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说到关键处,皇后宫中的人来传信。

  王嫔听了口信讶然:“我也去?”

  “王嫔娘娘不曾听错。”那宫人笑着应和。

  “可听闻并非后宫家宴……”王嫔迟疑地问。

  “皇后娘娘为迎三位殿下,宴请了不少大臣。圣上不在,外男确有不便,几位娘娘可在帘后单设一席,如此即免了尴尬,也能得见几位殿下受大臣们贺喜,以慰养儿辛苦和操劳之心。”

  能见着晚上的热闹自然好,何况是看着儿子出风头。

  王嫔喜道:“原来如此,劳你帮我带句话,多谢娘娘惦念我!”

  送走宫人,王嫔就开始操心晚上的着装和打扮,还给宋宴清选了一身。

  待宋宴清从后宫出来,身上换了一身,李福还抱着另两套新衣裳。

  ***

  凤仪宫。

  口信送完的消息传到虹芳处,她在倒茶时说与皇后。

  摆设简单清雅的桌案之上,皇后王兰君对着一张疆域图,皱眉望着。

  闻言王兰君点点头,示意自己听了进去。

  虹芳的目光往图上扫去:“娘娘又在发愁南地的事?”

  偌大一个家国,眼下境况最为混乱的既不是那等僻远地方、也不是常年打仗的北边,而是本应富庶的南地。

  想到南方来的那一封封折子,虹芳都不由得头痛,宽慰娘娘道:“娘娘不必太忧心,往后自有解决之法,解决之人。”

  皇帝弄出来的烂摊子,缘何要她家娘娘费尽心力去收拾。就算要操心,也轮不到临时掌权的皇后,就算皇帝好不了,往后还有未来的皇帝呢。

  “看看罢了。”王兰君看着新版的疆域图,忽地开口道,“去、龙华殿——”

  转而又道,“罢了,不必去了。”

  “可是要寻什么以前的东西?”虹芳记仇地道,“娘娘若想,现下哪儿去不得。要是娘娘不想去,派我也成。”

  从前皇后被关着,出不得凤仪宫。眼下时局逆转,是宋齐光不出他的龙华殿。

  王兰君笑道:“你今儿这话真是不少,一句接一句。我说不必,自是不必,你啊也不必多想。”

  这时箬竹从外面进来。

  “娘娘,晚上宴席诸事已安排妥当了。”

  “你来得正好。”王兰君道,“将这丫头换下去,好叫她的脑瓜子歇上一会。”

  虹芳佯恼道:“娘娘不喜我了,从前是好虹芳,现在是这丫头,还要赶我走!”

  “可不敢,瞧你这气性儿。”王兰君笑着将图卷起,开口道,“晚上的宴席上换两个虹芳爱看的舞。”

  箬竹暗笑:“好。”

  虹芳面露薄红,但理直气壮:“男人好女色,我喜欢看男色,又有何错?你们不应笑我。”

  “可送你两个,你又不敢要。”箬竹打趣她。

  虹芳嘴硬:“绝非不敢,我只是不想离了娘娘、离了你们罢了。”

  这头笑闹着,龙华殿里却安静得很。

  宋齐光卧榻躺着,阖目睡得极沉。

  贵妃坐在一侧,握了他一只手,静静看他逐渐显出苍老的面容。

  明明没病多久,但床塌上的男人却一下老了很多,皮肤变得不再光滑,长出不健康的斑点;虽然昏沉睡去的时候很多,可睡觉的时间错乱,导致眼下一片青黑,睁开眼来,也是一双乏力无神的眸子。

  与之相比,旁边坐着的贵妃瘦削了些,可还是宛如一朵胜极的牡丹,绽放着她绝艳的美。

  一旁的宫人偶尔瞥上一眼,最初都会在心里羡慕当皇帝可真好。圣上都如此了,贵妃娘娘还痴心一片呢。

  可一日日下来,贵妃封如嘉的坚守让龙华殿里的人生出佩服来。

  那样的耐心和仔细,贵妃娘娘待圣上当真是爱意深沉。

  旁人都动容,对宋齐光这个当事人来说自然更加触动。从前顾明朗还能强力拦着,但多见了两次后,有宋齐光亲自下令,便是顾明朗也没理拦人。

  殿前的栏杆处,顾明朗于外面站着凝望天幕。

  他夺了贵妃手中的宫权,眼下整个后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断绝贵妃跟外界的联系后,他才敢把人往圣上身边放。

  今日得见年轻的皇子归来,顾明朗当场话不多,可心中颇为感触。

  皇子们年轻有为,眼看着出息的好几个;圣上的病况却不见好,疯疯癫癫的时候多,折腾累了便又陷入昏睡般的困意里,根本没法回去掌控朝政。

  太医院给的三五年心力耗竭的推断,亦令人绝望。

  按着三五年算,顾明朗放开了从前牢牢把在手中的权柄,只坚持一点——要将皇子们外派历练,因他忍让配合,眼下和皇后、新相宴海波相处和睦。

  禁军、宫权,他拿捏好这两样,也就能护持圣上好好走到最后了。

  顾明朗心中想:到时,他必定没有个好下场。

  他并不为此伤怀,只是见着年轻人,也想感慨一句——他人的青春年少真好呐。

  不像他,回忆起当初,只有一种滋味又一种滋味深深浅浅的苦来。

  不多时,里头响起咳嗽声。

  顾明朗想进去伺候,但听见贵妃声音时知趣地停住了下意识迈出的脚步,圣上近来更乐意叫贵妃伺候。

  ***

  天色一点点沉下去,墨色爬上苍穹,烛红却在宫廷里摇曳,照亮富贵华丽的殿堂。

  宝座尚空着,皇后还没到。不过宝座后方的帘幕里,已经坐上了五人。

  宋宴清陪着他阿娘,宋广明自然也跑到后面,宋曲生总不好也一个人傻呆着,干脆一块儿到了后方。

  宋宴清和宋广明二人换上了合身的新衣,唯独宋曲生是宫里尚衣坊做的,尺寸还是旧的,可他近来又长了些,来时太赶没试衣服,眼下穿着肩臂处有些别扭,只得老实坐着不动弹。

  闫妃点儿子:“广明你是哥哥,路上可有照顾好你两位弟弟?”

  “那是自然。”宋广明开始胡编,说的都是宋曲生仔细照顾他和老七的地方,他说得心虚,直给宋曲生投去心虚求饶的眼神。

  宋宴清在一旁嗑瓜子,还给王嫔和他六哥一人分一把。

  宋曲生:……七弟故意的吧。

  宋广明再装不下去:“老七!你看戏呢?”

  “原来五哥你在演戏呢?”宋宴清笑着反问。

  闫妃哼一声,在桌下拧一下小儿子的腿:“你给我坐好了,没做好就没做好,多与你两位弟弟学学。”

  宋广明无赖得紧:“不是阿娘你爱面子嘛,要不是为了给你面子——”

  闫妃:?

  闫妃瞪着小儿子,面上写着:你看你娘还有没有面子?

  王嫔拿走儿子手里剩下的瓜子,笑着当好人:“姐姐莫要生气,孩子们玩闹罢了,正说明他们亲近呢。”

  宋宴清和宋广明对视一眼,都很理解彼此。

  这种母亲相见局,大家都是工具人,实在是太难了。

  宋曲生心里突然平衡。

  暗自庆幸时,他被王嫔逮到,“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一句话不说?”

  宋曲生老实答:“不知说什么?”

  “我瞧你也不动桌上糕点、茶水,可是不合胃口?”王嫔当了娘后,还是挺细心的。

  “没。”宋曲生知道不吃才麻烦,当下抬起手来就要喝茶。

  但手带着臂膀一动,新衣服的不合处就体现出来。影响不大、乍看着也不会过分明显,可常做衣裳的人知道这样不舒坦。

  王嫔问道:“可是衣裳不够合适?”

  当即王嫔兴奋地快速扫儿子一眼,再看向六皇子:“我与曲生你做了一套,离着开席还有一会功夫,遣人跑回去拿来给你试试。”

  宋曲生哪里拒绝了王嫔的热情,很快新衣裳上了身。略微宽大些,可穿着舒坦。

  宋宴清在心里叹气:他阿娘这是特意刷六哥好感呢,为他。

  但这心思暴露出来,未免显得不够真诚,好似全是利用与算计,回头得找六哥说上一说。

  换完新衣,在通报声中,太监宫人领着大臣们进来,三兄弟赶紧回到外头。

  大臣们进来后,方才是稍微晚到片刻的皇后。

  皇后废话不多,简单夸上两句宋宴清三人就开席,精心制作的御膳上来,给人欣赏的轻松表演也在随后一一上来,整场宴席气氛也随之轻松下来。

  开头不久就有场精/壮男子的赤上身祈祷舞,宋宴清心里觉得好笑,往帘幕后扫了眼。

  也不知他阿娘看不看得清。

  宋广明也咋舌,不过他看的是宝座之上的皇后,心道皇后娘娘真大胆,然后臆测:难道他父皇要不行了?

  酒过三巡,宴席上开始有流动人群,端着酒杯走来走去,并不古板禁锢着人只能坐在席位上。

  这是宋宴清被“参观”的开始,好些人都上来与他说上两句,多是夸奖少年英才的话,且高情商地将三兄弟都带上。

  直到尚书大佬们出现,宋宴清没法,无奈地端起自己的酒杯应酬。

  酒水一入口,毫无酒味,只有水味在口中蔓延。

  宋宴清应付完兵部尚书、他大哥的外公后,眼神扫到笑盈盈看他的箬竹。

  水源已确定,来自好心的箬竹姐姐。

  宋宴清用口型道:多谢姐姐。

  接着就受到了惊吓。

  “娘娘,三位皇子正是年少慕艾之时,臣厚颜斗胆一问,不知婚事可有安排?”

  宋宴清赶紧大声叹气。

  吸引来众人注意力后,宋宴清开口道:“见天下疾苦,无心念私己。”

  一群中老年男人听了这话,再看少年年轻的面庞,不少人发出愉快、调侃的笑声,笑谈些“殿下尚年幼,不知长大事”的话。

  新来的宴相没笑,还挺正经地对着宋宴清举杯。

  “殿下心念天下百姓,当浮一大白!”

  丞相一开口,那些笑声立马正经起来,说的话也悦耳得多。

  宋宴清又喝了一杯水,心中想:等咱将来单身几十年,震惊掉你们的眼珠子。

  当然,他先得活过五年,不然妥妥的英年早逝。

  不过早死的话就是一生单身?听起来更厉害了。

  兢兢业业的史官继续挥笔,将这一幕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