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这是几天前的头条了, 陆将军。”
艾利克斯顺着他视线看去，得知他正对什么感到惊疑，道：
“你在圣约尔海内生活的两个月以来, 费森身边的老搭档接连被谋杀，这已经是第四位了……都是对帝国奉献终身的有为英雄, 所有虫深感痛惜的同时，调查却没有一点进展。”
陆明墨眉深拧，道：“怎么会？”
亚瑟给自己倒了杯酒，后靠进椅背, 酒盏端在手里晃：
“我们都想知道‘怎么会’。”
“麦清迪也好, 凯兰多也好，都是整个圣约尔或多或少闻名的军事干部，身边警卫系统以及家中布设都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却还是惨遭毒手, 线索有限得可怜。”
陆明道：“凶手……和那天在庄园里杀害奇乐的，是同一人吧？”
亚瑟点点头：“不错，你怎么知道？”
“几位干部的遇害现场都与那天在庄园内的凶案有相似之处。其实，本来从奇乐那件事开始, 父王就已经下令让相关虫员加紧调查, 要给这样破坏帝国的敌对分子教训……然而即便是在父王的跟进下, 这案件还是没有结果。”
陆明问：“其他各位干部都是在哪里遇害的？”
亚瑟答：“浴室、后花园，夜晚归家途中……都有。”
“都是在干部们放松警惕卸下防备的时候。”
“是的。”
艾利克斯见陆明若有所思的模样, 便试图说出更多细节，希望能在交谈中对案件理解有所突破：
“除此之外，各案之所以被初步认定系一虫所为, 是因为每个现场暴露的凶手作案动机也不谋而合——所有干部所持有的机密文件都不翼而飞了。”
“你是说……”
陆明一下睁大眼睛：“圣约尔国内部出现了叛徒！？”
布设间谍是多方争战一大常用手段。
尽管如此，由于这里是军事高度国民化、一致对外的圣约尔星, 陆明一直都认为考虑这个问题为之过早，甚至根本没必要。
然而，无论是人还是虫的世界，只要有利益存在，就会有背叛的倒戈方存在。
“这几乎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艾利克斯说，“每一位干部身上都有相关机密，每一位干部也都正在为接下来那场星际战呕心沥血……这绝非巧合，对方有备而来。”
“他们一定知道，他们其中的任何一员靠近圣约尔星，警鸣都会立刻拉响。因此在战争正式开始前，他们无法登录圣约尔星亲自做些什么，只能发动我星上的居民从内部开始瓦解我们，伤害我们的干部，刺探我们的信息。”
“我很羞愧，陆将军。”
艾利克斯语重心长地说：
“我们孜孜不倦地教每一代人爱护我们的民族，爱护无数先驱用血肉守卫的土地，可总有人愿意为了自己无所不至，不惜用所有同胞的性命为他踮脚。”
陆明无声出了口气：“该感到羞愧的不是你，太子殿下。”
“万般规训而不得效果，这是常有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如果还是出现，那就揪出来，让它重新归于未然，就好了。”
“嗯嗯。”
亚瑟赞许点头，“你说得对，陆明。区区间谍，揪出来杀了就是了。这种出卖圣约尔的杂碎，也许打娘胎出来就不知道自私的反义词该怎么写，再教育也没用，斩草除根吧。”
艾利克斯沉吟半晌也看着陆明，眼神温厚道：
“各个高级干部的状况已经在严密监护中了，他们的随行防卫系统也都进行了升级，希望不会再出意外……我相信案件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真相大白。”
闻及此，陆明也勉强松了口气，淡淡一笑道：“我们都希望如此，太子殿下。”
“所以我们正做着同一件事。”
艾利克斯将桌上那份酒店建筑图纸拿在手中看了看，又抬头看向亚瑟道，“亚瑟，把另一版打开给陆将军看看吧。”
亚瑟刚想动作，却在一旁发现陆明脸有些苍白，紧锁的眉头也没完全舒展开，一时停住道：“陆明，怎么了？”
陆明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脱口而出道：“那殿下他……”
话语一出，三虫皆一怔愣。
短短四个字里透出一种几近满溢的情绪，像忧虑，像着急，又像是尚未握进掌心中的不知所措。
良久亚瑟才短促笑了声，意味不明地和艾利克斯对视一眼，转头宽慰陆明道：“放心吧，森儿他是当今虫族战斗力最强的军雌——”
“根据前几次案件来看，作案者多半也是有一定战斗力的雌虫。既然是雌虫，那么以森儿的能力，就不必害怕。不过……”
陆明立刻：“不过？”
“不过若是恰逢费森精神海紊乱，情况就不好说了。”
艾利克斯同样垂眸思索，眼神担忧：“针对这个情况，我已经向父王申请过特殊药剂，以备不时之需。”
陆明还是不放心。
需要向虫帝申请的、且还是专门针对雌虫精神海紊乱的药物——多半就是那一两种管制类的超高效精神药剂了。
与市面上流通的那些仅仅能缓解雌虫紊乱时痛苦的药剂相比，这种药剂高效，作用有效期长。就算是再严重的精神海紊乱，一针下去也能即刻奏效，将下一次精神紊乱直接延推至三个月后。
但它有个缺点，那便是对雌虫身体损伤极大。
一次应急大概率不要紧，多次服用——
雌虫不仅会对其产生极其严重的药物依赖性，体质衰退，严重者无法生育，神经系统还将受到不可挽救的毁灭性破坏，以至于最后变成精神失常的疯子，或是再也无法自理没有自我意识的植物虫。
在虫族世界，社会对一只雌虫的要求本就苛刻。
无论是无法生育的性别性死亡，还是无法自理的精神性死亡，都会让雄虫阁下对其不屑一顾，纳来做雌奴都嫌多，直接宣判社会性死亡。
陆明越想越心慌：“这怎么能行？如果殿下服用这种药物出现任何负面效果怎么办？”
“尽管如此，除去为费森寻找一只固定雄虫伴侣外，这已经是目前为止的最优解了，陆将军。”
艾利克斯沉声道：
“寻找到陆将军你这样一只能够平息费森那种程度精神海紊乱的雄虫本就不易，你却也不愿纳他为雌君，他自然无法正常预防和化解精神海紊乱，大多时候只能用市面上那种流通药物缓解疼痛，或是直接硬抗……”
“在这种有关国家与他自身安危的情况下，到时面对意外，除了服用这种药物外，他别无它选。”
顿了顿，艾利克斯道：“更何况，第一次服用就出现不良反应的案例太少了。费森体质一向出色，应该更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才对。”
“案例少也不代表着没有可能。”
陆明抓紧酒杯，盯着透明酒液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行，我还是觉得……”
“是啊，我也觉得不行。”
亚瑟懒洋洋地打断陆明道，有意无意瞥了他一眼：
“可这是森儿他自己提出来的……如果不是你也不愿意纳他为雌君，这种危险的方法，谁又会同意呢？”
话音落下，陆明没有再说话。
亚瑟继续道：“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别说我和艾利克斯了，就是最初父王那一关，这药都是过不了的。”
陆明抿了抿嘴唇，眸色发沉。
除此之外，只有这一种方案吗？那……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突然攀上心头，让陆明都为之一惊，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如果。
他是说如果。
如果他娶殿下做自己的雌君，并且永久标记他，让他此生再无精神海紊乱的困扰，殿下……愿意吗？
他自己愿意吗？
虫？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虫，他自己也算三分之一的虫，有着跟人类极其相似的外形与情感。
所以，如果他此生都在这里再也回不去，那么在这里和一只虫结为伴侣又有何不可？
男人？
可如果他喜欢的人恰好就是男人，那又如何？正如他自己所说，反正都是爱情，自己喜欢就可以了。
那……喜欢？
他喜欢殿下吗？
真的是喜欢吗？
所有思路停止在这一问，他瞳孔微缩，竟不知答案是什么。
他从来都没喜欢过人啊。喜欢是什么样子？
就当氛围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时，艾利克斯一挥手微笑换了个话题道：“好了亚瑟，快给陆将军看那另一版的设计方案吧。”
亚瑟倒也果断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打开光脑投出一道光屏，展现在陆明面前。
“刚才纸质的那一版不算数，这才是完整的设计，看看。”
他托腮看着陆明说：
“里面有关军事的设备配置都不用担心，你看合不合适就行了——如果想换成别的，或指定什么，喏，跟艾利克斯……或者跟森儿说，都行。”
尽管刚才的问题还萦绕在心头，让他实际有些坐立难安，但陆明还是点点头，强行汇精凝神，仔细翻看起光屏来。
-
“差不多就这些了？”
“嗯嗯，我对这座酒店的设想以及功能安排就是这些。”
“那太好了！”
亚瑟像是忍了很久，终于长长打了个哈欠，道：“终于结束了！”
“哈哈。”艾利克斯看着自己弟弟这样，不禁一笑，“又是急着去找于修吧？”
亚瑟毫不遮掩：“艾利克斯，还是你最懂我~”
艾利克斯道：“最懂你就算了，我不和于修比。”
“哈哈哈哈……”三虫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亚瑟笑着笑着便低头察看时间，随即连忙起身道：“好了好了，那我就不多留了。明天双伴节，我还得收拾收拾跟于修去小小过个二虫世界……”
“双伴节？”
陆明道：“那是什么？节日吗？”
“对啊。我的天，你失忆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亚瑟满脸震惊顿住动作，半晌眼珠转了一圈儿不知想到什么，唇边勾起一抹微笑主动探上前道：
“就是专属于有情之虫的节日啊~”
“一般在这天，正在追求对象的虫都会把心仪虫约出去，有雌君雌侍的雄虫，也会带他们一并出来……因为这一天后出生的虫崽数量会一下拔高，所以这一天的放肆娱乐都是为大家允许的噢~”
陆明看亚瑟一脸笑眼弯弯，总感觉有点不自在，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只好求助似地看了眼艾利克斯。
谁知艾利克斯也微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意思好像有点明显了。
正当陆明脸上升起点热意，亚瑟也再一次开口了——
“还有你，艾利克斯。”
“你也多大的虫了，明天双伴节，你多少也该带那位雌虫阁下出去转转。你一直对人家没感觉，说不定这次一接触就成了呢，父王也该多高兴……”
艾利克斯闻言渐渐敛起笑意来，最后声调平稳道：“我已有心仪的雌虫，哪怕不会和我心仪的虫在一起，也不必刻意因指意去和他接触……”
“而且，亚瑟，我不用着急。父王健在，我不需要着急去娶一个雌君作未来的虫后。”
虽然并不明显，但陆明听完，总觉得艾利克斯的侧影有些难以言说的落寞。
-
一回到大陆上的暂时居所，陆明就开始静坐。
伊特感到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一起用过晚餐后便叮嘱他早点休息，没再打扰，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陆明一直捱到深夜。
大概接近凌晨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摁了连通键，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竟然秒接。
“晚上好，怎么了？”
“晚上好，殿下。”说不出原因，陆明总感觉今天的问候不像从前自然。
别提撩发微笑声调上扬了，今晚他连正常说话都有些够呛：
“呃，是，是这样的……那个，听说敌军信号的原因，军部事务繁忙……我的意思是，没耽误你处理正事吧？”
费森觉得今夜光屏上的陆明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道：“没有耽误，我刚从军部回来。”
“噢，这样啊。”陆明摸了摸后脑勺，“所以你现在快休息了嘛？”
费森顿了顿，道：“没有，准备休息。”
陆明又“噢”了一声。
费森盯着他半晌，道：“所以，有什么事，陆明？”
陆明摇摇头，脸有点红：“也没什么，殿下，就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说。”
“……双伴节快乐！”陆明鼓起勇气道。
说实话，听见自己好不容易开口说话说的却是这句时，陆明很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让自己清醒点。
果然，就当他自己难堪时，费森看上去也异常沉默，墨黑如画的一双眉眼没有太多情绪。
半晌，费森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声调冷静地回了一句道：“双伴节快乐。”
此时此刻，陆明真的已经在心里给了自己几个大比兜了。
他垂下眼帘，大脑紧急运作起来，希望自己能冷静一点，把真正要说的话说完。
手心却出了许多汗。
一秒宛如一个世纪之久，也许真的过了几个世纪，他听见嗡嗡作响的耳边再次传来殿下的声音：
“陆明，你有点奇怪。”
殿下声音清冷如山涧泉水，带他到最冰凉也最解意的地方走了一趟，他突然就冷静得可怕，一下抬起眼眸，眼里全是那人面容。
“……我是很奇怪，殿下。”他说，“奇怪到突然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费森看着他道：“什么问题？”
“如果我想让你做我的雌君，我该做些什么，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