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极佳，阳光透着窗户，照在沿窗一列的座位上。
在金陵这样冷的冬天，能晒着太阳无疑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班上的其他人都羡慕着坐在靠窗的同学，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换座位，轮到自己坐在那块儿风水宝地。
然而就这样好的太阳，却仍有人不屑一顾。
柏叶看着身边用校服外套盖住脑袋的少年，叹了口气。
“夏黎。”拍了拍同桌的肩膀，柏叶叫道。
反复四五次，趴在桌上睡着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皱着眉把衣服掀开，问道：“干嘛？”
“下节课听写。”
“……”
坐直了身子，少年搓了下脸，好像清醒了一点，暗骂了一声：“艹。”
随即立刻低头在抽屉里找着单词书，摊在腿上，脑袋重新磕在桌沿，低头背着词组，开始临时抱佛脚。
“昨晚又干正事去了？”
“嗯。”
“什么样的？”
“……”夏黎侧头瞥了柏叶一眼，缓缓道：“我要是默写没过被叫到办公室，我回去就拔你十片叶子。”
“……”柏叶一噎，不再多说，但想着刚刚看到少年雪白的脸颊上，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尤其明显，又有点担心。
要不回去给他两片叶子补补吧。
不能再多了。
夏黎是刚刚回到十中的，对于他来说，高二的第一周才刚刚开始，学习的强度比起以前请的家教老师，可谓是直线上升。
没办法，这可是个高考大省。
每个老师都在赶进度，想要赶紧把新知识上完，好早点开始高考前的一轮复习。
因此每节课的听写默写也就都成了常态。
高二开学时，夏黎因为出任务的原因一直在羊城。
观里的师兄师姐也都守在外头不同的城市，所以这次的任务就落在了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小法修身上。
但他才刚刚升高二，家里为了不让他在办这些事的时候耽误学业，就给他在羊城请了个私人家教老师，每周给他补课，学习高二的新知识。
于是那阵子夏黎过着上一休一的好日子。
有时可能还要半夜出去调查，这样就算第二日有课也会取消，给他时间好好补觉。
当然家教老师也不知道他具体怎么回事，只是大概知道是什么玄玄乎乎的东西，平时也不敢怠慢夏黎，怕他哪日不高兴扎个什么小人诅咒他。
虽然夏黎和老师说了，扎小人是厌胜术，不纯属于道法，他还没有学会。
但是老师好像更怕他了。
毕竟是还没有学会，什么时候学会了可不好说。
少年解释了好几遍他不会用这个，也累了，所幸也就随着这老师怎么想，反正他只要不落下学习进度就好。
然而这任务持续了将近三个半月，才算了结。
等到他回到学校的时候，夏天早已过去，金陵也进入了湿冷到骨子里的冬季。
林澍一进后门就看到趴在桌上背书的人儿，拉开座位在后桌坐下，问道：“昨晚没有背？”
夏黎着急着，没有应他。
男孩有意无意地接着道：“你说这次吴总会不会听写前几周默过的单词词组？”
人家还是没理他，但是这话倒是把他旁边刚坐下的陈泽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问道：“不……不会吧。”
“以前不是也有过。”
“也就两次……”陈泽慌忙拿出笔记本，疯狂翻看以前记的笔记，简直想哭。
没办法，他不敢不相信学霸的直觉。
“希望我们运气好，不会默以前的。”林澍回道。
虽然默写什么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十五分钟以后。
夏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本子被课代表收走后，终于回了头。
林澍翻书的手一顿，看着眼前阳光下白到反光的少年：“怎么了？”
对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嘴唇上，饶是林澍如此冷漠淡然的人，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嘴是不是开过光？”
“……”
“就是啊！”旁边心如死灰的陈泽跟着抱怨：“小叔叔，你行行好，下次别乌鸦嘴了行不行？”
小叔叔，夏黎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这是林澍的外号。
他当时倒也觉得称他的很，青春朝气和着一些成熟在这个高大俊朗的男孩身上体现得恰到好处。
正是即将成年的最好的少年模样。
“我提前提醒还不好？”林澍瞥了同桌一眼。
“好好好。”陈泽立马改了态度，可怜兮兮：“那你下次提前一晚说行吗？”
林澍拿书敲了下他的头，打破了陈泽美好的幻想。
夏黎刚准备转过头听课，后桌的男孩却拿着笔轻轻戳了下他的后背。
少年目视讲台，身体靠着椅背，稍稍往后倾在后面的课桌边沿。
“我提前一晚押一下要默写的词组告诉你？”
林澍的声音很低沉，就在脖颈不远处响起，夏黎甚至能感受到一点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自己的皮肤上。
“不用。”少年拒绝的很快，坐好身子，将椅子晃回到正常的位置。
“你好不公平啊，小叔叔。”陈泽此刻更哀怨了：“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的同桌。”
“老班叫我关注新同学的心理状态，怕他跟不上压力太大。”
林澍也坐直身子，缓缓道：“你想要也可以，也在外头呆个半年，我会考虑考虑。”
“为什么要半年。”
陈泽酸溜溜的：“林澍，你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区别对待。他三个月，我半年，你这种行为是要受到谴责的。”
台上英语老师吴总已经开始讲课，林澍和陈泽也识趣地不再斗嘴，认真做着笔记。
只是今日林澍的心思有些飘远。
冬日尘埃较大，阳光照进教室引了些许丁达尔效应。
他看着前面的男孩光洁的脖颈和偏棕的发丝处镀了层金边，有点不太真实的朦胧感。
好吧，他好像确实是有点偏心。
身为一个喜欢同性的人，他不得不承认，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时，他心里就有些悸动。
他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上。
第一次见到夏黎，是在上周的周一。
老班前一周找过他和柏叶，还有学习委员王成宇，特地叫他们调了下座位，关照下学期中插班回来的新同学。
于是夏黎的位置，就被前桌学习委，同桌班长，后桌心理委员包围了。
林澍当时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不来上学半学期，又突然回来的，一般来说直接跟着下一级开始会更合适。
他很好奇这位新同学是怎么想的。
那日周一早上，每个人都还睡眼惺忪地坐在座位上早读背书。
座位是他们周末补课后才搬的，其他人还不知道他们即将多一个新同学。
而林澍清醒得很，他挺想知道新来的前桌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早自习还有十分钟就要结束的时候，教室的前门终于被打开了。
班主任陈红带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孩，走进了教室。
外面天气很冷，男孩的脸和耳朵被冻得通红，下巴埋在围巾，露出红彤彤的鼻尖。
衬得原本就白的皮肤更白了。
班上的读书声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打量着这个站着的少年。
长得真好看啊。
除了那对黑眼圈。
夏黎长了一张非常乖巧清秀的面孔，原本小鹿一样的圆眼里，却毫无神采。
没办法，他实在太困了。
“这位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夏黎，因为某些原因，比大家迟来半学期，所以大家多关照他一下。”
陈红指了指留好的位置，道：“那是你的座位，班长就在你旁边，学习委员在你前头，心理委员在你后头，他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有什 么问题，都可以找他们。”
“谢谢。”
夏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柏叶起身让他进去，后面的林澍一直看着他。
少年身上有一点香火的味道，不呛，还让人感到有些舒适。
他静静地观察着他，却无意间听到夏黎和柏叶擦肩的瞬间说了什么。
“昨晚又去干活儿了？”
“是啊……”
自那日起，林澍便真的仔细关注夏黎的心理状态。
他非常坚定地认为，这位同学一定家里有状况，所以才要经常晚上出去打工。
作为心理委员，他非常尽心尽责，生怕少年负担太重，一直在想办法减轻他的压力，想着要帮助他。
但是夏黎的黑眼圈……好像越来越重了。
下课铃声响起，陈泽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突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夏黎，你是从哪儿转过来的？”
“……”
前排柏叶没忍住笑出了声，夏黎瞥了他一眼，立马安静了。
“我一直在十中。”
“……”陈泽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以前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为什么要见过他？”柏叶问。
“嘿，咱们小夏同学长得这么帅，肯定会有印象啊……林澍你掐我干嘛。”
林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怕陈泽没心没肺地戳到人家痛处。
“我经常不在学校，来了大部分时间也是在补觉，不怎么出教室门。”
然而夏黎说的理所当然，并不避讳。
“为什么不在学校？你是特长生吗？”陈泽说完，桌子底下的脚又被林澍踩了一下。
“不是。”夏黎摇了摇头，又想了想道：“不是参加高考的那种特长生。”
“那是什么？”这下是林澍奇了。
他皱着眉，想道什么特长生需要经常请假，还需要半夜训练的。
“修仙。”夏黎道。
“？？？”
“？？？”
“你逗我呢？”前桌的王成宇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回头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坚定的唯物主义，相信科学。”
夏黎不再说话，只是把校服外套拉链拉高了些，挡住了尖尖的下巴。
“你看我像在逗你们吗？”
“……”陈泽回过神，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他。
“你爸妈知道吗？”
“知道啊。”
“……”陈泽无言，小声嘀咕了句：“不会一家子都给骗了吧。”
林澍现在有些懵，他此刻明白夏黎根本不是去打工了。
但是这个情况并不好到哪儿去，甚至更加糟糕了。
他有些头大，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同学不是生活上需要帮助，而是精神上。
虽然他并不干扰他人的宗教信仰，但是这毕竟影响到了正常生活……
男孩眼神复杂地看着少年的背影，虽然裹着厚厚的衣服，但是仍能感觉到里面的身体有些清瘦。
他认为夏黎就是被什么邪教骗了。
柏叶看着周围无言的几个人，心里暗笑，一般人自然不会相信这些，只会觉得夏黎脑子不太好使。
毕竟这样的事情从初中到现在已经发生了无数次，周围人觉得夏黎奇怪，最后都有意识地远离他。
只是夏黎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实话实说而已，也不避讳隐瞒。
所以柏叶也从不担心，在他的印象里，每个人都会因为夏黎这样而逐渐疏远。
但是他没有算到某些人的出现。
十六七岁的少年热情肆溢，没有什么可以恐惧的事情。
即将成熟的年纪也让他们本该会有的偏见消失殆尽，只有一腔热血，却还抱着拯救一切的幻想。
林澍也是这样的。
于是他暗暗下决心，要将这个误入歧途的少年，拉回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