铂川星港。

  帝国南部星域最大的港口星球。

  也是西比尔亲王的封地。

  天光灿烂。

  人来人往的集市,吆喝声不绝如缕。

  黑发少年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大衣,双手插兜优哉游哉。

  那件大衣显然不合尺寸。

  它长过膝盖,遮住了少年纤细修长的双腿。

  大衣最底露出一小撮白色的绒毛,不仔细看还看不真切。

  小丘抱着堆积成山的包装袋跟在身后。

  “统帅,统帅,等等我……”

  司韶竖起手指嘘一声:“不是说了不要在外面叫我统帅吗?”

  小丘脸一红。

  “可是韶哥哥这种……咱也喊不出口啊。”

  小丘久在帝国活动,和统帅接触的时间也不长。

  还在联盟的时候开会远远见过统帅一面,觉得他年纪轻轻长得好看又有能力,而且声音好听。

  没想到,现在接触到本人了,才知道他还有这种恶趣味!

  “你要是喊我司韶,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我可是通缉犯啊。”

  “那,那我们就不能弄点代号吗!”小丘努力抗争。

  司韶停下来,从他怀里抽出一包棉花糖。

  “你吃不吃?”

  “不吃的,统……韶哥哥。”小丘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司韶笑嘻嘻地仰头,把棉花糖往嘴里倒。

  几秒的工夫,一袋棉花糖就被他倒完了,晃晃空袋子,丢进垃圾桶。

  “你想要什么代号,棉花糖吗?”

  “当然不是棉花糖了,难道我们就不能简单一点吗?”

  “怎么个简单法。”

  小丘想想,说:“比如您是金色眼睛,就叫小金。”

  “那你呢?”

  “我还叫小丘呀。”

  小丘并不是他的昵称。

  而是他的本名就叫小丘。

  小丘是土生土长塔兰星人。

  塔兰星人取名都是小X,阿X的格式。

  司韶第一次听说时锐评:你们还怪不客气的。

  “我改了你不改,那不显得我吃亏?”

  小丘不知道统帅是什么脑回路。

  “可是我没您有名呀……”

  “我就喜欢听人叫哥哥。”

  “……好的韶哥哥。”

  统帅说什么都有理。

  一切听统帅的。

  小丘悻悻然掂了掂怀里的东西,不让它们掉出去。

  司韶又递过来一只糖葫芦:“吃不吃?”

  “不吃的,韶哥哥。”

  来铂川星港已经快一周了。

  依然联系不上晨午和二队长他们。

  统帅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也并不急着联络他们。

  说什么,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统帅的身体状况很好。

  没有再怎么孕吐,也没有那么嗜睡了。

  就是食量依然那么大。

  他的精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好。

  一大早就拉着小丘去瞎逛。

  这会正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

  这里聚集了来自不同星球的人,商贩,游客,运输小队。

  司韶买了一圈各星球特产,个个不重样。

  早先买的已经让人直接送去住处了,小丘怀里抱着的是司韶打算边逛边吃的。

  小丘,有点累,但统帅高兴,也值。

  “韶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进去……里边啊?”

  小丘小声发问,下巴朝远处勾了勾。

  他示意的方向,正是铂川星港的港口。

  隔着透明的舷窗,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舰艇船只正在排队等待进港。

  小型引导艇忙碌地穿梭其中。

  铂川兵工厂的实验室,就在这个港口的地下深处。

  “不急。”

  司韶慢悠悠地嚼着一根水果辣条。

  “等我准备好。”

  他所谓的准备好,指的是吃饱喝足,再美美睡上一觉。

  最近胃口见长,要让他吃饱喝足也没那么容易。

  孩子还是挺有契约精神。

  说不让干预梦境,就真的没再干预梦境。

  司韶没把时间说死,留了十天的余地。

  梦境干预这种事,如果利用得好,倒是能从西里斯那里再套点情报。

  只要他不是一上来就搞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

  暮色降临。

  天幕星,联盟监狱。

  青年军官满脸胡茬,颓唐地坐在单人牢房里。

  走私稀金的事,他原本做得滴水不漏。

  为什么会被统帅发现?

  统帅发现了他,却只是将他暂时羁押,迟迟不审判,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伊万·卡门望着小窗透进来的路灯光。

  从他被捕至今,父亲没有来看过他一次,也没有为他说过一句话。

  狱警们小声讨论,都说卡门上将这次要大义灭亲。

  伊万·卡门听在耳里,默不作声。

  现在所有人都睡了。

  他却睡不着。

  有脚步声,由远至近。

  伊万·卡门以为又有新的犯人被送进来羁押。

  然而,脚步声却在他的门前停了下来。

  “伊万,伊万。”

  “……哥?”

  伊万爬起来。

  他的兄长伊布·卡门站在门口。

  伊布用钥匙打开门。

  “走。”

  “怎么回事……”伊万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事情有点棘手。”

  伊布拿出终端一边为弟弟解除脚踝上的电子镣铐一边说道。

  “总之你赶紧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伊万注意到哥哥的终端上显示的是联盟上将安·卡门亲自签发的释放令。

  “我现在走,不会牵连你和父亲吗?”

  “我们派去暗杀统帅的人失手了,你赶紧走,父亲和我这边你不用管!”

  伊万被匆匆塞进一艘飞艇。

  趁着夜色,飞艇升空,驶向了浩瀚星海。

  伊布的通讯器里传来消息。

  他按下通讯器,神情凝重。

  “第二次行动?是父亲的意思?”

  “知道了,这次不许失败。”

  飞艇远去。

  反叛的种子在此刻萌芽。

  ……

  帝国,星临城。

  西里斯坐在沙发里,一语不发地盯着终端的屏幕。

  那艘飞艇刚刚在寝殿房顶的小型停机场降落,近侍大臣就带着亲信的侍从迎了上来。

  他们秘密地把皇帝陛下接进寝殿,安排医学院的医师进殿救治。

  西里斯才知道司韶在设定飞艇航向时,还顺便给近侍大臣发了一封秘密通讯,安全级别设置的“极危”。

  可怜近侍大臣睡觉睡到一半突然被通讯警报声叫醒。

  一看通讯内容,吓得腿都软了,带着人匆匆赶往楼顶等待接机。

  司韶还特地强调不得外泄。

  近侍大臣只好用“陛下感冒了”来搪塞一大早来政务厅上班的大臣们。

  折腾一宿,医师们总算给出了陛下暂时无恙的结论。

  旧伤复发,有轻微内出血,但是悉心养护一周就能好全。

  警卫队关于废墟工厂那几艘飞艇调查报告也发过来了。

  飞艇上那几具尸体的身份已经查明,来自中立星球阿斯卡哈。

  早在五年前就加入了某雇佣兵组织,拿钱办事。

  至于飞艇,也是从帝国的黑市购买来的,其源头暂时还没有查清。

  一句话总结。

  来路不明,查无可查。

  西里斯冷笑。

  他就知道会这样。

  但是那群人是冲着谁来的,他却有点说不准。

  如果是冲他来的,反而还好查。

  如果是冲司韶来的……

  那司韶现在岂不是更加危险?

  “陛下,用不用再……休息休息?”

  “让臣帮您把生命摇篮打开?”

  近侍大臣端来热茶,小心翼翼道。

  生命摇篮一直处于待机状态,随时都可以再启用。

  但西里斯却摆摆手表示不需要。

  近侍大臣见状,也只能低头应是。

  陛下从醒来到现在就一直心情不大好。

  但是要用愤怒或者气闷描述又不太恰当。

  陛下总望着角落里那盆铃兰出神,有时还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唇……

  然后露出似笑非笑的恍惚表情。

  陛下这是怎么了啊?

  别是中邪了吧?

  听参加舞会的人说,陛下在舞会和一个近侍十分亲密。

  王宫里哪有那体型的近侍啊,虽然一头黑发,但肯定是那位指挥官吧。

  陛下不会真的看上了吧。

  难不成帝国真的要迎来第一位男皇后了?

  近侍大臣倒不是反对男皇后。

  实在是那只狐狸太精了,把陛下玩得团团转。

  而且,他还是联盟的指挥官呐!

  西里斯全然不知自己的近侍大臣此刻内心正在翻江倒海。

  他调出这几日政务厅送过来积压的文件。

  “西比尔那边什么动向?”

  近侍大臣回过神,赶紧回答。

  “陛下,暂时没什么动向。”

  “王爷办完舞会后,就一直在潜心作画,说是这么多年没回来了。”

  “星临城变了样,王爷想再画一套星临风景画送给陛下。”

  还有的近侍大臣没敢说。

  西比尔亲王托口说是要画星临城的风景,可一天到晚也没见他出门几次。

  有小道消息说亲王殿下最近得了个宝贝,爱不释手,根本无心他事。

  至于是什么宝贝么。

  亲王府的人嘴严,再打听就怎么都不肯说了。

  “他倒是好心。”

  西里斯匆匆扫过那些政务文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有小熊星系的将领发来是否进军大熊星系的请示,让他顿住了。

  如果没有爆炸事件,他现在原本应该在小熊星系的前线,亲自出征大熊星系。

  西里斯思忖片刻,只回了一句“原地待命”。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亲征。

  哪怕是接连两次爆炸,哪怕是一个意外得来的孩子。

  再想继续工作,头疼就涌了上来。

  毕竟重伤初愈,不能太过劳累。

  西里斯让近侍大臣退下,自己回床上去睡。

  这间寝殿是新换的,床也是新换的,被褥里早就没有司韶的气味。

  但头一沾枕头,西里斯沉沉睡去,还是在梦里见到了他。

  这次的司韶,好像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穿着一袭纱制白色长袍。

  长袍之下,不着片缕。

  如果是从前,西里斯会径直走上前。

  但这次,他只是远远站着,望着司韶。

  司韶抬头望见他,朝他笑笑,伸出双手。

  “不抱抱我吗,西里斯。”

  笑得太温暖了。

  不像他。

  西里斯沉声:“你在哪儿?”

  “什么意思?你真的不过来抱抱我吗,我好冷啊。”

  司韶睁大眼,湛金的眼眸里噙满泪水。

  他滑下沙发,蹭到西里斯身旁。

  努力踮起脚,抬起手挂在西里斯的脖颈上。

  他低头解开西里斯的纽扣,伸手顺着西里斯的衣袖往里探。

  柔软蓬松的狐尾轻轻晃动。

  他银白的短发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如玉。

  和西里斯那日见到的司韶,不太一样。

  和西里斯从前做的春梦……

  倒是一模一样。

  “你人在哪儿,告诉我。”

  明知道自己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西里斯还是一字一句地问。

  司韶敛了笑意。

  用如蛊惑的声音轻轻说:

  “我在你最不想我去的地方。”

  “你会来找我吗?”

  “哪怕知道我还会想尽办法杀死你,你也会义无反顾地来找我吗,西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