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某大厦内。
时间已近凌晨,但大厦内却仍灯火通明;员工们人来人往,交接着各类报告与文件,似是不知疲倦一样。
这番情景在别的地方似乎略显夸张,但在帝都,则颇为常见。高昂的物价以及极大的生存压力让所有人都不得不为了生活而忙忙碌碌。
“哎……”有人正在和同事说话,没几句便打了个哈欠,“抱歉,太困了。”
然而同事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里是元福医疗科技有限公司,他们于近期刚刚完成了C轮融资,正在紧锣密鼓地继续下一步的计划。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公司的科研进度十分理想,前途一片大好,因此即便累得苦不堪言,员工们也在咬牙坚持着。
“请进。”
独立的办公室内,女人抬起了头,示意敲门的人进来。
她将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低低的马尾,简单又干练。皮肤底子很好,没化任何的妆,但看不到任何瑕疵。
员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楚总,麻烦您看看这份文件。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个字。”
“这里……”
两人针对文件内容商讨了一番,最终,女人在纸上签下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楚远熙。
等人离开之后,她继续在电脑上浏览着方才的邮件,是有关他们科研进度的报告。
元福医疗科技成立于二十年前,最初发源于津沽市,后来渐渐扩张到了帝都,是一家以探索生命科学为主的公司。
最近获得了融资的项目与基因有关,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晦涩难懂的医疗术语,但楚远熙看起来游刃有余,轻易便挑出了有疑问的地方,一一清楚地列举出来回复邮件。
等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能隐隐看到些曙光。
不知不觉又熬了个通宵。
肖芝兰:“还没回来?”
手机上,妈妈发来了催她赶紧回家的消息,楚远熙回了个“马上”,开始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
她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为了这个项目,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几个月了,以至于她明显发现自己眼神空洞,难掩倦容。
手机里的日程表显示,明天还有一场酒会需要参加,看到这里,楚远熙放下了收拾东西的手,干脆又给肖芝兰回了条消息过去:“算了,我就在办公室睡好了。”
肖芝兰:“这怎么行?你太不顾身体了。”
楚远熙:“没事,就这段时间,忙完就好了。”
她特地在办公室里放了张床,方便随时随地都能休息。
草草洗漱了下,躺下的那一刻,楚远熙觉得自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麻木不堪,机械地执行所有大脑发出的命令。
但暖和的被子包裹住她的身体时,楚远熙还是感到一阵放松,随后很快进入了梦乡之中。
… …
她做了一个梦。
她以为自己只要足够疲倦,就不会在做梦,可最终还是被梦境席卷,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仿佛化成了一道看不见**的灵魂,随后第不知多少次看见了穿着高中校服的自己,扎着高马尾,留着齐刘海,稚嫩青涩却勇敢。
她看见自己握着某个人的手,无数次交叠握紧又松开,浮浮沉沉,情浓之时。
可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快到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就消失不见了。
她惶惑地抬头,颤抖地叫对方的名字:
“安安?”
“安安?”
可不论多少遍,都没能得到回应。
她失控般地将所有东西砸了个遍,什么也不剩,期待那个人可以跳出来,大声呵斥她:“小屁孩,你又把我东西弄坏了,长大了可得赔!”
可是什么也没有。
除了她自己,什么也不剩下。
… …
楚远熙自梦中惊醒,毫不意外地摸到自己出了一身汗。额角的头发连带着枕巾,全都被汗水濡湿,无一幸免,狼狈不堪。
自从那件事之后,已经过去五年了。
五年里她已经数不清究竟梦到过这样的场景多少次了,每一次都以那个人的离去而告终,不论她大声恸哭还是无助地哀求,都无济于事。
该走的人,最终还是会走的。
这个道理,她早就明白。
她只迷迷糊糊躺了不到五个小时,却已经没了睡意。起身一看手机,有几条工作上的未读消息。
楚远熙一一回复了,最后来到了陈妃宜发送的那条:“睡得还好吗?”
她如实回答:“不好。”
陈妃宜:“我们试过了很多种药剂,都对你的睡眠质量不起作用。远熙,我很担心你,你抽空回基地体检一趟吧。”
楚远熙:“最近工作忙,改天吧。”
陈妃宜:“下周末?”
楚远熙:“可以,费心了。”
五年前,TT帝都基地发生了重大变故。
叛者组织G夜袭帝都基地,在假意被捕之后,联合安插在基地的人,里应外合,趁TT疏于防守之际,将帝都基地付之一炬,烧毁了无数价值昂贵的科学器材、实验数据,甚至是实验对象。
其他基地得到消息时,为时已晚,只来得及临时派人前来处理战后事宜。
帝都基地是TT最大、最核心的基地,这一战对TT的损伤不言而喻。
更糟糕的是,他们损失了一位重要的领袖——陈易雄。
当时情况混乱,无人知道陈先生的动向,只能确认在场的残骸中没有陈先生的尸体碎片。至于他是生是死,难以判断,但离开这么久还没有消息,恐怕……凶多吉少。
而G作为叛者组织,经此一战后,不但救出了不少之前被俘的成员,还甚至利用从TT这边获取到的科学机密,小有发展。虽然仍藏在暗处,但在TT元气大伤的情况下,俨然有分庭抗礼之势。
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是陈妃宜站了出来,成为了帝都的新领袖;同时,她对大家揭露了一条重要的信息。
“我是陈先生的侄女。”
这个理由足以让她接替陈易雄的位置。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会不会相信。
也是陈妃宜以一己之力,压下了当时的真相。
——有TT的成员与G合谋,出卖情报,趁机绑架陈易雄,随后不知所踪。至于是谁,相关的成员自己心里清楚。
如果这一点被揭露出来,那么那些人一定会被全境通缉,届时处境不言而喻。
当时楚远熙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一个月,其实她的伤并不严重,休养几天就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但是突如其来的打击还是让她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幸好有陈妃宜在。
直到那个时候,楚远熙才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自己一见到陈妃宜,就莫名地想要亲近。
她是陈易雄的女儿,而陈妃宜——虽然并不如她所说那样,是陈易雄的侄女,但也确实有着裙带关系——两人在血缘上来说,是沾亲带故的。
因此一见面,就对彼此有着特别的好感。
五年的时间很长,足够在TT受此重创之后苟延残喘,一点一点地慢慢恢复元气。
陈易雄死后,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科研计划也被翻了出来,在TT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针对他内心对基因的狂热追求、所做的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令人发指,其他基地纷纷提出异议,质疑帝都基地的负责人一手遮天,长期存在不合规的徇私行为。
在种种的监督之下,陈妃宜销毁了陈易雄的所有实验器材、物品及其他成果,这才平息了众怒。
抛开过程不提,只看结果,总之,一切都慢慢地回归正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对楚远熙来说,仿佛也是这样。
她出院之后,正常地上学、复习、考试。原本就是学业紧张的高三学生,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功课;从起床之后到睡觉之前,除了无止境地学习,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干。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只有楚远熙自己心里明白,这只是一种逃避的方式。
她不能停下来,否则思绪就又会回到那一刻。
那个她再也不想回忆起来的时刻。
可显然这一点是无法做到的。
楚远熙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在发呆,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镜子里的眼睛如一滩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湖水,不论露出什么表情,依旧死气沉沉,冷淡得宛若逐渐转凉的秋日。
手机上的日程安排显示她今天早上有安排。投资方带着法律顾问过来要跟他们谈一些事情,差不多也该到时间了。
“对方来了吗?”她问旁边的助理。
“还在路上。”助理主动地跟她介绍起投资方派过来的人,以及对方的职位等信息,“今天来的人是……他带的法律顾问姓沈,没查到之前有办过什么案子。”
“行,我知道了。”
对元福医疗来说,今天来的投资方可谓是金主中的金主。对方的老总对他们的项目一直很看好,出手阔绰,在他们ABC轮的融资中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此虽然他们要谈的事情并不是特别重要,按理说用不上楚远熙亲自出面,但为了以示诚意,她自然得对对方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与此同时,沈梦佳跟着老板走进这栋大厦;她没有左顾右盼,但眼神飘忽,不住地打量着这里的布置。这是她第一次负责跟医疗企业相关的活儿,难免有些好奇。
不过要签的合同早就已经拟好,她做了充分的准备,因此对接下来的流程丝毫不担心,只想着早点结束工作跟朋友去逛街。
很快双方便见了面,开始寒暄。
“哎呀,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小楚总真是年轻有为呀……”
“哪里哪里,您谬赞了。”
自家老板和对方的人开始例行商业互吹,沈梦佳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只想打哈欠。
只是……这女人的声音很特别,低沉中带着一丝嘶哑,是那种无关年纪的天生质感。沈梦佳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不由得悄悄抬头打量。
恰好老板开始给对方介绍她:“这是我们的法律顾问,小沈。”
在对上对方视线的那一刻,沈梦佳想要自我介绍的嘴突然卡住了,如同被胶水紧紧粘在一起,如何也张不开。
虽然仅有数面之缘,但她又如何能忘记……
自己曾在女厕所里被一个小屁孩儿踹成了猪头,头发薅掉了大半,鼻青脸肿,在家待了半个月都不敢出门。
而现在,这个五官已经褪去了稚嫩的小屁孩儿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地,正在冲自己微笑。
沈梦佳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开始逆流,勉力撑开嘴唇,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您好。”她说。
【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