,目送着她们的车离开。整个人都很旧,像极了一张零几年的老照片。
——是穆医生。
付汀梨突然想起,在她们离开救助站时,穆医生和她说“下次告诉你”。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到底要不要停车,车已经飞速开过,将穆医生的影子丢在遥远的路口,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白点。
越野车压过厚松雪层,车轮残酷无情地碾过,将纯白压成一块块脏灰雪泥。
付汀梨凑在车窗看了很久,最后落寞地收回目光,她知道她们已经快要离开禾瓦图村的这片土地。@无限好文,尽在
也知道这里留下了太多憾事——她没能坐到禾瓦图的缆车,没能在这里看到日出和日落,就连穆医生那个故事,都还没能听到一个开头。
三天,就已经急不可耐地结束了。
看着那逐渐飘远的景和房屋,付汀梨突然出声,
“可不可以停一下车?”
车内一下噤了声,美术组同事转过头来望她,关心,“是不是忘带东西了?”
“怎么了?”开车的是另外一个开着新车过来的向导,叫艾山。
她们之前那辆车还没修好,只能带着这一后车厢的雕塑用具转移。
艾山踩一脚刹车,回头望她,“你要是忘了东西我们就折返回去,不着急。”
“没事。”付汀梨摇摇头,面对着这些关切友好的目光,笑了一下,急匆匆地解了安全带,留下一句,
“我就下一趟车。”
然后就下了车,背对着车里惊诧的目光,闷头跑了几步,跑到属于禾瓦图村的土地。小心翼翼地迈了大步子到路边,掏出自己上车时向导给带的饮料瓶。
将里面的饮料几口喝完,然后又红着鼻梢,蹲下来,挖几块松软纯白的雪层,费劲地装到里面。
然后又跑回来,上了车,重新系好安全带,手指还是僵红的。
面对车内几道好奇的目光,付汀梨弯眼笑了一下,扬了扬手中的饮料瓶,里面的雪块装得很实,都没能晃动。
阳光透过厚实的雪层淌到她脸上,像一阵短暂的空白,空白里只有空旷的雪野和两个坦荡的生命。
“带点雪走,留个纪念。”
她坦诚地说,实际上如果可以,她想把整个禾瓦图村都带走。
艾山爽朗得笑一下,然后一脚踩下油门,“还是你们这群搞艺术的浪漫。”
美术组同事也冲她笑,“果然,我就说这边是有后劲的吧,这才三天呢汀梨。”
付汀梨笑一下。
“怎么了妹妹?”前排在副驾驶缩着的跛脚向导出了声,转过头来关心她,那一头卷发还是乱糟糟的。
付汀梨笑了笑,摇头,说,“没那么夸张。”
“对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我跟你说,喀纳斯的雪,可比这禾瓦图小村子里好看多了,那时候才真正舍不得呢?”艾山说着,又拍一下跛脚向导的大腿,挤眉弄眼地说,
“你说是不是嘛阿扎提?”
阿扎提那鹰钩鼻被风吹得发红,笑起来跟匹诺曹似的。听了艾山的话,不满地嘟囔几句,但还是转过头来,用生涩的汉语问付汀梨,
“是不是舍不得禾瓦图了嘛妹妹。”
“是有一点。”付汀梨笑,但也没有否认。
“那没事。”阿扎提笑呵呵地摆手,然后又指了指前面的路,
“你们剧组在的村子,离禾瓦图嘛,那可是近得很嘛,而且大路都会经过这里,只要随随便便拦路边一辆车,就都能来,这里的人都热情,方便的话都会给你搭车的。”
然后又随手捋一下掉下来的卷毛,安慰她说,
“你想来的话,下次再来就是嘛。”
付汀梨攥紧手里这瓶雪,感受着里面雪块的静谧融化,轻轻地回应,
“好啊,下次再来。”
-
剧组给孔黎鸢安排的房间,是一个很宽敞的木屋,灰色整洁的木质地板,暖黄灿亮的照明灯光,一扇占据三分之二墙壁的玻璃窗,能清晰看到外面堆积的一层薄雪。
她背对着这扇窗户,面带微笑地结束了直播。直播结束后,荣梧给她看了几条热搜词条:
#孔黎鸢被困北疆#
#孔黎鸢直播#
#孔宴颁奖典礼现场蹲守孔黎鸢直播#
仔细查看词条下的内容,倒只有几张她到剧组之后,蹲守在这里的媒体发出去的新闻图,和代拍发出去的路透。在禾瓦图的那些事,目前还没有照片爆出来。
有个人将她保护得很好,时时刻刻挡在她前面,和看到她脸的每个人真诚地沟通。
淳朴的本地人,还有那两个被付汀梨喊“姐姐”的游客,和她们载歌载舞一晚上之后,也都没有出来说什么。
——孔黎鸢这么想,眺望着窗外的雪。
“孔老师,你先休息一下换一身衣服,等会过半个小时就会有和剧组的会议。因为已经耽误了几天,他们要和你讨论一下剧本的改动情况,这次编剧也跟到了现场。”
“晚点还有和几个品牌商沟通的视频电话要打,因为之前有过艺人消失是因为吸-毒被抓但公司还隐瞒的先例,他们要确认你本人来接听这个电话,连刚刚的直播都不能安抚,许姐正在和他们沟通。”
荣梧的声音从旁边清晰地传过来。孔黎鸢倦懒地阖一下眼,说一声“好”,将自己的上半张脸隐在兜帽里。
又微微侧脸,然后没有由来地提起,“我这次是不是太任性了?让你平白无故突然少休息了两天?”
荣梧愣一下,看孔黎鸢在兜帽下微微抬起的侧脸,说,
“没有的孔老师,这原本也是我的工作。就是徐姐这几天比较忙,你也知道,出这样的事,大家都是会比较乱一点的。”
最后落到一句,“不过我觉得,这毕竟是突发事故,你也没办法预料,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孔黎鸢微微垂着脸,懒懒地仰靠在座椅上,没有说话,暖黄光影淌过她的下半张脸,她似乎仍旧在眺望着雪。良久,等荣梧提醒,她才笑一下,然后缓慢地说一句,
“我知道了。”
但是仍然没有动,也没有换下身上这件灰扑扑的羽绒服。整个人像是隐在偌大兜帽里的一件旧毛衣,疲惫而恍惚,上半张脸埋在其中,似乎正在试图从中汲取什么气息。
荣梧知道,这件羽绒服或许就是付汀梨的。她不清楚这两个人之中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只偶尔看到这样的孔黎鸢,都会觉得比以往更清晰一些。
她拿着选好的衣服,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而就在她叹的这口气之后不久,孔黎鸢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拉上窗帘,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朝她温和地笑,
“我等下换好衣服就出去找导演他们,你先去休息吧,开完会我再来找你。”
一瞬之间,面前的这个女人又变成了那个孔黎鸢,在世界这团乱麻里活得所向披靡,没有任何悲伤和落寞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荣梧的错觉。
“……好的孔老师。”荣梧没有再叹气,只沉默地把衣物递过去。
然后一低眼,却看到孔黎鸢的手,指关节处有一道微红的印迹。
本没有那么红,但由于孔黎鸢过于寡白的肤色和瘦削的骨骼,印迹被凸显出来。
像一道鲜红的疤,却又没那么严重。
而孔黎鸢自己好像也看到了,伸出来的手悬停着,没继续往前伸,也没收回去。
她身上那层所向披靡的纱罩,好像只这一瞬,就被这道突兀的印迹平白无故地戳破了。
“这……”荣梧有些犹豫,“是被什么东西咬的?那边蚊虫很多吗?我要不要出去买一些驱虫的过来?”
孔黎鸢悬停的手终于收回去,她接过衣物,慢条斯理地盖住自己的手,不痛不痒地笑一下,然后轻轻地说,
“是被一只小鸟咬的,不影响拍摄,明天就好了,你不用太担心。”
荣梧点点头,虽然她觉得孔黎鸢在说“明天就好了”时,语气里隐隐约约有些可惜,似乎这道印迹很快消失并不是她希望的。
但她还是没有多加揣测,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一句,“北疆的小鸟还会咬人吗?这么凶的?”
孔黎鸢似乎对她这样的问题有些意外,眉眼轻微上扬,很清晰很畅快地笑一下,轻轻地说,
“有的小鸟凶一些,是会咬人的。”
-
荣梧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才出去。等房门紧闭厚,孔黎鸢疲乏地将所有干净衣物都扔到床上,然后又在悬空的吊灯下静静地站了一会。
才开始换衣服。
指关节那一处红红的印迹又不露痕迹地敞出来,她很慢很缓地注视了一会,忽然想起晦涩光影下,那双湿润泛红的眼睛。
是她察觉到浸泡草药汤的毛巾变凉之后,移开毛巾,打算给人重新换一道。@无限好文,尽在
却发现,这人正微微仰躺着,用溢满水雾和泛红的眼睛望她,像极了过往,那种很像在给人诉说爱意的目光。
那似乎是一种浓烈到触手可及的爱意,却又只在彻底失控时出现。
孔黎鸢顿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想要去试探这双眼睛的温度,是否还会像过往,甚至还想要这双眼里的爱意更浓烈一些。
可她不擅长被这样的眼睛注视,即便周围的光亮昏暗。手指还是在即将触碰到之前,悬停在空中。她倦懒地阖一下眼,想把手收回来。
但就在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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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手指盖了上来,箍住了她的手指。她缓慢地掀开眼皮,又看到了对方指关节的那一道疤。
“疼吗?”她抚摸这道疤,低声问。
“疼。”
孔黎鸢绕住这道疤的手指忽然空了一下,用不出任何力道。
可仰躺着,注视着她的人,却又眯了一下眼睛,说,
“眼睛疼。”
听到她这样说,孔黎鸢想再给人换一道热毛巾。
可刚打算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从手指上传来的力道就一紧。
她低眼,迎上付汀梨的眼,笑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说,
“我给你换热毛巾敷一敷,就没那么痛了。”
“先别敷。”付汀梨突然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
“为什么不敷?”孔黎鸢笑,她觉得这个人像是在无理取闹,但并没有觉得烦。
付汀梨抿着唇,微微眯着眼望她,什么话也不说,但是却就这样强忍着,哪怕有泪水从眼眶里缓慢溢出来。
也不松手。
孔黎鸢和她对峙,等到手上的毛巾都凉透了,很轻很慢地发出一声叹息。
而后付汀梨竟然又这样半眯着眼睛,好像只是想把她看得更清楚。
被拽住的手突然又往下拽了拽。是付汀梨把她拉得更近。然后在流淌的光影里,微微睁大眼望她。
孔黎鸢微微低头,有些长的头发垂到她脸侧。她看到付汀梨费力地睁着眼,试图从她的面部表情里分辨真假,
“孔黎鸢,你今天晚上开心吗?”
这个年轻女人总是在乎这样的事情。孔黎鸢仔细回忆,发现也没什么不开心的。
于是耐心地说,“挺开心的吧。”
“照顾我这事多麻烦啊,也觉得开心吗?不会觉得我烦?”
“没什么麻烦的,也没什么不开心,你虽然有点不安分,但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觉得也是,毕竟我刚刚在主人家里,看你笑得也挺高兴。”
“你不是当时就已经喝醉了吗?怎么还能看得到?”
“反正……反正就是看到了。”
孔黎鸢在这一句话之后笑出声,“那你呢?你不也一直在笑?跟个年画娃娃一样。”
她又用年画娃娃来形容对方了。
但付汀梨没有恼,只是特别敞亮地笑一下,说,“我也还可以吧,感觉是最近最开心的一天了。”
然后又迷迷怔怔地眨眨眼,望住她,一直在笑,
“我突然想起了加州的事,你说那天我喝完酒怎么没有眼睛痛呢?”
孔黎鸢觉得她好笑,于是便也笑。笑得睫毛都在抖,投在墙面上的影子也晃晃悠悠的,像一场朦胧不清的梦。
“对啊,你说呢?”
“可能还是酒喝少了。”付汀梨微微眯着眼,得出结论。
“喝少一点不好吗?难道你还想要喝多一点,让自己眼睛更痛一点不成?”
孔黎鸢漫不经心地说着,而后又将毛巾扔到泡好草药的热水盆里。
单手不好操作,她只能微微佝偻着腰,也没视野来注意到付汀梨的动静。
只知道付汀梨在这后面没说话了。她以为这人终于是折腾睡着了。然后下一秒,她便听到她喊她,
“孔黎鸢。”
酒后有些喑哑的语调,温吞的尾音,是她喊她名字时最容易被捕捉到的习惯。
“嗯?怎么了?”
孔黎鸢直起腰来,回头,先注意到的是投在墙面上的两道影子,摇摇晃晃的。
她有些走神。
但下一秒,微软湿润的唇贴上手指内侧的皮肤,只一瞬又分开。
紧接着,一阵尖锐的剧痛从手指关节处传过来,而后又马上转为隐隐钝痛,延绵不绝,缱绻绵软。
这种痛意并不剧烈,却十分绵长悠远。
仿佛是从另一个人的骨骼筋肉里而来,声势浩荡地传到她的骨血,叫嚣着让她陨身糜骨,否则绝不罢休。
——付汀梨突然咬住了她的手指。
而在这样突兀的疼痛里,孔黎鸢竟然异常冷静,没有去推拒。
而是突然走神,像是灵魂出窍,忽然仓促地想起一句话,一句她对付汀梨说过的话:
疼痛,是最为本能的一种记忆方式。
这句话第一次发生,是在加州夏夜,她逼醉酒的付汀梨,狠狠咬她一口,最终将那双偏褐色的双眼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印刻。
而如今,就在这句话、这段记忆再次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之后。
付汀梨便像是终于撑不住力气,头倒在了枕头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剩下孔黎鸢,仍然还在这句话里失魂落魄,像是自动解离。
她在想付汀梨突然咬她是不是因为这句话?还是纯粹的发酒疯?如果付汀梨明天知道自己发酒疯咬了她会不会觉得别扭?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句话,付汀梨又究竟希望她记住什么?
孔黎鸢望着沉沉睡去的付汀梨,掐握住自己指关节处极为轻微甚至没能出血的咬痕,最终只发出一声极为缓慢的叹息。
疼痛还是无法避免快要消失的时候,黎明几近坠到眼皮低下。
她在罕见的红色黎明里垂着眼睫,忽然觉得遗憾。
——或许付汀梨还是咬得太轻了。
有一瞬间,她宁愿她在她手指的同一个位置重重咬一口,燃起一簇鲜红的火。或许会撕下她的血肉,扎破她的骨骼。
让她能留下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