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圣驾回宫的过程,简洁得让人惊叹。

  顾明朗独自迎了圣驾,而后迅速地把宋齐光带回宫中。

  期间没有百官相迎,更无百姓列队,君王离开京城时流程有多繁杂、声势有多浩大,此时就有多简单迅速。

  待宋齐光回到龙华殿,一早候着的太医班子直接开工。

  而皇宫中的其他人,哪怕是理应消息最灵通的贵妃,也是半个时辰后收到儿子宋承宇的传信,方才知晓宋齐光已经回宫,当下贵妃的车辇亦一大群往龙华殿去。

  过分违和的低调和快速处理,本身就代表事态不简单。

  顾明朗听了太医一阵儿吵,还没得个明确的信,头晕脑胀的,又听到贵妃找来,当下沉着脸出去应对。

  “娘娘,您闹什么呢?小心吵着圣上。”

  顾明朗没好脸色地在贵妃封如嘉的对面坐下,乌黑的眼眸不悦地望向一脸清淡却仍是艳光四射的女人。

  贵妃美则美矣,但他是个太监,那些个男人抵挡不住的美色优势就化为虚有。

  贵妃殷红的唇瓣张合:“圣上怎么了?顾明朗,你做甚要偷偷将圣上迎进宫!”

  “用得着我说么?”顾明朗懒得费心力回答。

  他心中仍记挂着内殿里边,也不知那群庸医商量出了什么好法子没。

  封如嘉道:“本宫总有法子知道的,只怕回头你又不乐意了。”

  贵妃名义上管着宫务,虽然她不亲手管事,但那些代她管事的却都是靠她才能稳住差事。只要她想闹,还不知道能使出多少法子来。

  顾明朗听得眉头皱起,看向她的目光更不喜:“圣上头疾骤然加重,形容不雅,不宜见人。”

  “本宫伴驾二十余年,得宠至今,还是什么外人不成了?”贵妃封如嘉声音拔高,美目流泻出涌动的愤意。

  顾明朗撩起眼皮,用不信的眼神看她:“那我顾明朗还会害了圣上不成?”

  “奴才比娘娘更可靠。”他嗤笑一声,端起茶杯,吹了两口,方才慢悠悠道,“奴才是个没根的人。”

  这样的话,从他口中和神色里,竟可见自嘲背后的几分自豪。

  而原本叫贵妃气势压迫的宫人,闻言腰杆也直了三分。他们卑微残缺,可此时却因为这份卑微而不同于人,哪怕贵妃当面又如何呢,还不是叫他们千岁爷压住了。

  贵妃听出他话中意思,是自己膝下的大皇子宋承宇,叫她在此时失去了那份往日的特殊。

  心中那份愤意陡然猛涨,贵妃出口的话语变得更失控:“当初也不是本宫非要这孩子!”

  顾明朗喝了两口茶水润了喉,放下杯子:“娘娘待圣上的心,奴才都知道,但现在是现在了。还请娘娘体谅,放奴才回去照料圣上。”

  他语气平淡,根本不受贵妃激动的情绪影响。

  孩子生了出来,宋承宇更是一口气长成了大皇子,可塞不回肚子里。

  眼下这情形,纵使贵妃真给圣上掏过心肺,顾明朗也不会放她进龙华殿一步。

  封如嘉目光仍然嫌恶地望着顾明朗,可被说服得松了口:“你好好照料圣上。”

  “若是圣上有个三长两短,本宫拔了你的皮!”

  “贵妃随意。”

  顾明朗摆平了她,起身回转。

  反正死人也不知道皮肉上的痛。

  顾明朗走了,贵妃还在宫中坐着,天将黑时焦躁地催人去问,没得到信儿。

  贵妃又在龙华殿凑合用了晚膳,夜深时才丢下一句“明日还来”的话回她的宫殿。

  离了龙华殿,贵妃身边的人才不忿道:“顾千岁也太慢待娘娘了,便是照料圣上再忙,遣个人说上一声难道很难?”

  “废话真多,下去。”

  封如嘉没耐性地直接将人赶下去。

  夜色中,宫人手中宫灯摇曳出光影中,照射在贵妃华贵的裙摆上。

  随着她迈步走动,裙上光华摇曳,淡漠的面庞似玉雕就的神仙妃子,反将那满身华光压得不过尔尔。

  都说灯下观美人,年长的宫人忍不住抬头去看,一如这许多年无数次惊心于贵妃的美。

  她这样美,还待圣上痴心万分。

  诚如方才被赶走的宫人说的那样,顾千岁真是过分得很。

  贵妃有多痴心呢?她年轻时便有能迷倒所有男人的容色,因为太美而不得出门,只恐露面就引得争强好胜的少年人生出纷争来。

  娇养闺中的美人,却在头一次任性离家时遭遇了强匪,被当时路过的圣上救下。

  那样的故事,论起来也是佳话一桩,可那同样是皇后与圣上共掌天下之名流传到外界的一年。

  年轻的美人却只因那一救、那一眼,执意入宫。

  入得宫廷后,贵妃也是从低位起,她全心全意地爱重君王,听之任之,眼中只有写满崇敬的喜欢。她能做任何事,为之生死,放弃腹中的血脉……

  在乱局中,那个皇子还是幸运地留存了下来,可她的孩子的名字——得叫承宇;而皇后更为年长、刚刚夭折的嫡子名为玉宇。

  在宋齐光与众宫人偷偷望来的视线中,刚生产完的贵妃根本不看那刚出生的稚童,笑着对她的君王说:“圣上喜欢就好,他以后就叫承宇。”

  那些零散却让众人都印象深刻的回忆,假如让宋宴清知道,能给出一个很精简的总结:极端且不负责的恋爱脑,建议远离。

  宫人不敢再开口,说同样心怀圣上的顾千岁的坏话,只是心中少不得揣测——今夜娘娘只怕难以入眠。

  但这个夜里,恐怕越在高位的人越睡不着。

  发现顾明朗偷渡圣上回宫,两位丞相被推出来,寻顾明朗问个清楚,然而他们还没贵妃的便利,连顾明朗的面都没见着,只有一句“圣上犯了头疾”这样的回应。

  消息再往下一传,不知道过了那许多个脑子会脑补出多少种离谱病情来,可以说是朝堂暗流涌动,狂风已吹起了头。

  盼了他二哥宋广骏许久的五皇子宋广明,则是失落地跟宋广骏说他要回自己宫殿。

  往常这样的情形,他必定会留在宋广骏这儿宿上几晚。

  宋广明原以为二哥久不见他,会想得厉害。

  不想今日二哥有那么多事需要忙。见完母嫔,还得去见那些谢家联系上来的暗人,最后轮到他,好像也没那精力应付他那些细碎的问题了。

  宋广骏出言留他:“还走什么?不如在我这儿歇下。”

  宋广明心中生气,嘴上便道:“我去找四哥问问老七怎么样了,二哥你忙你的吧,弟弟就不叨扰你了。”

  “生气了?”宋广骏叹气一声,“二哥忙完了,你想问的歇下随便问,好不好?”

  “老七没什么大事。”宋广骏道,“他强出了风头,二哥也跟着他遭罪,跪了大半日,你难道只心疼他,不心疼你亲哥?”

  “不是。”宋广明很容易就被说服,“二哥,谁叫你方才见完这个见哪个,跟母嫔说话还不让我进去,两人偷偷讲。”

  “大人的事——”

  “老七都当上官了,我哪里小!”

  没了那些杂事,宋广明拉着宋广骏聊了一通,想知道这一路的事。

  宋广骏说起来颇为心酸,他自己的没什么能跟弟弟谈,倒是老七那边一出又一出,比那话本子还精彩,可他心中又不乐意对弟弟说太多老七的事。最后被宋广明发现,还是不情不愿地讲了好些宋宴清折腾出来的事。

  深宫里,王婕妤则是又抹了一通泪。

  儿子挨打的事儿,她早几日得到了消息,消息比大队伍走得快多了。当下她险些没昏过去,被虹芳掐了,在耳旁说“七皇子还好好的”,方才勉强回过神来。

  五十大板啊,这可是亲儿子,还是小儿子,那老东西怎么就能下得了手?

  虎毒都不食子!

  王婕妤那时恨极了,都想去咬老东西两口。那些对皇帝的惧怕,在老东西对儿子的无情之下通通粉碎。

  她躺了几日,今日圣驾回程,王婕妤又得知了儿子被抛在别宫的消息。

  唯一的好消息,大抵是大皇子、六皇子、连三、四二位皇子都给她送了份口信,告诉她儿子伤养得极好。太医说了,能好得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一同去的皇帝爹、皇子兄长们都走了,独留下儿子一个人在别宫,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宫,可想而知儿子心里会有多难受……

  王婕妤心疼着她的心肝,抹了好一阵泪,才擦擦脸决定早点睡去。

  不是她不想儿子,而是她准备明日继续去皇后宫里。

  老东西遭了报应,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眼看就要闹起来,她得为儿子靠好了皇后这头。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万不可叫她自己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