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宴清以“负荆请罪”的姿态出现,想来所见者都会在心中夸他一句——聪明。

  但唯独宋齐光除外。

  帝王心中的不满在亲眼见到小儿子后愈发旺盛,好像在心火上了热油,使得宋齐光格外气怒。

  宋宴清觑他一眼,难得褪去了所有乖张,老实跪在冰凉的地砖上。

  宋宴清开口道:“父皇,儿特来请罪——”

  话未说完,就听到宋齐光厉声道,“你以为朕能无限容忍,不会处死你么?”

  只消听他话里的寒意,就知道宋齐光不是在开玩笑,真有杀意。

  此时此刻,他有杀了宋宴清的冲动、甚至明确的念头。

  宋宴清顿时清楚,负荆请罪消除不了宋齐光的火气,可能还起了反效果,被认为在耍小聪明。

  他抬起头来,姣好的目力让宋宴清拥有远超常人的高清视力,能看清宋齐光额上跳动的青筋,和喷张“怒气”发红的鼻孔。

  “父皇!”少年人飞快地喊了一声,害怕在他面上闪过,随后化作浓郁的不解,“父皇,儿擅自做主是有罪,可罪不至死吧?”

  如此理直气壮,好像根本不曾意识到这回的“擅自”放走的那些罪民,犯的是冒犯君威的大罪,唯有宋齐光才有处置的权利。

  宋齐光更能猜到此举背后众人对他的揣测,于他所感受到的刻意羞辱外,又添上许多嘲讽。

  于是他怒极反笑,恶意地问:“你以为放走那些贱民,他们就真的能活吗?”

  宋宴清很难回答说那些人都能活下去。

  但留下来,就宋齐光目前的癫狂状态,死的概率绝对高达十成。

  双手被缚在身后的少年抬着头,直视着因怒火失控的君父。

  展勇固执地绑缚了宋宴清一晚,只管他吃喝拉撒,其他时候都很坚持,也就造就了此时宋宴清算不得好的外貌状态。少年的身体因为难受而姿势古怪,头发也乱糟糟,脸上还带着昨日干活蹭上的印记。

  但宋宴清抬起的面孔上却意外很“干净”,一如他素日在宋齐光面前表现出来的——不甚聪明,甚至天真到傻气。

  “父皇,你错想儿子了。”宋宴清一字一句说着,想给宋齐光传递自己的认真,“难道父皇以为儿子如此作为,只为了放走那些被骗的流民么?儿不是。”

  “那些无知流民已经将真凶交待出来,是有人故意诱导他们前来,闯入别宫。惹怒父皇,看父皇你失控,正是那些人目的,父皇难道要如他们的愿吗?”

  情绪激动时,少年人甚至在迫切地前往挪动,好像如此就能证明自己的真心。

  但他不知道,点破宋齐光的怒意,只会让宋齐光愈发难堪,从而生出更多怒意。

  宋齐光扯着面上的皮,讥讽地笑:“那宴清可真是个孝顺儿子啊。只是你的臣子实在做得不好,罔顾众人多番警醒,独断横行,擅自放走无数罪人;还殴打兄长,训斥君使,目无君上,今罢黜你虎威将军之位,罚一百板。”

  “来人,将他带下去。”

  宋宴清有想过他会气得完全听不进话,只是没想到这次宋齐光翻脸如此快、下手也如此狠。

  一百板?

  是真要杀了他啊。

  情急之下,他采取了“掀桌子”的方式,试图拖延时间。

  “父皇,儿子的确信不过你,你生杀予夺惯了,连待儿子都是如此,想来一时气怒就会将那些流民都杀了。”

  满堂宫人听了这话,都开始头皮发麻。

  候着的兵士也更是闻声呆住,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小心瞥着帝王的神色。

  宋宴清语速飞快:“你与阿娘说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儿子在畅音阁闹出了不识君父的笑话,那多可笑啊,儿子认不出自己的父亲。”

  这显然是其他人不能听的,宫人头低得更厉害,小心肝紧张得砰砰跳。

  “你也没阿娘说的那么好!”

  宋齐光听得头都要气炸:“你娘教了你些什么玩意儿?!”

  “不过是些女人对丈夫年轻时的印象罢了。”宋宴清抓住能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她说你英武过人、威严强大……”

  宋宴清把记忆里王婕妤讲的那些哄孩子的鬼话一一道来。

  若非有王婕妤的倾情贡献,宋宴清自己实在编不出如此情真意切的瞎话,毕竟他厌恶面前的男人,不给他两下纯粹是宋宴清要为自己和系统的小命负责。

  和鬼话里的人相比,宋齐光都得承认自己比不过。他年轻时,在小儿子的生母心中,竟是那般出色么?

  这番先抑后扬的鬼话,也夸得宋齐光怒火消弭一二,剩下的却驱使他盯着小儿子审视。

  宋宴清便不能停,还得继续演。

  “可你脾气差得厉害,行事更是不讲道理,简直专横跋扈。”

  似乎在宋齐光眼中又看到了冒出来的火光,少年立马改口:“但你博学多才、才情出众、待我也……也好。除了大哥二哥,其他兄长们都没有正经官职,却给儿子当将军。”

  算有点良心。宋齐光都不知道被这小子气了多少回,折腾不停。

  “儿子也知,帝王难为。”少年身上那股放肆劲又回来了一点,说话管不住嘴毛病也继续犯,“父皇手底下的官也太没没用了,都是些废物,我看还有不少不怕死跟父皇作对的,好比那些要算计父皇的。可父皇非要远离儿这样的忠臣,让他们在背地里乐吗?此非明君所为!”

  “一百板,你想打死儿子吧。我要是死了,就再没有人——”

  宋齐光打断他剩下那些可以猜到的屁话,冷声道:“是你自己找死。”

  “除了你这混球,哪个敢行这等事!”

  “儿哪能看父皇白白上当,净便宜了那些心思阴暗的废物。”宋宴清感觉自己真不愧是死过一次的,满嘴什么鬼言鬼语。

  宋齐光被明着骂了,但火气诡异地又消除了不少。

  他甚至冷静了些,想起来了王婕妤的一些事。

  孩子尿在他身上,那个不太聪明却直率的美妇人却还能笑出来,无知地说童子尿好。

  敢情是母子相承的没脑子。

  对于不那么聪明的人,人的宽容心总是能多一点的,哪怕宋齐光也不例外。

  但宋齐光很快又意识到了,自己好几回这样破例。

  他望着宋宴清,目光重新冷下去,瞥一眼已踏入殿内的兵士:“拉下去,狠狠地打。”

  打板子、和狠狠地打板子,又是两个意思了。

  宋宴清看着明显慌了:“父皇、父皇!儿子今日生辰,你放过儿子这一回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一定信你,好不好?”

  “生辰?”宋齐光面露疑惑,望向金本。

  金本点头:“今日确是小殿下生辰。”

  若是圣驾行得慢,或许明日才到,便是宋承宇三兄弟先前口中赶不上给宋宴清宋生辰礼的那种可能。

  “看在你阿娘养育辛苦的面上,减一半。”

  五十大板依然有可能打死人,但再减万万不可能。

  宋齐光心中着实不满宋宴清的不知天高地厚和自以为是。

  换一个人,根本不会有跟他说话辩解的机会,这小东西还对他动心眼。

  他不曾想起,原身三个月前还在生死线上挣扎,是否经得起这遭。

  倘若真的被打死了,想来也只会觉得是宋宴清自己短命,偶然间想起来为之一愣神。

  那种高高在上的漠然和理所当然的狠心,让宋宴清素质狂降,在心中骂骂咧咧。

  上回二十棒的痛,他可还记着呢。

  这回又要遭老罪了。

  但一百奋斗到五十,应该不会把连载电视剧玩出烂尾剧终了吧?

  怀着对板子的敬意,宋宴清被摁在主殿外。

  他的身旁不远是跪着的四位兄长。

  大殿外甚是宽广,里面还隔着段距离,宋承宇四人并不知道宋宴清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可看挨板子的架势,就知道是惩罚之一是挨打。

  宋承宇出声问:“多少?”

  宋宴清哭丧着脸:……“五十。”

  旁边交接的兵士迟疑地跟执刑的说——“圣上说,狠狠打。”

  宋承宇闻言眉头皱起,回头看了眼。

  不多时,一只猫儿蹿了过来。

  而此时,宋宴清开始挨板子,发出怪叫声,吓得那猫也喵喵叫起来。

  挨板子时,宋宴清挣扎着抬头看了眼,发现那猫是黄白交错的,生得十分别致,屁股上长了个元宝样的纹路出来。

  猫儿闹腾,又身手灵活,闹出点动静。

  待得消息传到宋齐光耳朵里,点了这猫去观刑。

  宋宴清和屁股元宝猫面面相觑,只能感慨:可真刑啊。

  真够缺德、狠心的。

  他刚给宋齐光弄了一个矿呢。

  宋承宇在心里叹口气,干脆对打板子的兵士道:“劳烦轻些,父皇只是在气头上。”

  宋怀信跟宋云志也出声帮腔。

  唯独宋广骏莫名跟着罚跪,又了解了事情前后,心中不忿。

  他望着脸色难看的宋承宇:“大哥,你被打成这样,还帮他呢,老七是不是给你下蛊了。”

  “我们本是同根兄弟,广骏何必如此计较。老七此番冲动,是为父皇名声考虑,我这当大哥的能体谅。”

  宋承宇心想,二弟绝对懂老七为何对他下重手,也清楚父皇对他的苛待。

  不过他如此能体谅,更是因为七弟在此事上根本占不到好处,只会惹得一身麻烦。既能肯定七弟心思单纯,他也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

  “大哥脾气好,我脾气可不好。”宋广骏口吻凉薄,“老七行事冲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看且让他长长记性才好。”

  宋广骏摸不透老七宋宴清,但总觉得他怪异的行事背后必其目的。

  宋宴清根本听不见他们斗嘴,狠狠打的程度太凶悍,他已然有些神志不清,挨到三十多板就昏了过去,更不知道靠着刷刷掉的粉丝值才维持住他昏迷的情形。

  待宋宴清被抬出去,展勇带人等在外头。

  拆了块门板来,好歹平坦些。

  前头还问宋宴清放人为什么的老王吓了一跳,惊心皇家父子间的心狠。

  等到离开人眼,老王耐不住问道:“圣上不是挺喜欢我们将军的吗?”

  展勇看傻子似的看他:“那些闯了别宫,死罪一条。私放罪民,你以为这是小事?”

  老王又问:“那、那将军如何敢——”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吞了下去,嘴里骂了两句,但骂的却是自己。

  他愿以为,宋宴清干这儿事或许是仗着圣上待小儿子的宠,肆意妄为,图个民间的好名声。

  但将军不笨,自然猜得到眼前的结果。

  他自己干不得傻事,对干这种事的人,却是心服的。

  转头又开始担忧:“那我们呢?”

  展勇没耐心地回他:“不知道。”

  倒是另一个忍不住开口:“将军让我们绑了他,都担在自己身上了。”

  而宋宴清这一昏,直接睡了两天,甚至在别宫传出他要死了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