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宋承宇就如同世人一般,深信他的母亲深爱着他的父亲。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宫中线人的消息,说生母贵妃用己身给皇帝宋齐光下毒险些被发现,幸好他这边的人发现及时,抹去了遗留的痕迹。

  那之后,宋承宇脑海中时常回想起过去的记忆。

  幼时的记忆已模糊不清,但生母对帝王的纵容宠溺,反过来待他一个孩子苛刻冷漠,对比生出的落差感深深地刻在他脑海。

  父皇宋齐光对他这个大儿子十分厌恶。哪怕是不懂事的时候,宋承宇也能察觉到——那个男人极其讨厌他。

  宋齐光在的时候,是他最为难挨的时刻;父亲不在,母亲待他也只是疏离冷漠而已,从不会惩罚打骂。

  两厢一比较,贵妃总是那个待他好些的,也是他幼时唯一的心灵依靠。

  她待他这个儿子不好,宋承宇也为她找好了理由——她太爱父皇了。

  可即便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帝王的心也不会永远在她身上。

  宋齐光身边多的是美人,楚楚动人的,美艳大方的,妖娆灵动的……数之不尽。倾国倾城的牡丹,亦不过是御花园里的一种。

  她得不到同等的感情与爱,故而她深陷痛苦,会责怪他这个孩子的“无用”。

  可她竟然会给宋齐光下毒!宋承宇当真是做梦都梦不到如此荒谬的内容。

  面对亲子的问题,封如嘉面上浮现一抹复杂怪异的表情,似乎掺杂了些许同样的迷茫,但转瞬便消失不见。

  “我没想干什么。”封如嘉语气淡淡地道,“不过是一时冲动。”

  “我待你父皇可谓是尽心尽力,所谓父母都做不到我这般。但他只听一两句挑拨猜测之言,就疑我用心。我心中恼恨他薄情,故而……”

  宋承宇听着她的话,表情却一下恢复为正常模样。

  他轻问道:“当真?”

  不知为何,贵妃听见这话时心中一跳,疑心事情被他看破了。可细想又认为真相隐秘、不至于败露。

  封如嘉装出不耐烦的模样:“知道你如今能耐了,不过这大半夜的,还是回去歇息吧。”

  如此忽视的态度,倒显得理直气壮。

  宋承宇后退两步,行了一礼。

  “打搅了,儿告退。”

  话音落下,他便利落转身,又匆匆离去。

  拢共算起来,这一趟宋承宇也不过就说了三句话。

  这并不奇怪,封如嘉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心想他们母子二人一直是如此,没什么话可说。

  她有什么话可说的呢?她只怕是天底下最糟糕的母亲。

  “娘娘,可要关上殿门?”宫人再度问道。

  封如嘉也觉得这夜里冷,她回身走向奢靡华贵的大床。“关了”两字传进宫人耳中,随后便响起关门的声音。

  夜里的声音传播并不如视线般受到黑暗影响,是以宋承宇清晰地听到那关门声。

  他垂下头,在夜风里站定,像是突然变成了一棵长在石板上的树,不会动了。

  宋承宇心想,这世上的情情爱爱真是虚幻无比。

  那毒,分明更早时候就下了。

  所以他的贵妃母亲,也根本不爱帝王。但偏偏要装成那么爱,也不知道图谋着什么。

  “我就说,他也配?”

  身边人根本不敢出声,默默站桩,安静得也跟旁边的树丛没什么区别。

  ***

  第二天。

  宋宴清知道宋承宇连夜回宫时,也顺带知道这位大哥病了的事。

  宋曲生来叫他,宋宴清加入了看病号的队伍,再把宋广明这个犹豫去不去的一并拉上。

  他们到时,宋承宇靠在床上,满头青丝束成一把落在身前,模样瞧着还是十分俊朗非凡,只是有些憔悴。

  “大哥怎么病了?可是路上太辛苦了。”宋曲生担忧得皱起眉头。

  宋承宇脸色微白,仍笑着道:“无事,歇两日即可。倒是你们都来了,险些吓着我,叫我以为自己病得厉害。”

  “大哥你可少说两句吧。”宋宴清道,“便是你急着看望贵妃娘娘,也当先注意自己的身子。”

  昨夜宋承宇去贵妃宫中的事,也一并传了出来。

  “好,往后一定长记性。”宋承宇笑笑,面上完全看不出他知道了那样一个秘密。

  宋广明轻咳一声:“大哥千万好生休息,好好养着,病就好得快。”

  “多谢五弟,大哥也记住了。对了,你二哥也到了,你可知晓?”

  宋广明:“知道的,今早见着了。”

  聊起宋广骏,好似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宋宴清被今日躲到后面的宋广明捅了一下后背,生硬地转移话题:“大哥病了,也不知道严家姐姐会不会过来探望一二?”

  宋曲生扣扣脑袋,认真回答:“按照习俗,此时已经不宜再见面了。”

  宋承宇:……

  很好,这个问题大哥也不想答。

  倒是宋广明知道得更多:“听说正要出宫,离着大婚日子不远了。”

  也巧得很,宫人在此时来通禀:“主子,严小姐和楚小姐听说主子病了,来看望呢,严小姐还带了份汤。”

  宋宴清算了下时间,心想严、楚二人消息竟也十分灵通,还能有时间备汤。另也能说明眼下宋承宇、宋广骏确实都很招眼。

  宋承宇有些诧异,愣了一下,随后开口道:“请进来吧。”

  没多的话,就是默认汤可以带进来的意思。宫人退下去,没一会就见到了严、楚二人。

  见过礼,楚彤对着宋宴清眨眨眼,语气佯作讶异地道:“另外几位殿下也在啊,真是巧。”

  宋宴清跟她对视一眼,意会到她的用意,配合道:“可不巧,我们就要走了。”

  三兄弟直接告辞,宋承宇想要留人,免得人少尴尬,却见三位弟弟今日都不给面子,一起身就溜了。

  等三人一走,楚彤立马又道:“哎呀,我有个兵法难题要寻虎威将军问的,险些忘了。大殿下,楚彤失礼,稍候便归。”

  她跑得比宋宴清三人更快,独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严素婕。

  宋承宇心内叹气一声,问道:“严姑娘,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不、不曾。”严素婕是被楚彤“丢”下的。

  但她亦知晓,大婚之前这样两人单独时刻的十分稀少,楚妹妹完全是好意。

  故而严素婕缓了一下,提起自己的保温汤盒:“若说有事,便只有给殿下送汤这点再小不过的小事了。”

  淡淡的香气弥散之时,外头的宋宴清三人跟楚彤也没离开宋承宇的宫殿,只在荷池边看鱼。

  宋宴清:“楚彤,你真把他们两单独丢里面了?”

  “对啊。”楚彤理直气壮,“多难得的机会。而且我跟你们说,那汤可好喝了。”

  宋广明:“你偷喝过?”

  楚彤瞪他:“尝、先尝了。严姐姐才不会少我那一口汤,我屋里还有一锅呢!”

  宋曲生:“病人的嘴可能跟你的不一样。”

  楚彤气道:……“你们三,不解风情!”

  前头又飘来一个声音——“什么风情?”正是同样过来看望宋承宇的四皇子宋怀信。

  宋怀信身后还跟着个三皇子。

  宋云志光是看着面前的人堆就猜到了是什么风情,笑着道:“是该即时止步的风情。”

  宋宴清:“是一低头的风情。”

  他玩别人不会懂的梗,可宋广明会脑补啊。

  宋广明脑中想着严小姐不好意思低头的场景,接话道:“是主动开口的风情。”

  大哥那等人,肯定不会叫姑娘家尴尬,必定体贴主动。

  宋曲生眨巴眨巴眼,懵懵地望向最为靠谱的四哥。

  宋怀信:“拖你们的这许多风情,大哥怕是明儿就能下床。”

  楚彤:?

  宋怀信看一眼周边的宫人,跟她解释:“大哥回头每一句都能知晓。”

  楚彤小声:“不必谢我,应该的。”

  笑声就在外面响起,传到里面去。

  里头的宋承宇听到这许多声音,一时间还真在想要不要下床。

  外头那一群,也不知笑个什么?

  严素婕看他面色似有渴望,抬头压了一下被角,安慰他道:“待殿下病好,就能同其他兄弟如此开心了。”

  宋承宇听着笑声不歇,也笑起来:“你且放心,我活了二十多岁,从过去汲取到很多教训,如何还能不懂身体最要紧的道理。”

  可若是那么懂,怎么还病得躺在床上。二十出头,可正是身子最为康健的年岁。

  严素婕问:“殿下当真知道?人之一生如漫漫长河,身子骨好才是最要紧的。”

  宋承宇耐心答:“今日是当真知道了。”

  ***

  比起躺下养病的宋承宇,身体没出的二皇子宋广骏则活跃许多。

  他们回京的第二个早晨,宋宴清就在上朝时见到了对方。

  下朝后,还被宋广骏堵了个正着。

  他一回来,宋广明就成了粘着哥哥的好弟弟,也没跟他们一道了。这会儿又被宋广骏带过来,宋广明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宋宴清倒没在意,客气问好,又问:“二哥可有事?”

  “没事就不能寻你了,你给二哥写信时可不是如此口吻。”宋广骏话里套着近乎。

  宋宴清笑笑:“这不是怕耽误了二哥的正事么,你那么忙。”

  打眼往旁边一瞧,还能看到正等着宋广骏的几位官员。宋宴清记得都是东南那边的人。

  宋广骏也是真忙,当下随意找了个话题道:“只是想着你脑子活,好奇二哥大婚你要给二哥送什么大礼,可不许比别人的差。”

  宋宴清打包票:“二哥放心,肯定不比别人的差。”

  宋广骏又补充道:“我也不要和别人一样的、差不多的。”

  宋宴清继续道:“保证大不相同。”

  问过老七,旁边的宋曲生自然也要遭遇如此难题。不过宋曲生一时没什么好主意,只能答应尽力。

  随后宋广骏带着好奇离开,又问起宋广明,能送什么不一样的、且在“好坏”上能打平。

  宋广明:“弟弟想不到啊!我偷偷去打听打听?”

  “算了,有那功夫你还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宋广明在心里嘀咕:可你忙啊,恨不得脚不沾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