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旨意,不可违背。”

  “吾从汝之眼中,亦已窥见未来。”

  “五百星币……未来必现。”

  昏暗的房间里,鼠尾草点燃的烟雾缭绕。

  四处都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条。

  几根蜡烛火光明灭,气氛诡谲沉闷。

  司韶懒洋洋地坐在躺椅里。

  他面前摆着个脏兮兮的水晶球,水晶球后是佝偻成一团的女巫。

  女巫神神叨叨,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五百星币……未来必现。”

  司韶看了眼手表,干脆利落。

  “四百星币。”

  女巫不可思议地抬眼。

  进了自己店来算命的客人,竟然还有敢跟她讨价还价的。

  “神明不会眷顾吝啬刻薄之人。”

  “那就三百星币。”

  司韶摸出三枚银质的百制钱币,连同一把激光枪一起放在软垫上。

  女巫不认得这把枪的型号。

  但是她认得枪身上小小的蔷薇花标记。

  联盟最高战术指挥中心,门口就刻着一模一样的标记。

  “神喻将启……”女巫不情不愿地拨弄眼前的水晶球。

  “启……”

  “启……”

  “启……”

  一句话还没说利索,她身后的暗门,红褐色的布帘被一把掀开。

  朝羽警惕地瞥了女巫一眼,凑到司韶耳边。

  “统帅,人抓到了,绑着的,要带出来吗?”

  年轻人的视线并没有从女巫身上移开。

  他眯起眼,露出狐狸一般的笑,施施然起身。

  “今天咱是来算命的,又不是抓人的,带出来干嘛?”

  “带暗道里去,原地审。”

  朝羽顿了顿,简洁应声:“明白。”

  这间女巫的占卜店与一家地下酒吧相连。

  掀开布帘穿过两层帷幔,再走下蜿蜒的旋转楼梯,就是酒吧的入口。

  “你先启着,我去去就来。”

  “我不在的时候,不要放任何人进来,也不要去报警,听到了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声线清冽,像春日里和煦的微风。

  说话语速较慢,不慌不忙,但无形中释放着压力。

  微风里也可以藏刀,依然能杀人于无声。

  “如果你没有按我说的去做,我会知道的。”

  年迈的女巫不敢拒绝,只得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司韶赞许地点点头,撩起幕帘去往暗道。

  暗道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

  两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守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

  男子被揍得不轻,眼睛高高肿起。

  只能从那一丁点眼缝里,勉勉强强看清站在眼前的年轻人。

  他有着一头卷曲的银白短发,面容精致,线条完美。

  用姣好来形容他未免太过柔软,用清秀又少了那么点韵味。

  他的眼尾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尤其是那对暗金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诡谲的色彩。他像只狐狸,昂着下巴,玩味地盯着眼前这落网的猎物。

  男子的余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有一条通体白色的尾巴。

  尾巴在慢悠悠地晃。

  他显然心情不错。

  白发金瞳长尾。

  全星际能有这等特征的,只有一个人。

  男子的瞳仁骤然缩小。

  “我错了,统帅,求您放过我,我这次是财迷心窍,我不是故意的。”

  “求求您,我还有用,不要杀我……”

  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他的呜咽声也抖得厉害。

  可还没等他说完,身旁高大的青年就不耐烦地抬起一脚,径直踩在他膝盖上,疼得他嘶叫一声。

  司韶慢悠悠地说:“这么大嗓门,你要把人都叫过来看热闹吗?”

  男子小声抽噎,又不敢因为疼痛而哀嚎,努力咬住齿关。

  “对…对不起,统帅……”

  “长话短说,你的上线。我只要一个名字。”

  男子犹豫了一瞬,继续发抖。

  “我…我真的只是自己一时不懂事……偷……”

  “现在前线在打仗,各路通道都在戒严。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偷稀金出来卖,想卖给谁,整个联盟谁敢买你的?”

  稀金是开采自K-G3星系的稀有金属,专用于联盟的军火制造,采集与持有权早在发现之初就已经全部归于联盟官方,各国共同使用研发,严禁私下交易。

  男子一看,自己的底细早已被摸了个透,便沉默了,也不再挣扎。

  “像你这样出身军校的人,理应忠于军队,忠于联盟,也忠于我才对。但显然,你的忠诚另有他属。”

  “让我猜猜,叫你偷运稀金的,是伊万·卡门,对吗?”

  司韶的语气很轻松,就像在和人讨论天气。

  但在男子听来,分明是感叹晴朗和畅,落耳却如平地惊雷。

  他面露慌张,想站起来争辩,但膝盖上的伤又让他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事和卡门长官没有关系,全是我一人所为!我贪钱,我有罪,可我老婆跟人跑了,家里就两个儿子,光那点工资我根本养不活他们!”

  “我耐心有限,再不说就连你两个儿子一起杀。”司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男子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司韶,你会遭报应的。”

  “少废话。你的上线,是伊万·卡门。”

  这次是笃定陈述的语气。

  男子合上眼,绝望地点了点头。

  司韶微微一笑:“联盟感谢你的付出。你的抚恤金,应该够你儿子花一辈子了。”

  男子一怔,不可置信地抬头。

  他疯狂挣扎起来:“司韶,我都已经说出来了,你他妈的——”

  头部遭到重重一击,他顿时哑了声,眼睁睁看着身旁的青年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匕首上刻着的蔷薇花闪着幽光。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杂糅在鼠尾草燃烧的烟雾中。

  司韶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往暗道外走了几步,停下来淡淡道:“我的报应,早在出生时就已经尝到了,还轮不到你来诅咒。”

  顿了顿,他细心叮嘱:“打扫干净,别弄出太大阵仗。”

  朝羽望过来:“外头那个女巫呢,要不要一起……?”

  司韶摇摇头:“说了多少次了,不杀平民。”

  除非她不听话。

  除非有人会信她的话。

  朝羽和同伴对视一眼。

  他摸出一瓶药剂,洒在男子的尸体上。

  男子的尸体顿时腾起青烟。短短一分钟,便被药剂溶化得干干净净,连血迹都没有留下。

  司韶理了理他银白卷曲的短发。

  闻闻自己身上,依然是那股淡淡的月光花香水味。

  他撩起幕帘,穿过厚重的帷幔,回到了那间占卜的小店。

  女巫还呆呆坐在水晶球前,望着那把激光枪。

  激光枪旁边,三枚银币依然静静地躺在软垫上,没有被人触碰移动过的痕迹。

  司韶俯身,拿起一枚银币放进衣兜里。

  “我改主意了,两百星币。”

  “毕竟让我等了这么久,你说呢?”

  这次捕猎行动是暗中进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外交冲突,徒生事端,事先并没有照会这颗星球的总督。

  所以总督也万万没有想到,堂堂星际联盟的首脑,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最优秀的指挥官司韶,此刻会在本国的一家地下酒吧门前,挤在熏人的鼠尾草烟雾里,就为了算个命,跟一个可怜的女巫对半砍价。

  女巫哆哆嗦嗦了半天,颤巍巍点头。

  “神明……赞许自由无拘之人。”

  司韶被这句自由无拘逗乐了。

  他拿起激光枪,在手里把玩。

  他的手指也实在漂亮,修长如葱根,一看就是没做过粗活的手。如果说是个音乐家,是个贵族公子,也丝毫不会有人怀疑真假。

  但当他的手指穿过激光枪的扳机,犹如在把玩一件爱不释手的宝贝,微笑与优雅,都不足以用来形容这杀戮背后残忍的美感。

  女巫心头一沉。

  山雨欲来风满楼。

  “神喻将启,后边是什么?”年轻的指挥官好心提醒这个年迈的女巫。

  女巫如梦初醒,枯朽的双手抚在那脏兮兮的水晶球上。

  她拖长了嗓音接着念。

  “……神喻将启,汝之命途,欲为国母……”

  念毕,她张了张嘴,好像突然失了声,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司韶没听清,拿枪口挠挠自己鬓角。

  “什么国母?”

  “字面意思,神明觉得您……您要成为一国之母。”

  女巫干巴巴地说道。

  她开始暗自哀叹,怎么早上起来就没先给自己占一个。

  不然应该早就知道,她今天要交代在这。

  司韶沉默了一瞬,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但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阿婆,两百星币也有点多了,你觉得呢?”

  女巫连忙补救:“神还有话要说,神还有话要说!”

  司韶彬彬有礼地一侧头,好奇又充满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您将拥有地位至高无上的伴侣,并且,并且……”

  她要怎么解释,在方才这十几分钟里,她为这位指挥官占了三次,三次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并且您将有一个孩子……”

  他将称呼您为,母亲。

  神明的指示太明确,明确到那些玄乎其玄的词汇都懒得用。

  然而后半句女巫实在没敢如实相告。

  司韶在听到“孩子”两个字后,鼻子几不可闻地一皱。

  那是他表达厌恶的方式。

  没有比孩子更让人感到恶心的了。

  哦,还是有的。

  除了那个人以外,没有比孩子更让人感到恶心的了。

  那个,和他斗了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