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远熙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屋里蔷薇花的布置已经变了些模样,看样子,是打算往另一个风格装饰。
她盯着让让花店的这位“男性”店员,开口询问:“大概需要多久?”
对方沉默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并未停下:“可能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因为不知道您和您女朋友喜好的风格,如果您能说得详细一点的话,效率会更高。”
“嗯,没关系,慢慢来。”楚远熙叹了口气,“事实就是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风格,毕竟是惊喜,总不能直接问她。连粉蔷薇都是我按照自己偏好选的……”
她话音一顿:“但总觉得有点俗气。你们店里有什么推荐的、送给恋人的花束吗?”
以轻快口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楚安缔内心柔软的地方插一根针,初时不觉得有什么,可细细品味,便疼痛难抑。
她将角落里的花摆成一个好看的形状,回眸时,对上楚远熙的眼神古井无波,平静如许,扯了扯嘴角:
“您可以考虑考虑黄蔷薇。”
“哦?有什么说头吗?”
“日本有一位作家,名叫吉屋信子,她专注女同性恋文学的创作,曾发表过一篇叫《黄蔷薇》的小说,讲述的是一对同性师生之间的感情。书中女主人公初次见面的时候,手里拿着黄色的蔷薇花……因此,您可以借这个寓意,选择黄蔷薇,送给您的爱人 。”
楚远熙听得很专注认真,似乎根本没注意这位店员的声音有着丝丝哽塞:“没想到你这么博学,我记下了。还有别的推荐吗?”
“那您可能需要描述一下您爱人的性格。”
“她啊,比我成熟一点,不喜欢过于浮夸的东西,只欣赏简约实用的东西……”
信手拈来,烂熟于心。
每多听一个字,楚安缔的心就渐渐下沉一分,仿佛身处无边的死海中。分明马上就要溺亡,可却被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托着,难以坠落。
倒不如坠下去算了。
她听着楚远熙靠在墙边,娴熟地说了一大通,随后意识到自己过于絮叨,住了嘴:“您大概有想法了吗?”
“嗯。”
楚安缔勉强露出个笑容,依旧将眼神隐没在鸭舌帽的阴影之下:“那我推荐您……”
人都是自私的,她当然希望楚远熙过得好,可在听到对方和新女友感情和睦的时候,心还是扭了起来。
当年抱着自己说“我只喜欢姐姐”的小孩儿,如今也可以和别人融洽地恋爱。
今晚楚远熙要在这里求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对方一定会欣喜地接受,然后她们亲吻,拥抱,做一切亲密的事情,尽数与她无关。
明明是自己先不要楚远熙的,明明是自己选的路,没人逼迫她这样做。可是为什么,在亲自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如果换做她是楚远熙,她一定会质问自己,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可以一走了之,但别人不能有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
楚安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自己亲手布置的房间的,她沉默地站在酒店旁边的街角,拿过了秋晓手中的烟。
“喂,到底怎么回事。”
秋晓在这里等她出来,无聊点了根烟,却专业之间被夺了过去,一脸莫名:“你不是不抽烟吗。”
楚安缔吸入喉咙,吐出烟雾,动作并不熟练,甚至被狠狠呛了一口:“没什么。”
心情不好罢了。
“所以你妹妹不是来找你的?是真的要跟人求婚?”
楚安缔只吸了一口,实在觉得呛得慌,将烟头压灭扔掉,淡淡道:“嗯,还有,她已经不是我妹妹了。”
看她面色不佳,估计是涉及什么隐私,秋晓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绝对有什么事儿,不过识趣地没多问:“可以走了?”
“再留一会儿,我想等个人来。”
楚远熙的女友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到了,她想看看对方的模样。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孩子气地这样做,但楚安缔知道自己现在无法离开。
秋晓的能力与速度有关,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移形换影,可以随意出入人多的地方,却并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哪怕是将监控画面放慢一千倍也无法捕捉到。
她将一个微型摄像头堂而皇之地放在了酒店门口的柱子上,跟楚安缔在酒店对面找了家咖啡厅坐下,从手机上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下午的顾客并不多,零零星星的,因此很好锁定目标。
大约一小时过后,秋晓将屏幕摆在楚安缔面前:“这个女人?”
在这个女人进去的时候,监控摄像头上显示出了丝丝缕缕的能量波动。但可惜,她全程低着头,没拍到她的脸,只能看见那个纤瘦的背影。
既然是复苏者,那来这里见谁,不言自喻。
楚安缔没认出这人是谁,只觉得有些眼熟,正在回忆之际,只听秋晓道:“不觉得这人的背影有点像你吗?”
画面定格在那女人的风衣上。
楚安缔叹了口气:“我又不知道我背影长什么样。”
可心中不由得想,楚远熙也会觉得很像么?
她会不会也有看错的时候?
“要进去看看么?”
“算了,对面是至少两个复苏者,太冒险了……等等。”
“怎么?”
“你再把那女人进去的录像调出来一下。”
秋晓依言照做,楚安缔来回播放着这短短的几秒视频,突然不安地蹙起了眉头。
“这是……”
身影与脑海中的记忆相重叠,她终于回想起了这走路姿势属于哪一个人。
大脑飞速运转,楚安缔忽然沉声道:“糟了。”
“什么?”秋晓不明所以。
“我妹妹说她是来布置跟女友求婚现场的。”楚安缔深吸了口气,“但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是她的女友。”
明明刚才说了不是她妹妹了,现在又改不了口,秋晓不能理解这其中的纠葛:“为什么不能是她女友?”
楚安缔咬牙,已经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因为她们有血缘关系。”
一开始她还没认出来,可秋晓的随口之言令她蓦然意识到,进入酒店的分明是陈妃宜。
她们身形相仿,背影也有几分相似,之前在TT基地里,被不少人认错过。
陈妃宜和陈易雄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她早就知道。楚远熙是陈易雄的女儿,算起来,两人是远房表姐妹的关系,怎么可能搞到一块儿去!
回想起刚才楚远熙含有深意的眼神,以及说的那些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秋晓懵了。
“我被她骗了。”楚安缔当机立断,“我有办法脱身,你快走。”
早在进入酒店之前,她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在酒店里被困住,她百分百可以逃脱。
可出来之后就不一定了,楚安缔还真没把握将陪她一同而来的秋晓也一块儿带走。
其实也怪她自己太过冒失,一听到楚远熙的名字,就蓦然失了分寸,对这么多漏洞视而不见。
平常的她,并不是这样的。
秋晓是个有义气的姑娘,既然陪着她过来,就没打算扔下她一个人走。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人便瞬间感到了一股不寻常的能量波动,强大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咖啡厅。
不知什么时候,咖啡厅里其他的普通人都已消失不见,就连柜台后面的收银员也不见踪影。
她们哪里还不知道,在这里停留的这一个小时中,结界早已悄然侵袭,将一切包裹其中。
秋晓双手攥拳,有些倔强地用自己的能量去抵抗这份压迫:“我们两个人,她们也是两个人,如果打起来,未必没有赢面。”
她从小在街头长大,最不怕的就是打架,配合她特别的速度能力,秋晓自信能胜过大部分人。
可惜十七八岁的天真少女,对于危险的想法太过乐观。
“只有我妹妹一个人。另一个人的能力是测谎,没有战斗实力。”
“那不就更好办了?”
楚安缔沉默了一下:“不。”
秋晓没有回归任何复苏者的组织,因此并没有测过等级。楚安缔在TT呆了五年,自然能看得出来,秋晓虽然天赋还算不错,但和楚远熙的SSS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点。
已经不是有多少胜算的问题了,楚安缔担心的是,秋晓能不能全身而退。
如果她自己被楚远熙强行留下,即便情况棘手,但至少没有什么危险,毕竟自己是她的引领者。可秋晓……
五年前的楚远熙,还是个半大孩子。
可五年后的楚远熙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她无法保证秋晓一定是安全的。
凭空出现的猛烈飓风从天而降,若不是秋晓反应快,灵巧地闪避开来,几乎就要被砸个正着。这一下若是中了,不死也残。
这证明楚安缔的猜测是对的。
楚远熙并没有手下留情。
又一股风,挟雾伴雪,带着滔天之势翻涌而来,整个咖啡厅内几乎都接上了一层霜,气温低得如同冰天雪地。
在这样的影响之下,秋晓的动作难免一滞,眼看就要被砸向面门!
“住手。”
楚安缔的指尖在空中划过,艰难地将那股看不见摸不着风,分散开来。
空气也受重力的作用,但这风看着声势浩大,质量却几近于零,即便用吸引力操控,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明明五年前还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小孩还被她打得毫无翻身之力。
现在却知道如何死死地克制她的能力了。
“楚远熙。”
她顶着狂风,解除了幻想空间的伪装,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出来。”
楚安缔平静地叫着这个名字,任凭发丝被簌簌掀起,口齿难以清晰。
秋晓被压着死死不能动弹,冻得嘴唇都发紫,却仍是怔怔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楚安缔真正的样子。
“会没事的。”
她看见楚安缔回眸,似乎想要伸出手,拉一把秋晓。
“我会让你安全离开的。”
… …
飓风将整个空间隔成两层,越往上,气体越密集,几乎组成白色云彩,把她们的视线完全隔绝。
在那之上,风元素源源不断地从某人的指尖流出,楚远熙冷漠地听着那女人和少女的一言一语,却无法抑制体内能量的进一步暴动。
情绪被嫉妒所占满,从未对任何人流露过的感情倾泻而出,几乎要发狂到将整个空间毁灭。
“你还挺护着她,嗯?”
她嘲讽地勾了下嘴角,上挑的桃花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轻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安安。”
【作话】
关于吉屋信子的《黄蔷薇》:想看点名著的小伙伴,可以搜一下吉屋信子这个日本女作家,她本人是ntxl,写的书也基本都是百合向,比较现实向,文笔很细腻,我很喜欢她的《花物语》系列
亚洲的女同文学本来就少,她是其中写得很好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