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遥落虽然心中疑惑房间内那人的身份,但还是很好的隐藏起了自己脸上疑虑的表情,低着头越过了门口守着的两位身着蓝霞殿弟子服的弟子,跟着白苗儿走了进去。

  驻守在南疆的蓝霞殿弟子都来了,看来白苗儿提起的那人,并不简单。

  不同于外面的喧闹,房间内除了族长,白苗儿,便只剩下封遥落和那位一身白衣,背对着他们的男子。

  熟悉的背影让封遥落一瞬间愣在了当场,心在一瞬间仿佛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封遥落近乎呆滞的站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身形......会是他吗?

  可是那个人不是最讨厌穿白色的衣服了吗,怎么会突然穿了一身白,出现在这里?

  心中霎时间千万般疑惑涌上心头,但最终都盖不过他自己心中的紧张。

  再次相逢,他应当说些什么?

  问问师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师尊可还恨他?是否能静下心来听他解释一下?还有那个容什么,虽然很不想再提起他,但是萧起云一个人出现在南疆的事,还是很难让人不多想。

  白苗儿显然也意识到了那位背对着她的,就是她刚刚问是否还活着的中原人,连忙后退了两步,快步走到了封遥落身边,拉起已经几乎石化的封遥落,绕到了萧远身前,一手指着萧远,“你过来看看,我就说他眼睛是蓝色的吧。咦,你怎么闭着眼睛啊,你快睁开眼睛让他看看啊!”

  见萧远闭着眼睛,白苗儿上前就要动手,下一秒就被族长眼疾手快的控制住,并且火速拖走,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泥带水,“神嗣大人在此,休得放肆!”

  封遥落:“......”

  房间内突然间就只剩下了萧远和封遥落二人,气氛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

  以前见不到,他总是日日期盼着能够再见师尊一面,可是如今这个突兀的重逢,却让封遥落感到害怕,感到恐惧,感到无所适从。

  他站在萧远面前,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的喊出了一声:“师尊。”

  萧远并未应下封遥落喊他的这一声师尊,二人又僵持了一会,他终于看见面前的“师尊”缓缓的睁开了双眸,一双浅蓝色的眸子好似宝石般的清澈纯粹,又好似平静的湖面般,毫无波澜。

  那双眼睛一瞬间就和封遥落脑海中那双浅蓝色的眸子融合在了一起,那张脸的模样也快速的清晰了起来。

  “你......”封遥落的瞳孔骤然收缩,无数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颤抖着向后退了两步,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是你...!”

  “看来你还记得我。”萧远的脸色有些苍白,“封遥落,我来兑现承诺了。”

  封遥落小时候的记忆并不完全,他只记得自己幼年过的很幸福,生活在一个小山村之中,阿爹阿娘都很疼爱他。

  直到后来,他阿爹阿娘被山匪所杀,家中一时间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爹娘被杀那日,他看见山匪拿着大刀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他被吓昏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半个月后,彼时他已经在蓝霞殿了。

  当时根据那位在蓝霞殿山门前发现他的师兄说,他当时虽然很瘦,但是身上穿的衣服并不算多破旧,荷包里还有二两银子和两块饴糖,完全不像是逃难逃来的。

  那他是怎么来到蓝霞殿的呢

  那么多年来,封遥落一直都想不起来那半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记不清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蓝霞殿的山脚下。

  后来他也曾去问过藏书阁的长老,想找到恢复他这段记忆的方法。但是那位长老说,或许是他当年自己一个人来了蓝霞殿,只是因为父母双亡,他在短时间内受了太大的刺激,以至于后来他忘了中间发生的事情;又或许是受了某位高人指点,高人救了他的性命以后,将他送到了蓝霞殿,而后消去了封遥落的记忆。

  但是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需要封遥落自己努力才能想起来,旁人插不了手。

  封遥落更相信后者,但他一直找不到证据,能够证明自己曾经被人所救。

  如今,他想起来了。

  “原来,当年救下我的人,就是师尊啊。”封遥落苦笑了一声,尘封多年的记忆在此刻如同潮水般奔涌而来,他抿了抿嘴,笑道:“原来,你当年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的,原来他当年说的“写好的话本子”,是这个意思。

  难怪他当年在蓝霞殿见到萧起云第一面时,心里就有个声音,要他一定要努力,努力拜入萧起云门下。

  “原来,都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啊......”

  萧起云注定会喜欢上容止远,他们注定会在一起。

  当年,在封遥落即将被山匪杀掉的时候,是萧远出现,救下了他的性命。

  当时的他目睹了父母的死亡,不知未来要如何做,只觉得前途迷茫暗淡,然后,他将这位突然出现的神明当作了救命稻草。

  神明在救下他以后,曾经对他说:“我其实更希望你能当一个普通人。”

  “我不想当普通人。”封遥落仰头看着一身白衣的神明,“我想常伴您左右,报答您的恩情。”

  萧远:“那若是我要你杀人呢?”

  封遥落没想到看起来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神明开口就是要他杀人,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见封遥落沉默,他并未强求,无奈的揉了揉封遥落的头,“算了,你还是做一个普通人吧,你不该入局。”

  封遥落咬了咬下唇,突然握紧拳头,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答道:“我愿意。”

  “那若是在我的控制之下,杀了你最不愿杀之人呢?”神明笑着转身,想要再次将他放下,一边喃喃道:“你也不过是无辜之人罢了,我又为何要让你入局呢?”

  “我愿意!”封遥落追了上去,双手拉住了萧远的衣摆,沾满了血污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我的命是您救下的,我愿意成为您手中的剑。”

  不能被丢下,若是被丢下了,他便只能任人刀俎。

  “不后悔?”萧远最后确认了一次,在得到了封遥落肯定的回答以后,他伸出手指,在封遥落眉心轻轻的点了一下,“我将这个世界的气运分你一半,从此以后天道会将你认作天道之子,偏心于你,你未来的道路也会坦然开阔。但是同样的,我也会在你十九岁那年控制你一次。故事一旦开局,我便不能再插手其中之事,封遥落,到了那个时候,你也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在“自己”和容止远相遇之前,就断绝了二人认识的可能。

  在后来的半个月内,大抵是出于愧疚,萧远在送封遥落去蓝霞殿的一路上,给他买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

  尽管他知道,最后封遥落会把这些忘记。

  在二人即将分别的时候,他给封遥落留了两块饴糖,他说:“对不起啊,已经过去太久了,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我只是隐约记得,你要杀‘他’两次。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心中必然千万个不愿意,但是抱歉。”

  这几千年来他的记忆早已被消磨殆尽,难得剩下的一点记忆,也已经开始错乱。

  在离开了容止远的最初的几年里,他每天醒来都会去努力的回想自己和容止远经历的一切,到后来,他渐渐的忘掉了很多细节,忘掉了容止远的模样,甚至忘掉了他的名字......

  天道给他看了他早已设下的结局,在天道的结局里,他亲手杀了容止远,断绝了自己这一生的情爱,以及自己在世间最后的牵绊。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有了一点点的松动。

  他的爱人,名为容止远。

  可什么是爱?他为什么会爱容止远?

  萧远答不上来,但他就是不想让容止远死。

  萧远说:“我想救下他。”

  “他是谁?”尚且年幼的封遥落紧紧的攥着神明给他的两块饴糖,不解的问了出来。

  萧远揉了揉封遥落的头,若有所思,“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是在未来等着他的爱人,尽管他们不会再重逢。

  “我写了一个话本子,规划好了我们的一生。”

  从萧远再次记起容止远开始,他曾经预设过无数种可能,想要扭转天道给他定好的结局,并且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演绎过每一种可能的结局。

  但是最后他发现,唯一能够避免悲剧发生的方法,就是在容止远认识他之前,杀了“萧起云”。

  因为每一次预设的演绎,只要容止远和萧起云活着,他们总会相遇,然后相爱,就像是命中注定好的一般,无可解。

  所以,让萧起云死在故事最开始的时候,这一切就不会再发生了。

  ——这是最快,也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可惜因为天道对他的管制,他并不能直接插手一切的发展,只能作为一个局外人,在故事开始之后,他被天道送到了另外一个空间内,看着“自己”和容止远再次经历一遍他们的经历。

  在封遥落十九岁那年,萧远利用自己早就在封遥落身上设下的印记,控制着封遥落杀了萧起云。

  然后,天道便出手了。

  萧远自己的记忆并不完全,只是固执的以为,萧起云死了,一切就能改变。

  所以在系统和天道合作,直接将萧起云送到了容止远身边时,他便在谋划着再次制造机会,控制着封遥落,再杀一次萧起云。

  再然后,便是他亲眼目睹着容止远等着“自己”回来的那八年,每一天都是何等的煎熬。

  萧远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在另外一个空间内,亲眼目睹了“自己”和容止远的再次相爱的过程。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难受。

  当时的他一直都没想明白,如今的自己相对于容止远而言,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究竟自己是真实的,还是另外一个空间里,和容止远相爱的那个萧起云,才是真实存在的。

  直到他看见萧起云被轩辕靖拉入了空间裂隙,终于恍然大悟。

  他这些年看见的,本就是他自己的记忆,也是他曾经和容止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是他回到了过去,在记忆模糊不清的情况下,影响了自己的人生......

  可惜封遥落当时并不知道萧远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隐约觉得这个话本子对他很重要,于是大着胆子问:“我可以看吗?”

  萧远笑着将自己的手从封遥落头上拿了下来,摇了摇头,“你早晚会看到的。”

  “那我可以知道,您想要救下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容止远。”萧远说起他的名字时,并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就好像他说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的名字似的,完全没有半分将其视为自己的爱人的样子。

  在他策划的故事中,封遥落是天道之子,杀了对他不好的师尊,和反派容止远结仇,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打败反派。但封遥落最后却在杀掉反派之前心软,放了反派的性命。

  容止远也改过自新,不再作恶。

  二人至此天各一方,各自都有了自己坦荡的人生。

  他向后退了两步,在交代完以后,用纤长白皙的手指当着封遥落的面捏了一个诀,抹去了封遥落对自己的全部记忆,“封遥落,你会有一个坦荡的前途,无论最终这件事能否成功,我都许你后半生安稳无忧。”

  就当作,是对封遥落的感谢。

  随着手中捏的诀完成,封遥落也跟着昏睡了过去。

  萧远将封遥落放到了蓝霞殿门前的石阶上,又将他手中牢牢攥着的那两块糖塞进了封遥落腰间的荷包里。

  准备离开的时候,萧远怕自己清记忆清的不够完全,留下祸患,重新捏了一个诀,将封遥落记忆里的“容止远”三个字以及和容止远有关的任何记忆再次清了个干干净净,如此循环往复三次,再三确认封遥落不记得“容止远”这三个字了以后,方才满意离去。

  别的还好说,万一封遥落没忘干净,反而阴差阳错的记恨上了容止远,一见面就把容止远杀了,那他的努力岂不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