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师!孔老师醒醒!”
世界地动山摇, 公路塌陷,列车飞速沉入黑洞。孔黎鸢猛地睁开眼,嘈杂现实包抄视野, 车辆拥停在眼前。
是停车的地方, 她不在加州。
孔黎鸢仰靠在头枕上, 有些疲地阖上眼皮。世界颠倒成如潮汐般的浓黑,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人在笑, 听到那句:
/今晚到不了洛杉矶, 我们仍然会同路/
“孔老师, 我们到了。”前座传来极为谨慎的一句话,是荣梧。
孔黎鸢揉了揉眉心,呼吸平稳,“嗯,我知道。”
“应该没有迟到吧?”
“没有。”荣梧看了看手表,
“和张导他们约好的饭局是七点,现在是六点四十,我们提前五分钟到, 从停车的这里到包间大概五六分钟路程,孔老师您还可以休息五六分钟左右, 稍微清醒一下。”
荣梧向来是个做事周全的助理。
“好, 我再坐一会就下车。”孔黎鸢应着, 视线落在单向玻璃外, 很平缓。
她脸上完全没有倦态,也好像丝毫没有从那场旧梦里醒过来的余韵, 只有垂下的睫毛仍在细微的颤动。
马路对街那边有暗红色光影淌过, 不由分说地映在她的脸上,像九十年代香港老电影里的色调。
这让荣梧想起一句话, 那是将孔黎鸢带上现在位置的导演说的——我要的就是她身上那股劲儿,不管什么光打上去,到了她脸上,那镜头都得上个档次。不管她爸是谁,她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荣梧没觉得导演夸张,眼下这暗红色光影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时常觉得孔黎鸢是个落寞的人。
但这种感觉实在太过模糊,因为孔黎鸢时常在笑,也时常对他人表现出友好和宽容。
就像业内人士经常用在孔黎鸢身上的评价——还以为孔黎鸢这个级别的电影演员,架子会很高,但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尽管她已经在离孔黎鸢最近的工作岗位上工作四年,但她还是没能搞懂这种模糊又遥远的感觉从何而来。
是因为父亲孔宴吗?还是因为早逝的母亲姜曼呢?又或者是因为那件事……
荣梧静静看了一会,没有再说话。
做助理这么多年,她学会和孔黎鸢相处的唯一准则——不要对这个人产生太多好奇,否则很容易离这份工作越来越远。
于是只默默转过身去,没有再打扰孔黎鸢。
过了一会,孔黎鸢收回视线,打开手机,因为网络而延误的社交软件通知弹了出来。
是ins,她的特别关注,头像是一个卡通火箭气球,昵称是Nicole_echo。
是现在在国外小有名气的唐氏模特,因专门复刻经典雕塑作品造型而走红网络。
刚刚更新了一条动态,是几张棕发女孩参展的商业照片,穿着高定礼服,与品牌超模合照也毫不露怯,露齿笑容看起来很爽朗。
连续滑过去,表情和姿势都一张比一张生动。
五六分钟很快过去。孔黎鸢盯了那些照片好一会,心不在焉地和前排的荣梧说,
“时间是不是到了?我们下车吧。”
“哎是差不多,好。”荣梧下了车,走到后排想去给孔黎鸢开门,却看到后排的车门已经被从里面打开,便老老实实地站着。
看着孔黎鸢从车里走出来,利落地拉上车门,踩着高帮靴经过她身旁。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还在倒腾手机。
荣梧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好奇。但还是不小心瞄到手机界面,与熟悉的软件界面对上之后。她知道了:
又是那个账号。
按道理来说,国内演员对ins账号的运营不太看重,所以公司也没有安排像微博那样专门的运营人员给孔黎鸢。
但孔黎鸢却自己开通了ins账号,没有对外公开,算是小号,但也有部分粉丝偷偷摸过来,嗅到一些蛛丝马迹。
虽然荣梧并不清楚,那些粉丝是怎么从那个全是鸟的ins账号,发现这是孔黎鸢的。
但她清楚,这个账号仅关注1人。
是一个近年在网络横空出世的唐氏模特。荣梧搞不清这两者的联系,只知道:
这个唐氏模特每一条动态下,都有孔黎鸢的赞。
刚刚估计也是,又给人点赞了吧。
-
饭局在一个本地的私房菜馆,人不多,今天晚上一共也就开了两个包间。
场地很大,几乎是在郊区。装修主题颇具特色,尖顶矮房,走进去就是一个巨大的、比人还打三四倍的人身雕塑,长着冗长胡须,表情怪诞。
荣梧给孔黎鸢介绍,这是一个不算太有名气的雕塑师在退休之后,为了展示自己作品,顺带着养活自己而开的私厨。
不知是单纯噱头,还是真正一颗浪漫的赤子心。
饭局结束后,孔黎鸢穿戴整齐,用围巾抵着下半张脸,站在包间门口。
靠在门边,低头,高帮靴漫不经心地点着地,等去完洗手间的荣梧去开车。
忽而听到从另外一个包间传来的人声:
“我说她还真来啊?前几天我从小黄那听到几句,说她妈合作伙伴都跳楼自杀了。”
“啊?人死了没?”
“不知道,只听了一嘴。不过没想到这次聚会她会来,不是说大小姐的工作室都撤资闹翻了吗?”
有一道声音比之前压得更低,“是啊,听说她把自己房子和车都卖了,这下该不会来找我们借钱吧!”
“哎你真别说,我们之前的同学聚会她都在加州没回来过,怎么一回上海就来了?她不就和我们只同学过一年?她要和我借钱我可没有。”
“这不是李维丽把她拉过来的吗?”
听到李维丽的名字。孔黎鸢皱起眉,点在地板上的靴底也停了下来。
“结果李维丽自个忙得没空来,她还跑着过来了。听说李维丽还给她介绍了个活,在孔黎鸢那个剧组做什么雕塑指导?”
果然是在说付汀梨。走廊灯光缓慢流淌,孔黎鸢微低着头,捡着一些细节听了进去,心里想着:@无限好文,尽在
这上海是比她想象得还小。
里面杂七杂八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什么雕塑指导啊?那活就是个打杂工的。哎,你说好好一个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里破产断供,和自个老妈还分居两国,沦落到给人打杂工,是不是有点惨。”
说话的人语气有点可惜,更多的是一些不明显的幸灾乐祸。
“怎么不惨呢?”回应的人也是看热闹的语气,“这种富家女能有几个不是娇生惯养的,之前听人说她在加州过得可快活,玩雕塑玩赛车,那时候可是在同学圈里出尽了风头,哪是我们小老百姓可以比得了的。”
“这下房也卖了,车也卖了,和圈里的富千金公子哥都闹翻了。对了,她那些复古车,我正好一朋友是跨国中介,我那天去找我朋友就看见她卖车。想着老同学一场,我还特意给我朋友嘱咐,让那车多抬点价钱!”
这话惹得旁边的人发笑,“还是你人好,那要不这样,今天聚会的钱就别让破产大小姐A了?算是做桩善事?”
“也成,不过她要借钱我可不给借啊!谁知道这借出去有没有得还?”
多抬价?做善事?孔黎鸢冷笑一声,实在没办法再听下去。
目光嘲讽地垂着,不经意地飘落到里屋门口那个巨大的人身雕塑上。那里有片皱皱巴巴的衣角缩了进去。
一瞬,孔黎鸢的目光就敛进轻垂的眼睫里,插在兜里的手指缓慢掐进掌心。
她听着传出来的那些闲言碎语,面露厌恶。往雕塑那边走近了些,雕塑那边发出一声窸窸窣窣的响。
她只得止住脚步,停在离雕塑还有三步之远的地方。
视线没有下望,只盯着雕塑绕在颈下的翅膀。好一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冷静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雕塑。
厅内顶光是一个完整的暗黄色光圈,像一层光纱铺开,罩在诡诞的人身雕塑上,徜恍出如绒绒毛边的光雾。
她仰头,她低头。
一前一后侧对着,被划在光圈里,影子被折射光影拉得细长,分立在这个雕塑的相反面。
两人都只是这么立着。
像是对峙,又像只是各看各的。
直到躲在雕塑背后那人突兀地轻咳一声。孔黎鸢轻叹一口气,
“哭了么?”
“也不至于。”一道低低的声音从雕塑后传出来,是付汀梨的声音。
孔黎鸢“嗯”一声。
视线往那一瞥,才看到对方手上戴着手套,是她上次给出去的那副。
没等她看多久,付汀梨又把手缩了回去。孔黎鸢移开视线,
“这次知道戴手套了?”
付汀梨没有回答。孔黎鸢注意到,雕塑背后的影子隐约晃了一下。
“那我走了。”孔黎鸢盯着那个有些飘的影子,说,
“你不要为了躲我蹲太久,冬天脚麻很麻烦,站起来的时候容易抽筋。”
话落,她一动不动。
雕塑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摇晃的影子像是站了起来。
似是刚刚被折叠着,现在却被头顶光纱抖落开来。
但仍然显得很模糊,像是一戳就散。
然后是付汀梨放得极轻的声音,
“孔老师。”
“嗯?”孔黎鸢本来就没打算走。
“你说怎么我多难看的场面,都被你看到了啊。”付汀梨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语气,不像是难过,而像是有些迷茫。
“是上海太小了。”孔黎鸢说。
“也是。”付汀梨笑,雕塑背后的影子也跟着颤颤巍巍地晃动,
“本来觉着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一走到我面前来吧,我就觉得好丢人啊。”
某种程度上,这个人坦诚得可怕。让孔黎鸢只能仰看着面前怪诞的雕塑,掐握指尖的时候发现:
这次她手里连一把黑色的伞都没有。
“就这么害怕在我面前丢人?”孔黎鸢问,“换成其他人就不怕了?”
“也不是吧。”付汀梨只说了这四个字,有些含糊,没继续往下说。
孔黎鸢轻叹口气,“你没看过我网上铺天盖地的黑稿吗?”
付汀梨没动静了。
“有空的时候可以搜来看看。”孔黎鸢随意地说着,“有些说法挺好笑的。”
“都是假的有什么好看的。”付汀梨出声了,语气有些执拗。
孔黎鸢微微侧过脸,倦懒地笑,“看都没看就知道是假的了?”
付汀梨有些不服气,“黑稿还能有真事?那不都是胡编乱造的?”
头顶光纱缓慢流淌,将一前一后的两人照得迷离深幽。孔黎鸢突然想抽根烟。但这是在室内,她只能掐断这个念头。
“那要是也有真的呢?”孔黎鸢低头,用脚尖点了点光弋椛圈的边界。
“得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那才是真的。”良久,付汀梨说,“网上那些通稿,我不看。”
孔黎鸢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可不是你,什么假话都不说的。”
“谁不说假话——”付汀梨说了一个字又顿住。
因为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轰隆隆的火车声响,撕着风声呼啸而过。
孔黎鸢确信,她们两个都听到了。
有一瞬间,她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从夏夜里漏泄出来的加州。
她们中间没有隔着这座怪诞雕塑,而是仅隔着一张随时可以打开的车门。她弯腰,她低头,她们马上会接第一个吻。
可火车声太过遥远,只持续短短一秒就消散。无声的空寂将孔黎鸢拽了回来,她们仍旧分立在雕塑两端。
她存在,或者目睹,都会加重她的难堪。
以至于孔黎鸢有些反常地想——如果早知道是现在这样,付汀梨当时还会和她接第一个吻吗。
“不过这种不好听的声音,对孔老师来说应该,算是家常便饭吧?”
直到付汀梨再次出声,断句有些奇怪,似是怕提到她不想说的事情。
可孔黎鸢没什么不想说的,也没什么在意的。因为她向来不爱自己,那些声音再不好听,也从没让她觉得不好过。
孔黎鸢轻轻“嗯”一声,“所以我说你可以多去看看我的黑稿,多了解我。”
停顿一会,语气松弛地补充,“至少下次,就不会第一时间只觉得丢人了。”
付汀梨被她似是自我讥嘲的话逗笑,厅下的影子都活泛起来,笑得晃晃悠悠的。
笑了一会,又轻轻地说,“其实刚刚你走过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多丢人的,想我好端端的蹲着做什么呢?”
“要是我从一开始就站着,现在也就不会躲在雕塑后面不敢出来了。”
“现在不是站起来了吗?”孔黎鸢说。
“对啊,站起来了。”付汀梨笑着说,“也感觉好多了。”
然后又客气地说,“我差不多要进去了。谢谢你,孔老师。”
孔黎鸢盯着那截影子,最终转身换了个方向。她没有说“不用谢”。
只是静了一会,又说了一句,
“不要忘记给Nicole点赞。”
等荣梧上完厕所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孔黎鸢已经站在大门口,仍是靠在门边,目光垂着,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她跟着孔黎鸢的视线,去看那个矗立在偌大客厅的巨大雕塑。
典型的荒诞风格,披着薄纱的女性雕塑,脚踝戴着镣铐,背上是无数只飞鸟,蝴蝶骨处生长着延伸到颈下的翅膀,翅膀上是尖刺,刺入脆弱脖颈,脸上表情说是平和却又有几分怪诞——是私厨老板的得意之作。
荣梧听了老板介绍时候的一嘴,说是寓意生与死共存。虽然在场的人也多半没在听就是了。
这样的雕塑放在吃饭的地方的确有些可怖。难道孔黎鸢也这样觉得?
“孔老师?”她试探性地问,“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孔黎鸢这才好像回过神来,从倚靠着的门边挺起背,问她,
“我今天还有通告吗?”
“没有了。”荣梧在饭局之前就已经确认好之后的行程,“明天下午两点开工,上午有个采访。”
“那就回去吧。”孔黎鸢说,却又停下脚步,思忖了一会,“去我之前住的那边吧,离这里近,但是离片场比较远,你明天早上不用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开车去片场。”
“好。”荣梧利落地应下来。
走出门,孔黎鸢又停下脚步,已经是夜,郊区的风有些荒凉,刮得人脸上有些疼。
荣梧把手上拎着的羽绒服给孔黎鸢披上。
孔黎鸢将肩上的羽绒服扯紧一些,下半张脸抵在羽绒服领口,冷不丁冒出一句,“荣梧,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荣梧有些懵。
孔黎鸢缓慢地踏下一级阶梯。
又回头望她,又像是没有在望她,只在望她身后的什么东西。
但话还是对她说的,声音很轻,“你有没有认识的人,长得凶气场足不好惹的,得会开车,最好是女性。”
“啊?”荣梧有些恍惚地想,这不就是你吗。
但看着孔黎鸢眼底快要把她淹没的漩涡,吞了吞口水,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作答,
“还真认识一个。”
孔黎鸢点点头,后续都没再说话。就在荣梧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扭动钥匙把车发动后。
又看见车后座的孔黎鸢,在流淌的昏暗光线里说,“那你问这个人今晚有没有空,帮我接个人,我给她开工资。”
停顿了几秒,似乎是考虑到现在的时间,补充一句,
“如果方便来的话,她可以任意开价。”
荣梧很惊讶,“现在吗?”
孔黎鸢往车窗外瞥了一眼,这个位置只能隐约看到雕塑的翅膀。
她盯了一会,笑了笑,然后说,
“当然,就现在。”
高大宽长的黑色商务车从私厨门口开走,徒留一串深沉而闷响的轰隆声。
而这串轰隆声传到私厨客厅的巨大雕塑后,就变为了极为小极为遥远的闷隆。
几乎比刮到耳边的风声还要小。
付汀梨搓了搓自己冰凉僵硬的手,又呼了一口白气
她从雕塑背后转过来,有些艰难地仰头看了看雕塑的表情,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大概也和这个雕塑差不多。
@无限好文,尽在
却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是从包间里面在议论她时开始的吗?还是从……看见孔黎鸢从另外一个包间出来,然后听到别人在议论她时开始的呢?
她分明只是肠胃不太舒服,吃不了太辣。但这家私厨主打湘菜。
于是吃到一半,她摇摇晃晃地来到厕所,把刚刚吃下去的事物吐得个稀里哗啦。
扶着墙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这个雕塑。遇到了私厨老板,老板说她怎么脸白得这么吓人,给了她一颗店里的话梅糖,然后见她对雕塑有兴趣,于是又聊了几句。
然后就是那些话。一些她的老同学,用那种看热闹或者是调侃似的语气,议论她的现状,揣测她来参加这次聚会的心理。
老板大概也听见了,尴尬地笑了笑,找了个理由离开。她也对老板笑了笑,坦然地目送老板飞快地逃离她的视线。
其实那些人没在这件事上多夸张,她的现状也的确如此。
只是她有件事想不通,也只因为那句“这种富家女”。
她是哪种富家女呢?难道她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坏的人吗?与他们同学过的一年,她有对他们做过什么坏事吗?
没有吧。付汀梨自觉乔丽潘的教导足够严格,并不会让她形成飞扬跋扈的性格。
况且在她从前对自己的认知里,她并不以“富家女”来给自己打标签。
怎么落魄了之后,反而会有人将她认定为“这种富家女”呢?
想来想去,付汀梨不认同这个标签。
所以她只是愣怔地听着,脸色也倒是白了几分,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听了那些话真有点伤心。
直到她看到孔黎鸢。
她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能仅凭一个背影认出孔黎鸢了?
下意识的动作是,将自己露在外面的外套衣角全都敛起来,谨慎地躲在了雕塑背后。
姗姗来迟的疑问是,她为什么要躲?
最后看到孔黎鸢缓慢地走到雕像的另一面,与她无声无息地对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她没有想象中坦然,也没有办法忍受在这些话发生之后,孔黎鸢望向自己的目光。
仿佛这些尖锐的话,没有孔黎鸢落在她身上的半分目光伤人。即便她从来都摸不透孔黎鸢的目光。
于是她藏起来。就像无法忍受孔黎鸢看到她狭窄的二十平米出租屋。
她听到那些人说,给她卖的车抬了价。她记那些车分明都被压了价,因为她从国外回来不懂国内行情,所以后续查到是中介赚了极大的差价,可那时已经追不回来。
有个人还说怕她找他们借钱。她分明没有借钱的意思,而说这话的这个人,在她在场的时候还笑着打趣说:欢迎啊老同学,这得七八年没见了吧。
他们还说她沦落到打杂工很惨。付汀梨差点也觉得自己真惨,可仔细一想,自己在剧组打杂工也真没吃什么苦,李维丽拜托美术组组长照顾她不说,闻英秀还说要在片尾名单加上她的名字……
付汀梨就这么在雕塑下躲着。
等孔黎鸢走了,车声也传远了,她才呼出一口带着颓丧味的白气。
调暗的手机灯光映在脸上,她用着发僵的手指滑开屏幕,界面已经停留许久,是她在观察雕塑的时候顺手打开的,里面是一个更新不久的动态。
来自账号Nicole_echo。
她的目光顺着照片一张张的淌过去,给新更新的动态点了赞。
只移了一个步子,脚麻得人都跟着浑浑沌沌起来。手也有点痛,像是被割伤了似的,是被手机边缘硌出来的。
大概是发呆的时候,握手机的力道有些重,在手指上留下一道红痕。
估摸着吃得也差不多了。她很干脆地推门进入包间,包间里的人瞬间噤声,目光齐齐向她望过来。
看来这场围绕在她身上的议论一直没有停止。
“你们还没聊完啊?”付汀梨很轻描淡写地说。
刚刚说她“这种富家女”的人尴尬地笑了笑,“汀梨……你怎么上厕所这么久啊?菜都吃完了。”
付汀梨一屁股坐到座位上,看着环顾在她身上的视线,轻叹一口气,“怕你们有事要谈,我在的话你们不好施展手脚。”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怕她借钱的那个人出来打圆场,“哎呀这不是大家都在关心你吗,怕你家里出事,还听着我们说些花钱讨生活的东西不开心。”
付汀梨平静地说,“是有些东西我不该听,看你们都吃完了,那是不是该走了?”
利落地提起自己的包,临了还笑着说,“我不是来和你们借钱的,AA麻烦算上我。”
这话一出,在场都知道她把话听了个大半。有人尴尬地笑,有人端起水杯喝水,还有人干脆不装了,面露嘲讽,直接阴阳怪气,
“家里都破产了,车房都卖了,还真以为自己还是富千金呢,装什么装!”
这话说得声音小,付汀梨差点没听清。可偏偏又有个打圆场的出来,
“哎我和你说啊汀梨,是这样的,我们之前不知道你要来,所以订的这家私厨,这家确实价格比其他的要贵,要是早知道你来,我们就不在这了……”
“你不要逞强。”
付汀梨攥紧包带的手指发着白,里头还发涨。头顶暖风扑簌簌地吹着。
胃里的酸胀感慢慢涌上来,弥漫到四肢百骸,涌得她又想吐,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突然知道这种感觉有多令人厌恶了。
其实在进来之前,她还没意识到这种状况比她想象得难看,会让她有多不堪和多狼狈,还觉得自己是挺坦荡一人。
要是按照之前的性子,她应该会直接付完全款一走了之,哪怕别人说她冤大头,她只图一口气能吐出来。
但眼前的事实就是,以前根本没有人会因着这个理由来嘲讽她。
她从小不愁吃不愁穿,虽然不大手大脚,但对钱的概念,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串数字。
乔丽潘秉承富养她的原则,没让她手里缺过钱。她自认为从不对别人说这种话,但她不说,不代表别人也不对她说。
现在,她突然明白了这群人的心理——那是一种摆在明面上的幸灾乐祸:你不是从小富养长大没吃过苦吗?那就让你也尝尝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的憋屈。
可就算明白了能怎么样呢?
她还是一口气只能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她确实兜里没多少钱,不能直接把全款付了,说我不占你们的便宜。
仿佛一只手在她空荡荡的胃里搅着。她捂住不太舒适的胃,走神了一瞬,回过神来看到投到自己身上来的目光。
又有些恍惚地觉得庆幸。
庆幸孔黎鸢现在没站在门口,把她下面要说的话也听进去。
因为她只能自嘲地笑笑,然后说,
“自己的份自己付不是应该的吗——”
门突然开了,外面的冷风簌簌地刮进来。是刚刚和付汀梨聊过几句的老板,见她们面面相觑,诧异地问,
“你们还没走吗?”
牵头那个人说,“走,马上就走了,对了我先来结账……”
“结账?”老板的表情更诧异了,然后扬了扬下巴,“这位付小姐刚刚不是结过了吗?”
一时间,包间内的氛围诡异了起来。付汀梨也愣住,没有反应过来。
牵头那人又问,“是不是搞错了?”
“没搞错啊。”老板指了指付汀梨,语气斩钉截铁,“就是这位,她刚刚出来结过账了。”
又看了看牵头那人,“哦,你之前不是有没有AA付款码吗?我们店里没有这东西,你们直接A给这位就行了。”
牵头那人尴尬地笑笑,望着付汀梨,“汀梨,你说你怎么,一声不响就把账结了?”
包间里剩下的人眼对眼,也明白了,原来付汀梨说“AA算上我吧”,意思是:
牵头那人,也就是说害怕付汀梨找他借钱这人,之前还想着让他们用AA码付款,连先垫付都不愿意。
而现在付汀梨已经把账结了,垫付了。
意思是,她们现在得把AA的钱,一个一个付给付汀梨?
数不清的目光聚集到付汀梨脸上,有诧异有尴尬有错愕还有看热闹的……
付汀梨有些恍惚地松开攥紧的手指,然后看到老板突然朝她眨了一下眼。
还以为是错觉,诧异地再看过去。可一眯眼,老板就又眨了下眼,她这下确定,老板特意朝她这边眨的。
她觉得好笑,又觉得松了口气。刚刚老板冲进来说她付完全款之后,差点以为是孔黎鸢帮她付的。
这样的话,她就更没法两清了。
却没想到,是只听了几句的老板还特意冲进来替她解围。
“对。”付汀梨也朝老板眨了下眼,然后利落地拎起包,出门之前在微信群里扔下自己的收款码截图,
“你们直接付给我就是。”
出门之后,谨慎地关上门,小声地凑到老板面前说,
“所以账单总共是多少?我转给你。”
老板眨眨眼,“你不是已经付了吗?”
付汀梨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有陆陆续续的收款冒出来,估计是里面的人算了帐开始付款。
她愣怔地想,原来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把钱转给她,比直接付了所有账然后一走了之,更能把心里那口气吐出来。
看着那一张张收款弹出来,甚至还有不服气的人,比别人转的稍多一些,不过也只是多转了个零头。
她叹了口气,一抬眼又看到老板在自己跟前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便催促,
“好了别扯了,你不怕我出了这张门就逃单啊。”
老板盯了她一会,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敞了定好金额的收款码给她,
“人均六百一十三,给你单人抹个零头,你个人给六百就是,当今天晚上的陪聊费。”
确实贵得超乎付汀梨现有的生活水平。她脸色苍白地付了款,老板笑得脸上的褶子堆起来,和她说下次再来。
和老板折腾了一会,到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揣着衣兜,查手机看这里有什么公共交通工具可以回去。
包间里的人便也出来了一大半,散到了各式各样的车里。有比较友好的人路过她,见她站在马路边,问,
“汀梨要不要我带你回市里啊,这么晚了怕是打不到车?”
付汀梨想了想,刚想说“不用了”,她并不想继续停留在刚刚的氛围里。
又有一辆车慢悠悠地停在车边,里头那人探出头来,
“汀梨我刚刚说的话不太好听,你别太介意。但你要是自己没开车的话,就坐我们的车回去吧,这里的车可不好打啊。”
是刚刚说她“这种富家女”的人,嘴里说着好话,眼睛却抬起来看她。
“这时候可没有地铁公交。”
嘴角带笑,仿佛并不是在好心劝她上车,而是在笑眯眯地等她上车,好打听她的状况,好确定自己心底所想:
你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承认自己比我们的境遇惨不就行了。
付汀梨叹一口气,她是真觉得累。就算她落魄了只能蹭车回去,这群人真的会因为这种事开心吗?
@无限好文,尽在
她真诚地说,“不用了。”
那人吃了瘪,脸色一变,马上关了车窗,带着一车的白眼和牛皮走了。弋椛而刚开始好心那人,也看出她是真的不想坐她们的车,便只是笑笑,也开走了。
停在私厨门口的车基本都开走一大半,付汀梨看着手机里的地铁站位置,在街边慢悠悠地走着。
天气有些冷,走走也不暖和,反而是越走脚越冰。她搓着手给手掌心哈了哈气,白色水汽涌在视野前,再散开的时候。
一辆车缓慢开近。
划开浓厚的夜色,蓝黄色车灯如同夜里的白焰,摇晃着接近,带来巨大的呼啸和风。
吹起她的发,停在她面前。
她松开捂住眼的手,看到停在她面前的车时,心脏剧烈一缩:
这是她之前卖出去的一款车。
有个人从车上潇洒地跳下来,个高腿长,长发飘飘,穿着一套黑色西服,气场足得像是来走秀的女模。
先是在四周环顾一圈,然后看见基本没什么人之后,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然后走到她面前来,说,
“付小姐,车给您开过来了。”
付汀梨眯起眼,盯着这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好一会,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轻叹一口气,然后慢吞吞地说,
“人都走光了。你知不知道你来晚了?”
这人脸上很显然地露出了“啊”的一下表情,然后又强制恢复了没有表情的一张脸,用很尊重她的语气,说,
“抱歉,我迟到了,您可以扣我的工资。”
“不用。”付汀梨捂着自己不太舒服的胃,晃悠着地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
见人还站在下面,便推开副驾驶的门,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特地被嘱咐过要做好表情管理的人,这会也摸不准付汀梨的意思,只顺着说,“夏莱。”
“好的夏莱。”付汀梨一拍方向盘,“快上来!人还没走远,还来得及完成你的任务。”
夏莱有些懵地坐上车,“啊?什么任务?”
付汀梨突然没回答了,只盯着方向盘和敞开的车前座。好一会,像是才回神。
又朝夏莱笑。
可这笑被风稀释了许多,配上苍白的脸色,随手挽在脑后又散在脸侧和颈下的发,过度瘦窄的肩,穿上大衣还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这一切都让夏莱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凉薄和沉郁。
是因为她没赶上……所以她被那些人欺负了吗?夏莱有些无聊地想。
可下一秒,她便看到这人转过头去,直视着马路。红色光影淌过深邃眼窝,沁着一种瑰丽洒脱的美,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错觉。
“走吧夏莱,我们去追上这些人。”她听到付汀梨,在呼啸的风里笑着说。
然后“轰隆”一声,她们坐着的车一下窜了出去,只一瞬,便将那模糊的凉薄和沉郁全都吹散。
下一瞬,夏莱就不无聊了。
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抢跑,被她开来的这辆车,被正开着这辆车的付汀梨。
这人看起来温和绵软,脸色白得像一张薄纸,走在路上一吹风就破,无休无止的咳嗽从纸窟窿里溢出来。
但开起车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张泼洒颜料的纸,上面什么稀奇古怪的颜色都有,身上又多了一股鲜活的野劲儿。
在跑车的啸鸣声里,夏莱惊慌失措地看着她们的车,在混沌车灯里横冲直撞,一辆辆地追赶、超过路上的其他车辆。
被她们路过的车辆,有的紧闭车窗,有的匆忙降下车窗,露出惊讶的神色,有的朝她们挥手。
其实车速并没有她以为的快,只是跑车的轰鸣声和付汀梨淌过夜灯的笑、以及她在遇到那些降下的车窗时,高高挥起打招呼的手。
都让夏莱觉得,她好像没有白来。
这段路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遇到限速路段,车速慢下来,轰鸣声也变小。
付汀梨还在咳嗽,但咳完之后的笑,却比刚才还要饱满。
那个纸窟窿又回来了,只不过里头像是被填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没那么空了。
夏莱想。便看到付汀梨一边笑着,一边地将手搭在车门边上,很自然地打开车载广播。
夏莱差点以为,这辆车本来就是这个人的。可她知道并不是。
扭开的广播频道没有调整。
里面传来杂乱的电波信号,很嘈杂,这像是一个已经没有在运营、然后整个频道都从宇宙中消失的电台频道。
“要听歌吗?”其实夏莱对这辆车也不太熟悉。
“不用。”付汀梨侧头,弯眼朝她笑着,“我就是打开试试,没有就算了。”
说是这么说,但打开了也没有再关掉。
夏莱点点头,没办法不将自己的视线停留在付汀梨身上。
没想到却被付汀梨发现。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付汀梨很从容地捋了一下头发。
上车时,发圈就已经干脆地扯了下来,现在黑发凌乱地散在肩头,被风吹着,有种飘摇又空寂的美。
“就是觉得……”夏莱绞尽脑汁,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你挺开心的。”
好像也不对。
“有吗?”付汀梨并不觉得,在风里叹一口气,“其实挺没意思的。”
“什么没意思?”夏莱问。
“就和那些人打招呼啊,看到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啊,这应该就是那种电影里常演的俗套剧情吧。”
付汀梨无聊地敲着车门,
“不过没想象中开心呢,反正也是以后都见不着的人了。”
说完了,又侧头望她,轻轻地笑,“不过你的任务完成了吧应该?”
“完成了。”她盯着付汀梨脸上的笑,做出模棱两可的结论,“应该?”
大概是因为她反问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付汀梨嘴角笑容弧度更大了,甚至还兴起地挥起手,在空气中感受着流动的风,
“还是开车更让我开心。”
“你要再兜几圈吗?前面有不限速的路段。”夏莱主动提起。
她看得出付汀梨很喜欢这辆车,摸到方向盘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原本她以为只是来陪一个脾气不好的大小姐,现在看来是她错估这件事。
这个人无论开心,还是委屈。都只因为眼前的事,都只因为眼前的人。
可付汀梨却柔软地笑了一下,说,“不用了吧,又不是我的车。”
“能开这么一段路,已经挺开心的了。”
路段车灯明明灭灭,付汀梨的脸被隐在模糊光影里,看不清表情。
夏莱只恍惚听到跟在后面的一句,“再开心下去,我就要舍不得了。”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这个人身上的特质该怎么形容:
坦然而清醒,像燃在黎明前的一簇火。虽然有时候,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
好久没开车,付汀梨有些手生,但好在也跟着这辆停到她面前的车,过了一把瘾。
从加州回来之后,她算是知道,不管是人还是物,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有期限。
这期限平时看不见,可一旦到期了,往往会带来威力极为庞大的后遗症。
就像她卖出去的那些车。原先也以为,这些车是她的,只属于她。可现在,她却会因为再次触碰到方向盘而手指发颤。
这大概就是后遗症的一种。
把车开到夏莱说的终点后。付汀梨感觉胃里的那些郁气都跟着散了些,却隐隐飘上来一些新的东西,让人摸不透猜不着。
她把打开的电台关闭,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扣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细细摩挲着。
好一会,谨慎地问夏莱,“我再问你哦,你的老板真的不是我妈吗?”
夏莱解安全带的动作顿了一下,“请问付小姐您的妈妈贵姓?”
付汀梨把头栽在方向盘上,侧头,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夏莱,“可能你会觉得姓乔?”
夏莱看着她,沉默一会,摇头,“抱歉,据我所知,我的老板应该姓孔。”
接着又谨慎地问,“不知道您的妈妈有没有改过姓呢?”
付汀梨叹一口气,将自己沉甸甸的头从方向盘上拔下来,开始认命地解安全带,
“知道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不用谢。”夏莱说。然后等她下车之后,又犹豫地喊住她,
“付小姐,其实我今天晚上的工作不是你想的那样。”
付汀梨有些疑惑地回头,“什么?”
“你忘了拿你的手套了。”夏莱下车,把她遗留的手套送到她跟前,很诚恳地解释,
“还有,一路上我都没解释。其实我想你应该是误会我今晚的临时工作了。”
“不是吗?”
“其实不是。”夏莱摇头,“我来之前,表姐和我说了个大概。她说我长得凶会骂人,至少我坐你旁边的时候跟个保镖似的,要是有人来说你坏话我就骂回去。
刚开始我听我表姐说,还恶补了那些电影里的打脸撑场子剧情,但没想到没赶上,也没想到见到老板后,老板也根本没像我以为的这么说……她没让我在现实生活中上演这些剧情。”
说着又笑出声,“你在车上说的那些话还挺可爱的。反正,总之,能认识你是一件挺高兴的事情。”
“至于老板,她只是让我把车开过来就行,之后的事情都没说。”
等夏莱说完,付汀梨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只是这样?”
“对的,我问她只要这样吗,然后她说只要这样就够了……”夏莱似乎是在回忆老板的语气,然后嘴角带着比较淡的笑,说,
“她会明白的。”
灯光昏暗,这会她们已经把车开到一个私人车库。
闭塞车库里有呼呼的暖气从头顶吹过来,似是潮水般缓慢在身体里涌动。
付汀梨看着面前夏莱诚恳的表情,几乎都能看到孔黎鸢站在自己面前。
隐在昏暗光线里,慵懒地吐出一口白雾,然后朝她不轻不重地笑。
“我知道了。”付汀梨轻轻地说,然后又从夏莱手里接过手套,问,
“你老板呢?”
夏莱环顾四周,然后指了指她背后,有些迷糊地说,“她应该在上面吧,我也不太清楚。”
付汀梨顺着望过去,才发现自己身后就是一个电梯。她看到电梯上停留的数字,是3。
她平静地盯了一会,最终还是轻戳了一下电梯按键,上行键有些突兀地亮起来,幽幽地泛着红色的光。
和夏莱道别后。她沉默地走进电梯,电梯缓慢升上去,像倒灌的垂直隧道在飞驰,鲜红光斑在其中闪烁。
她垂着头,看红光边缘糊成的毛边,稀里糊涂地想:
原来这段路的终点,还真的又是孔黎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