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也并没有就这么躺在草地上闲着,齐阳提议既然齐月的精神世界已经完全呈现,不如到这些建筑物里找找线索。齐月扫视了四周,点点头,便跟着齐阳起身一起往外走去,但不知为何,他直觉所谓的答案并不在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它只在这个空洞的人形和齐阳身上,可他也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跟着齐阳一起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瞎跑,妄图找出那个所以然来。

  齐阳准备从最近的地方开始搜索方向,首先看到的是那个翻版的二线基地。大多数的路面状况和排布还当真是跟基地一模一样。在齐阳的印象中,齐月是个对基地事物参与度非常低的人,所以看到如此细致的排布还是吃了一惊。他问齐月:“这个地方看上去跟基地的相似度真的很高,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齐月看了看周围,说:“我其实还挺常在基地晃悠的。”

  “晃悠什么?”

  “就是没目的的那种。”他回忆了一下之前跟齐阳一起在二线基地的日子,“我一直不被允许参加训练,所以除了早上的跑操和上课基本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一直坐在房间里很无聊的,于是就总没事出来沿着基地的路到处走走。”

  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他不能出任务,也不能参加对抗训练,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基本能做的也真的只有倒处闲逛。齐阳突然想到之前他被暂时调去一线基地那段时间,整一个的都是音讯全无的状态,便好奇道:“你在一线基地的时候他们到底是如何看管你的?让周悦都疲于应付,每次交付消息似乎都很艰难的样子。”

  的确是艰难的,回想起第一次收到那管润唇膏里的信件时,齐月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惊险得很,更何况那个时候的齐月根本不知道周悦是何许人也,也压根不理解他突然接近自己的用意,以至于拿到信件的时候他还误测过这个人跟齐阳之间的关系。他点点头,告诉齐阳:“基本的通讯设施都被没收了,手机还是你问高小萌帮我拿回来的。其他的集体活动我也一律无法参加,除了任务和训练以外,包括早操和上课之类的活动我也不能出现。基本上跟他人的交流程度都是0,只有吃饭的时候能够见到人。”

  齐阳想象了一下那种非人的待遇,不由对那段时间的齐月感到心疼起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事可做,除了一日三餐便是了无生趣的等待,就算是死囚也能在临死前吃上一顿好的,和亲人说几句话,齐月那个时候的境遇怕不是连一般的死囚都不如。想到这里,齐阳不由骂了高俱海一句:“没人性的家伙!”

  齐月知道他八成是在骂高俱海,不过在齐月的心里对高俱海倒没有这么负面的想法,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有定时来探望自己,并告诉齐月齐阳的很多消息。高俱海身上所展现的“没人性”其实恰恰是为了保护人性,所以在齐月眼里,当时他的所作所为也称不上是错的。但齐阳毕竟没有跟高俱海有过如此长久的相处,此情此景倒也合情合理,他对齐阳说:“不过那个时候我并不感觉难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齐阳挑眉:“为什么?”

  “因为你说了喜欢我。”齐月现在想起那个时候反复咀嚼齐阳的告白的场景,心里都还是甜的,“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我始终都想着你的那句喜欢。于是世界就在那一方天地里成立了,无论刮风下雨还是晴空万里,无论是人声鼎沸还是门可罗雀,都与我的世界无关,因为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和你对我的喜欢。”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没有一句在说我爱你,但齐阳却从他的每一个字中都能读到满溢的爱意。齐月说出口以后只觉得恍惚间自己说了非常重要的话,但是到底哪里重要,齐月还是没想明白,不过这也是他对那段禁闭时间最真实的描述。那个时候的齐月整个人都沉浸在齐阳对自己告白的冲击中,从走上飞机开始,齐月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后悔了,他不应该离开的,他应该将整个世界倾覆毁灭换来跟齐阳的一段情意。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从齐月告诉他们离开齐阳太近了开始,他就不可能被允许留在齐阳身边,更何况他会倾覆的世界也是齐阳所在的世界,于是齐月最终还是走了,带着那颗齐阳给他的,永远吃不完的,甜蜜的糖。

  齐阳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齐月,好一会儿才傻子似的“啊”了好几声。他们的身份似乎对调了,齐阳才变成了不善言辞的那个,但其实只是齐阳在这一瞬间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他从未被如此热烈的表白过,这种表白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只要有齐阳再他的世界里,他可以再无其他想要的。

  他们走在齐月的内心世界里,听着齐月对自己的告白,齐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握住齐月的手,说:“你的心,如果这还不算你的心……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叫做心。”答案似乎呼之欲出,齐阳开始抓着齐月疯跑起来,他们一口气翻过基地的山坡,回到那个人形所在的草坪,齐阳喘着粗气指着人形胸口的空洞说,“这个人形,他在说,你没有心,但是齐月,你怎么会没有心呢?从你开始有喜欢的食物开始,从你有对母爱和父爱的认知开始,从你有爱的人开始,你就应该有心了。”

  齐月的胸膛似乎也被这次奔跑燃烧了起来,他一直笃定的,那份来自齐阳的答案似乎近在眼前。他也拉住齐阳的手,告诉他:“我有心,我当然有,如果我没有心,那么这么多……这么多的感情,到底要放在哪里?”

  “是的,你有。”齐阳走到人形前,用掌心贴着那份空缺,告诉他来自齐阳的答案,“在齐阳的眼里,你一直有一颗爱着齐阳的心。”

  一瞬间,那空荡荡的胸口开出花来。

  那是一簇洁白的小花,一簇不够名贵,但曾经出现在他们在手拉着手散步的山路上的小花。那一天,齐阳告诉齐月,他从齐月身上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喜欢,而是更为深沉的,一种名为爱的东西。他告诉齐月,爱是一种让步,是一种保护,当他每一次的行动都是出于对齐阳的守护而非占有时,他就已经在爱齐阳了。所以齐阳也没有摘下那簇花,因为齐阳告诉齐月,他爱这簇花。

  原来如此,原来谜题从来不是齐月的心在哪里,而是齐月有没有一颗可以爱人的心。

  怪不得王耀祖和安洁容的幻影都告诉自己,答案需要由别人来告诉齐月,因为齐月从始至终个都无法确定的是自己是否能够爱别人。他在反反复复的精神谜题中确认着母亲对自己的爱,他也承认母亲无法爱自己是因为她没有被爱过,那么被这样无爱的环境灌溉成长的齐月是否有爱他人的能力呢?他的爱是否是正确的?他的爱是否是能被感知的?从内心深处,齐月是不确定的,所以这个答案需要由被齐月爱着的人告诉他,告诉他,齐月也能有一颗爱别人的心。

  这个提示已经给得足够明显,齐阳都不由好笑起来,果然是关心则乱。他牵着齐月的手,笑着等待人形完成变化,而牵着他的手的齐月,却忍不住哭了出来。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没入草地中,仿佛这片土地生来就是为了接收他的泪水的。

  终于,那个空洞的人形渐渐消散,只留下一扇门,一扇让齐阳和齐月都再也熟悉不过的门。那扇门标志着他们初次相遇的瞬间,标志着两人的命运就此纠缠。在走过那条狭小的过道时,他们都还不知道宿命的安排是如此美妙,每一个瞬间的选择才造就了这个齐月能够幸福的宇宙。

  齐阳下意识握住门把手,他知道的,这就是齐月的心门,这就是谜题的答案,但他又放下了手,转而看向泪流不止的齐月,因为他想要第一个看到那个世界的人,是他自己。长久以来的缺失的东西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齐月的心脏不由再次快速跳动起来。他有些慌张地将手放在门把上,齐阳看出他的紧张,便也伸出手来,握在他的手上。两人对视间,齐月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告诉齐阳:“我准备好了。”

  于是两人一同打开了这扇尘封折磨了齐月半生的心门。

  说实话,里面无论是哪番场景,齐阳都是能够接受的。毕竟这是个有着严重心里问题的哨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精神世界。但眼前熟悉的场景,反而让齐阳无比震惊。

  门内,居然是齐阳的家。

  是的,就是那个齐阳给齐月看过照片和视频的,属于齐阳的家。

  他摸索着进入门内,齐月对齐阳家里很多细节部分的内容并不太了解,所以在这个世界中,很多家具包括进门的位置都有偏差和模糊感,但这并不影响齐阳一眼就认出那个熟悉的客厅和阳台。就是在那段他们父母互动的视频中,出现过的阳台。

  阳台门内的客厅里也摆放着一把摇椅,摇椅正在有规律地摇摆着,仿佛有什么人正坐在上面。齐阳忍不住向前走去,走到阳台门口的时候,他撩起窗帘,忍不住向外望去,只见阳台上赫然放着一个造型熟悉的摇篮,一个属于齐月童年的,安洁容亲自拼装的,宜家的摇篮。这个摇篮,是齐月精神世界的起源,也是他生命最开始的代表。此时,这个摇篮里不再装着杂物,而是大片大片地,盛开着白色的小花。

  齐月的手拂过花瓣,整个世界,只剩下爱意在他的指尖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