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日东月西之处【完结】>第103章 网下之鱼

  “你呢?”老杨鹰隼般的眼神也死死定在他的脸上,“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

  齐阳深吸一口气,他的心跳随着这次深呼吸慢慢缓了下来。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着,但他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起来。如果老杨并不知道总理作恶的理由,他又是怎么知道是他做的恶;如果是有人告诉他的,那那个人是谁,他又有什么目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齐阳从这几个月的探求中深深了解到,只有问对了问题才能知道答案。他停顿片刻,又立刻问道:“谁告诉你的?”

  老杨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怪异:“一个女孩。”

  “一个女孩?那个被招安的情报贩子是个女孩?”齐阳嗤笑出声,“你是想说,你在内城区被关押的时候跟一个女孩被关在了一起,那个女孩告诉你,陈凌在总理府被当作药人一样关着?”

  他似乎发现了自己言语中的失误,抿了抿嘴唇,最后只挤出一句:“我不知道她是谁。”

  这时,齐阳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随手拿起一看,是龚倩的电话来了。他暗骂一句不是时候,刚想挂断,却听到院外有人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齐阳!”

  他和老杨同时转头,只见院门外向这里走来的正是结束了庆功宴的龚倩。齐阳立刻放开了老杨的衣领,老杨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冲龚倩大叫道:“龚老弟!这里!”

  齐阳看着他有些焦急的侧脸,他似乎并不想让齐阳知道幕后传信的人究竟是谁,他的一举一动,更像是被胁迫传话的工具人。他心念一动,想到刚进门的时候老杨叫自己“齐向导”,他对龚倩的称呼也更为亲密,如果有什么秘密,为什么选择跟自己说,而不是告诉龚倩呢?

  他又转头看了眼正躺在房间里安静睡觉的阿华,之前阿华跟着老杨出任务,哪怕是到了荒郊野岭也没出过这种精神污染过大的事故,怎么回到熟悉的家乡,阿华反而长久没有联系到当地的向导呢?难道说,从一开始,他就需要跟齐阳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对,这说不通,老杨怎么可能知道齐阳的部队会来这里办事,他怎么知道军部到底会征调哪个基地来处理边境事务?

  楼下,龚倩正推开院门进来。他挂断了电话,齐阳的手机不再震动。院子里的狗闻到陌生人的味道再次狂吠起来。一楼,房间里的夫妻正推门迎出去,想要看看又是哪位客人光临了他们的寒舍。在这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几十秒间,齐阳忽然再次想到了齐月。他想到他身后的秘密,想到他说的靠得太近,又想到他的不辞而别。他始终笃信着齐月对自己的感情,正如他也承认自己对齐月的喜欢。如果他非走不可,齐阳想,他非走不可的理由也可能就是自己。

  龚倩打招呼的声音越来越近,看家护院的忠犬看到自己的主人也停止了吠叫,他们互相寒暄的声音逐渐清晰,齐阳知道,他还有一个问题的时间,老杨也还有一个答案的空隙。他冷静下来,沉下心缓缓问道:“上面有人在看着我,他或她正看着我,是因为我有危险,对吗?”

  老杨的眼神从龚倩身上收回,他看着齐阳没有说话,齐阳却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所有的答案。他眯起眼,眼角的纹路被压得很深,齐阳从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模模糊糊地,占据了老杨所有的视线。他看着齐阳这张不算出众的脸,问出了这段时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说完,他转身走了下去,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徒留齐阳一个人暴露在风雪之中。

  齐阳没有立刻下楼,这段极限拉扯的对话让他的双腿微微有些发软。或许蒋柯说得对,他的小腿肌肉拉伤了,或许他也说错了,齐阳的整个身体都在这次拉扯中被拉伤了,叫他没有力气站稳抬脚走下楼去。

  他脑子里留下了太多的答案,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问题。原本他以为,齐月走后所有的问题都消失了,不是解决,只是单纯的消失,但很有可能,从一开始他就被卷进了这个漩涡的最中心,哪怕齐月有再多的不告而别,还是无法消解齐阳已被困在其中的事实。可他现在没有时间仔细思考,楼下龚倩已经进了屋,他正叫着齐阳的名字找他。他知道接下来是一段不可回避的“同桌异梦”,每个人都要讲自己该讲的话,但每个人都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他不知道龚倩如何,但他和老杨必定会在这一场酒中话尽自己的言不由衷。

  齐阳揉了揉酸软的膝盖,他勉强打起笑脸走下楼,龚倩熟悉的脸出现在明媚的灯光下,齐阳却只觉得炫目。他强打精神迎接他:“你可算来了。”

  龚倩笑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开饭开得晚了,我这已经算是赶的了。”他拍了拍老杨的肩膀,“你特么又回来了不是,我还以为能判多重呢。”

  老杨的笑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幸好龚倩本身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也没有细看。他跟齐阳对视了一眼,就一左一右地在龚倩身边坐下了。老杨倒了酒,把花生米推到他面前:“还吃得下不?吃得下咱们把菜热了。”

  女主人听了便想把外面柜子里的菜再拿出来,却听龚倩摇头道:“吃得下个屁,老子没差点肚皮都爆了。”他说着喝了口酒,“幸好守备军那里不给喝酒,不然今天你得来洗胃的地方见我。”

  老杨笑了笑,跟龚倩碰了一杯。女主人显然跟龚倩不熟,也不敢贸然跟陌生男人多话。她丈夫本来也就话不多,一时间房间都静了下来。老杨察觉到气氛不对,便叫两口子先睡下,他跟两位朋友再多聊会儿天。夫妻两个眼看着松了口气,慢慢往楼上走了,想必房间也在二楼的某处。

  房间里这才重新充满了谈话的声音,老杨和龚倩热络地说着话,只有齐阳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酒。他也时不时附和两句,只是不论耳朵还是脑子,都无法集中在他们两人的对话中。无论他们聊生活,女人,还是军事,政治,在齐阳耳朵里都成了背景的白噪音,他脑中只有自己的事,只有老杨的话,一遍又一遍,细细密密地跟过去的线索编织成一张华丽的网,盖在头顶的那方天空中,关于齐阳的一切似乎都能被尽收网中。

  

  原本他总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捕鱼的垂钓者。虽然只坐一叶扁舟,但他笃信自己能将水中的怪鱼当作一个漂亮的战利品。于是他引线下饵,渡水而待。那条狡猾的怪鱼似乎一早就看穿了他朴素的想法,叼着鱼钩,轻轻松松与他玩闹起来。齐阳眼看着浮标摇动,眼看着杆头低沉,又眼看着饵食落入它的腹中,如此这般,翻来覆去,直至他筋疲力竭。

  原来自己才是网下的那条鱼。

  回去的路上龚倩似乎看出他状态不佳,问了两句,齐阳只说是累了又加上喝了酒,头有点晕。龚倩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劝慰道:“老杨他们说话都是心直口快的,要是他得罪你了,我替他给你赔罪。”

  齐阳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你别瞎想。”他深吸一口气,雪还没有停,但下得也不大,小点一般飘飘扬扬的,在偶尔出现的路灯下显得有些悠闲。村子里大多数的房子到了此刻也都灭了灯,闭户不出,齐阳他们偶尔走得近了,只有看家护院的狗会叫上几声,其余的路上只剩下脚步声和各自脑海中的思量。齐阳低下头,看着雪白的积雪被踩成脏污一片的雪泥,眼神有些躲闪地问龚倩,“你觉得老杨……信得过吗?”

  龚倩不解道:“什么信不信得过的?”

  “他会不会……”齐阳斟酌片刻,“会不会有害我们的心?”

  龚倩愣了愣,显然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想法,摸了摸下巴答道:“我觉得……不会。他为啥要害我们啊?”

  “比如,受了别人的威胁什么的。”

  “有人威胁他?”龚倩吃了一惊,转念又一想,“威胁他做什么?他就是个没权没势的走私客,为什么要威胁他?”

  齐阳不作声,良久才回了句:“也是。”

  龚倩本就是个不擅长推理思考的人,能看得出齐阳的心情问题已经是两人在多次出任务磨合以后的进步了,现下这一段摸不着头脑的对话让他更加迷茫。他原本估摸着是不是老杨说了什么冒犯齐阳的话,所以齐阳喝酒的时候才兴致不高,现在看起来,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比自己想象的要来得复杂得多。

  可他本人也是个不善言辞的,听到什么威胁不威胁,害人不害人的,一时之间还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他琢磨半天,又不好说得太过武断,只能按照自己的逻辑给齐阳捋了捋:“我跟老杨其实认识得很早,他年轻时就在边境线上混了,虽然小偷小摸的事儿都做,但烧杀捋掠这种犯大事儿的从来不碰。早年他还是老走私客手下一个新兵蛋子,没啥本事,就擅长跟人搞熟了,一来二去跟五湖四海的人说的话多了,自然也时不时做做情报贩子的生意。”他停顿了片刻,干燥的空气和酒精的脱水让他有些口干舌燥,他不得不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下去,“他本身也没啥大的抱负,做的事儿也没什么大的过错,我觉得特意找机会来害我们……好像对他而言也没什么用。”

  齐阳点点头:“如果不是他故意的呢?如果是不得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