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是个微妙的地方,前面大堂、二堂的外男不让往里面去;后方美人园,也不许园子里的人靠近。

  “曾有受宠的姨娘闯到前面三堂给大人送汤,被人抬着送回去时已经没了好气。大人训斥,三堂是夫人的地界,不是我等能肖想的。从哪之后,园子里再没什么人敢靠近。”

  在整个美人园中,李姨娘是个“老人”了,小心翼翼地活着,平常看着极不起眼,此时却能倒腾出不少记在心里的事来。

  “两位师爷经常送东西去园子里,可能把路压出明显痕迹的那种重物车辆不少,就是没见着几样重物件,都是些轻飘飘的东西、布料、首饰、皮毛……”

  “我有回便撞见了,发现那些重的是银子。等人走了,我在后面看印子,就是往假山去的。”

  宋宴清问道:“你怎么会看脚印、车辙印那些的?”

  “我是猎户的女儿。”李姨娘解释了一句,想起伤心事,转而哭诉自己进府的悲惨。

  猎户膝下只这一个女儿,自然不会往山里带,只是挡不住女儿活泼聪慧,父女两个便有教有学了些猎户的本事。

  老猎户身手好,娶上妻、生下女儿,便有计划地攒钱买田地,早早为女儿积攒嫁妆,只是不想根本没有嫁娶那些事,还搭进去自己一条命……

  为了保住还活着的母亲,李姨娘做了那个识时务的。只是不想痛心催人去,父亲去后,她的母亲也没能活多久,村中人托来消息,帮忙送了葬。

  “你别太伤心。”宋宴清头大地安慰她,“要不你去三堂看两眼向岱?”开心开心。

  虽然看尸体这个操作很离奇,但还真挺好用,宋宴清还直接收货了50粉丝值。

  李姨娘收拾了眼泪,露出满脸的狠心和期盼来。

  那时她面上带着一种别样的风采,让堂中的男人见了心惊、后怕。尤其很能代入的钱巡检,没想到县令后院里还有这等狠娘们。

  宋承宇一挥手,让人先领了李姨娘去满足心愿。

  再把钱巡检赶去二堂侧边的会武馆,私下与七弟商议。

  “是银矿?”

  方才七弟宋宴清悄悄同他说了一句,便是猜测有矿。李姨娘引又出了银子,银矿的可能性就大了。

  宋宴清道:“数量大的话,只怕还是个大矿、甚至可能是富矿。开采、冶炼都不简单,不像是向岱能做成的。”

  “河道那边有牵扯。向岱上面的知府应该是韩无。”宋承宇回忆着此地的官僚信息,“韩家也是多代传家,或许门下有会冶炼的人才。”

  简单几句后,似乎空气都更沉了些,事态比想象的更为严重,不仅仅是简单的屠村案。

  宋宴清叫来展勇,选了一队口风紧的兵士,让李姨娘带路,直接跨过三堂往后的门去假山。

  假山是成片的,错落有致,合乎此时人的审美。这也是宋宴清断定——向岱很有钱的根据之一。

  要想弄出这等档次的景观,无论是讲究堆叠的用石、还是设计动手的园林班子,在此时都代表着一种底蕴。

  而底蕴,得加钱。

  连宋承宇也暗中吃惊:向岱到任六年都不到,竟然就弄出了这等费钱的景观。

  李姨娘在假山中转了转,领着宋宴清等人来到一个位置巧妙的假山口。

  假山口视角极好,可往里面进去又是视觉盲角,是个很好看守的地方,位置也巧妙。

  只见李姨娘低着头,很快找到了有机关的地方。

  展勇上前敲了两下:“里面的确像是空的,声音听着不对,没其他地方厚重。”

  宋承宇吩咐道:“弄开看看,小心点。”

  一群大男人采用暴力手段,哐当哐当地强行弄开了机关,见到一条向下的小道。

  宋宴清瞧着人送走李姨娘,下去时晚了一点,正好撞见地库中箱子被整齐打开的画面。

  一片犹如星点的黯淡闪光中,新的银子和金子闪目耀眼。

  银易氧化,故而许多银子在新银子和金子的映衬下并不抢眼。于是目光集中处,恰好是一片被拱卫的金,便更叫人瞳孔乍变。

  宋宴清:……

  何止是大矿、富矿,这是撞上金银共生矿了吧?一个矿里面,金子银子都有。

  有兵士数了数:“少说有千两黄金!”

  宋承宇用帕子包起一块金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几眼:“成色一般,细看发白、发红、发黑的都有。但这个数额……”

  宋宴清瞥大哥一眼,心说:是大皇子认证的数额过大。

  随后宋宴清心念急转,意识到不对,连忙问道:“向岱都没处理好他这些赃物,会自己投缳么?”

  如此多的金银,又是这种明显成色一般的自制品。只要有人发现这些金银,那怕是脑子再笨,都能意识到不对劲。

  再一查,那不就妥妥露馅。

  “仵作、仵作可能有问题!”宋承宇也想破关键。

  向岱不是自杀,那么仵作除非是水平差、没发现问题,否则就是在隐瞒真相。

  兄弟们倒是想过在验尸时加把“安全锁”,可惜兵士中的人不是专职人员,兼职“看尸”都勉强,水平上有硬伤。

  展勇听了道:“两位殿下,仵作也看着呢。要审问吗?”

  带来的人不少,整个县衙和后面的美人园都围住、看住了,目前只进不出,所有人都还在看管、盘查中。

  “不可,容易打草惊蛇。”宋承宇否定展勇的提议,踱了两步,“还好七弟警醒,早就发现了有矿的事,我们下来的动静不大,人手也有限。”

  人手有限,意味着消息可以更好地做到封锁,不至于一下就暴露了他们找到了“证据”的事。然而可惜的是,假如一切都在他人算计之中,想隐瞒也瞒不住多久。

  宋承宇道:“韩无背后的韩家肯定掺和了,其他地头蛇尚不可知。”

  思索片刻后,青年下定决心:“原本还想着去河道军营、眼下看来不必去了,我们行至半程就变更方向,和父皇的军马汇合。”

  宋宴清点头认可:“好,先回去跟父皇汇报消息,更好查清所有事。”

  宋承宇看了七弟一眼,将一些话不动声色地吞回了肚子里。

  展勇等兵士,目光更多放在金银上,被刺激得不轻。

  好的场合顺手捞点,是兵士的传统“美德”。

  宋宴清见他们如此,看着那数千两黄金,对宋承宇道:“大哥,不如我们把金子带走吧。”

  千两听着多,也就是一百斤。若按照古代的斤两计算,一百斤还不到。

  宋承宇眉头皱着:“这些是赃物和证据。”

  宋宴清帮他转换思路:“大哥,是我们发现了很多银子让那些人恐慌,还是连带着发现有大量银子又有千两黄金更让人恐慌?”

  这不是破坏现场,也不是贪污证据,是安全的保障牌。

  向岱的挖矿同伙们提前干掉了人,但也没帮忙掩盖这里的痕迹,说不定并不知道假山就是向岱的具体藏宝点。就算有的人知晓,想来也不清楚向岱到底藏了多少金银。

  宋承宇恍然大悟:“是这个道理,我一时没想到,带走吧。”

  兵士们都很能干,除了金子还能再揣上些银子。

  宋宴清明明是亲眼看着他们藏的,但看完后还是竖起了大拇指。

  “看着就如同没藏东西一般,好本事,教教我吧。”

  可惜宋宴清衣服不大合适,只藏了两块金子就开始担心金子会显露出来,还是把重任分担给了下来的每一个人。

  众人带着分散的千两黄金原路返回。

  走至出口处,宋宴清又出主意道:“把下去的路埋了行不行?”

  宋承宇:……“行。”

  摧毁一条地道,比挖地道容易太多了。弄塌后,再想挖通,那更是辛苦活,假如有人想要看看地窖下方,肯定要耽误时间。

  宋承宇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七弟一个怪主意又一个怪主意冒出来。

  毁完道,宋宴清又道:“大哥,李姨娘得安置好。”

  作为举证人,她要是被留下,那就危险了。何况她此时根本没有其他力量,可以用来保护自己。

  弟弟的要求十分合理,宋承宇便继续点头:“好,一并带上她。”

  反正都带了两个小女娃回去,带个大的也没什么。

  宋宴清:“送到四哥那边带小孩好了,正好把那两个宫女还回去。”

  随行的宫人数量有限,都是安排了伺候宋齐光的,老是借用也不好。

  宋承宇:……开始担心老四的名声。

  但他并不打算阻止,甚至还想看戏。

  宋承宇笑着道:“七弟真是体贴懂事。”

  “人到陌生的环境中,找点事情忙忙反而会好一点。”

  宋宴清偷偷在心中赞叹——原来自己是双面“贴”的好料子。

  兵士们、包括展勇,则悄然感慨——七殿下真是个好人,以及两位殿下心态真好,这等时候仍能谈笑。

  但走出去后,展勇等人也纷纷变了脸,装作没什么事的模样。敌人尚在暗中,眼下来看很安全,可也不能疏忽大意。对二位皇子来说,危险在他们外围,但他们一直在一线。

  ***

  对李姨娘而言,她过了颇为梦幻的一天。

  虚与委蛇委身的仇人徒然被查,人也投缳死了。她原本想让向岱倒霉,勇气让她亲眼看到了向岱的尸体,还趁着人不防备,上去狠踹了向岱两脚。

  半夜里,李姨娘就揉着肿起来的脚,浑浑噩噩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好圆的月亮,像是中秋的团圆月。

  她那颗空荡荡没什么期盼的心里,回想起自己的父母,为了保护自己而身死的父亲、痛苦地看着自己走出家门连连摇头落泪的母亲……

  那时阿娘说:“别怕他,你爹不怕死,娘也不怕!”

  可是她害怕,她早后悔了。要是她早些顺从,那父亲是不是就不必死了。如何再见得阿娘也没了呢?

  想了很多旧事,可眼泪没太多。从前她哭的日子多了,眼下不是她哭的时候,该是她笑的时候,虽然她也笑不出来,但不妨碍她想着那张死人脸心中畅快。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李姨娘才开始抱着被子瑟缩成一团,陷入沉睡。

  然而天一亮,有冷着脸的兵士来通知她:“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

  李姨娘懵了,问:“去哪儿?”

  “殿下说了带上你。”

  “殿下?不是……将军?”

  “是两位皇子殿下,大殿下与七殿下。七殿下剿过匪,所以也能称将军,不过此行只查案,还是唤殿下的好。”怕她说错话,兵士冷面但好心地多说了两句。

  半个时辰后,李姨娘茫然地混在队伍前方,跟着一道离开。

  她就这么离开了县衙,出了飞白县,不知道要去哪儿。

  走在比较前面的位置,他抬头就能马上的贵人青年与少年。

  她尤记得那位年岁大的贵人面容华贵,比美人园中最漂亮的美人都要来得好看,而剿匪的将军,竟然是那个小少年么,看着可真年轻俊俏啊。

  走了一阵后,兵士们又换她到马上坐着,离得贵人们更近了些。

  宋宴清瞥见她,马儿放慢步伐,到她附近。

  “李姨——、不对,你本名叫什么?从今天起,你就不是什么姨娘了,是原本那个你,当用你原来的姓名。”

  李姨娘想了好一会,好像得很费劲才想起来自己的名字,她说:“我叫李雁。”

  “大雁的雁。”

  作为一个热爱射大雁的人,宋宴清尴尬地笑了下:“大雁啊,雁过留声,好名字。”

  李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特别开心,甚至在看出贵人的窘迫后还道:“我爹射雁是一把好手,当时那些讲究人家提亲都爱寻我爹猎雁,但生下我之后,我爹就不猎雁了,我娘老是笑说后悔给我起来这个名。”

  【叮!粉丝值+38。】

  相遇就是缘分,感谢新朋友给的88。

  宋宴清:“那我以后也不射雁了。”

  李雁听到这话,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爹出现在眼前,忍不住有热泪盈眶之感。

  也就是面前的贵人实在太年轻了些,李雁才努力把嘴边的“爹”给吞了回去。

  宋宴清正同她说话,自然也看得到她面上的神情变化。

  他故意小声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想叫爹?”

  “那可不行,我这么年轻,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李雁不仅眼泪都少了,还有点想要揍他,就好像当年揍隔壁家的邻居混小弟一样。

  但得忍着!这是贵人,揍不得。

  【叮!粉丝值+2、-2、……+2。】

  宋宴清在循环提示音中,骚扰系统。

  ——“一句话,让一个女人为我止泪。”

  【每一句话都可以吗?请宿主努力使用这种对话小技巧吧。2粉丝值、亦可积少成多!】

  宋宴清秒认输。

  ——“臣做不到啊。”

  ***

  待这支军队一走,飞白县的人立马就有了不动的动静。

  钱巡检和主簿要分担负责县衙的事,还有后面的一园子。依照吩咐,原属本县的人,若有想要回家的,可以发放银两让其归家。而那些身份一时对不上的,则在园子里看管好。

  钱巡检一心办事,他是个怂人,知道很多事,可都不太敢掺和,平日权利还没有衙门的捕头大。

  至于捕头?捕头被查了一通,已经没头了。

  主簿则是处理着一些杂事,悄然让人摸去昨日贵人们呆过的地方,随后又有人到了假山。

  一些人飞奔出飞白县,走别的道,要将消息传递出去。更高端的,则是放出了扑簌簌的鸽子。

  路上宋宴清一行便撞见了飞过的鸽子。

  宋宴清飞快地搭弓射箭,错失一只鸽子后,成功射下了第二只,很对得起他的高属性点。

  可惜看不懂其中内容。

  宋承宇:“是密信,一般有对应的密本。”

  后边的李雁则默默看着那只躺平的鸽子,希望贵人少年没骗她,以后真的不射大雁了,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大雁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