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您描述的这个症状听起来像创伤应激加深了,多注意病人心理健康,远离刺激源,最好带他到我的工作室,做一次完整的检查。”心理医生的声音经过信号传输有些失真。
傅识均举着手机,目光和宋清淮不期然地对上,“我知道了。”
你要驯服他,斩断他的翅膀,告诉他,他身边能信任的只有你。
只有你会不计较、不放手,不管他什么样你都能接受。
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这样,你就成功了。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个声音,傅识均注视着他那不设防的笑容,心想,到底是彼此痛苦地拥有好还是挥手送别各自安好更好?
这一年宋清淮二十五岁,傅识均二十六岁,他们太年轻了,想不通这个问题。
他们站在命运洪流的面前,茫然地痛苦地奔走。
他唯一清晰的是,宋清淮是他的。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
评弹馆二楼放了一架钢琴,还有几把琵琶和二胡。
这一次的表演由李常学的集团全力赞助,不收门票,只要坐得下,多少人都可以来观看表演。
李常学对这个外甥真是尽心尽力,宋清淮环视了一周,评弹馆内放置了近两百个座位,上好的音响围在四周,便于场外的观众也能观看。
评弹馆临时拉起了一个巨大的LED屏幕进行实时直播,北城赶来了不少有权威的媒体,宋清淮再次对李常学的财力刷新了认知。
李家短短几年竟然飞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吗?
要知道光有钱在北城算不得什么,只有握着实权,才能真的在北城立于不败之地。
李常学的大本营在Y国,他怎么做到和北城的上面互通有无的。
这次来的除了主流媒体,竟然还有不少外国权威人士。
宋清淮心里一沉。
“宋。”
宋清淮惊讶,“卡尔、尤蒂娜?!你们怎么来了?”
卡尔相比于之前在Y国最后见的那一面开朗了许多,他牵着尤蒂娜走过来,身后跟了一群黑色西装保镖。
那群保镖个个人高马大,戴着墨镜,肌肉隆起把西装撑得满满当当。
“我来看你的表演,尤蒂娜一直很想见你,我们就一起来了。”卡尔松开尤蒂娜,倾身抱住宋清淮。
“宋,我很想你。那一次分别后我才明白,我……为你着迷。”
卡尔红着耳朵说。
宋清淮“啊”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手足无措,“尤蒂娜在看着你。”
尤蒂娜眨着宝石似的大眼睛,仰着头看他们,小手拽了拽卡尔的衣角。
“好了,我知道了尤蒂娜。”卡尔松开了宋清淮。
宋清淮还没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一个小小的、柔软的身躯扑到他的身上,抱住他的大腿。
尤蒂娜的金发松松地披在脑袋后,毛茸茸的,像一只无害的小动物。
宋清淮心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是他照顾的第一个比较特别的孩子,她永远安静得像个天使。
“尤蒂娜已经会弹一些简单的曲子了。她有严重的肢体不协调症状,大脑发出的指令她也很难做好。”
“可是你瞧,她从没有放弃过。”
“你教给她的方法她一直在练习。”
宋清淮回国后,有段时间跟卡尔保持了联系,把自己研究出来的一个练习方法教给了尤蒂娜。
尤蒂娜抓着他的手,拉着他走到钢琴旁。
“她要弹新学的曲子给你听。”卡尔解释道。
工人还在布置现场,钢琴放在一边,尤蒂娜拉着他到钢琴旁,让他坐下。
小小的钢琴凳坐不下两个人,但尤蒂娜坚持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宋清淮无法,只好坐下了。
尤蒂娜仍然不能很好地控制双手,但是她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弹响钢琴。
小小的脸蛋上满是倔强和坚强,她生在兰恩家族,一出生便是个小公主。
可命运也许是公平的,她的病也许这辈子都无法痊愈。
她注定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世界交流。
她活在自己频率里,等着路过的飞鸟和鱼,宋清淮偶然闯入她的世界,用温柔轻轻敲开了她的防备。
尤蒂娜选了《第一交响曲》,短手努力地表达这个曲子里的浪漫英雄主义,不可名状的躁动、令人热血沸腾的挣扎。
宋清淮用第三乐章救赎了她,她回赠了一首《第一交响曲》。
他在女孩心里种下的种子,最终会迎着寒风,坚强不屈地发芽。
尤蒂娜穿越了大西洋来到这个国家,把这一份勇气送给宋清淮。
宋清淮抱住她,尤蒂娜像当初一样,羞涩地躲进他的怀里。
“尤蒂娜,谢谢你,我现在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尤蒂娜从兜里掏出一个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中文。
“宋老师,你不要喜欢我哥哥,他是坏蛋,你等我长大了给你当新娘。”
这句中文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显然十分困难,尤蒂娜不知道练习了多久才写好,揣了一路送给她的宋老师。
宋清淮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尤蒂娜可要好好吃饭才能快快长大呀。”
尤蒂娜点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宋,她和你说了什么?”卡尔一脸莫名地问。
宋清淮仔细折好这张字条,放进口袋,“秘密。”
“卡尔,今晚的表演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宋清淮耻于提他和宋清泽的协议,更何况他的状态恐怕要无法弹出美妙的音乐。
这一次来的观众个个都很有权威,宋清淮这一次大概真的就要从此退出舞台了吧。
“宋,我曾以为你最聪明,现在看来还是傻。音乐的灵魂在于你寄托的感情啊,你打动我的不正是这个吗?”
“当初教尤蒂娜的时候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就看不清了呢。”
卡尔有些无奈,突然,他低声问:“你认识那个男人吗?他看起来很凶。”
宋清淮顺着他的动作一看,傅识均站在角落,直直盯着这边,眼神确实有点凶。
“不是,他……是工作人员。”宋清淮折中回答。
被这个话题一打岔,宋清淮彻底放弃了挣扎。
很快,各路媒体各就各位,一场中西合璧的乐器表演正式开始。
巨大的LED屏上清晰地直播场内的情况,评弹馆的老师们率先上场。
酥人骨头的吴侬软语配着婉转圆润的琵琶声,欲语还休地唱入心扉。
后台。
宋清泽换上定制的燕尾服,戴上领结,还特地做了个发型,整个人容光焕发。
“舅舅,谢谢你!”宋清泽抱着李常学的胳膊撒娇。
“好了,在外人面前要成熟点。”李常学拍拍他的手。
“清淮,你和我们李家也算姻亲,按理说不该走到这一步。”李常学笑了笑,带着上位者的蔑视,“你能想通也是件好事,这是两千万,拿着以后和你爸好好过日子吧。你爸也不容易,到了这个年纪,就算去工地也没人要。”
“他有案底,大公司也不可能要他。”
“我家倒是缺个扫地的,他要是想的话,我给他一个月开五千。”
李常学掏出一张卡,扔在脚下,昂贵的手工皮鞋踩上去碾了碾,“你母亲倒是个难得的美人哈哈哈。”
宋清淮攥紧拳头,呼吸声越来越重,脖颈的青筋暴起,双目赤红。
傅识均闯进来,三步做两步,抱住了他,强行拖着他离开。
“傅识均,你松手吧。我不会再冲动了,我知道我没有资本再任性。”宋清淮盯着鞋面,语气很空。
“你还有我。”傅识均握着他的肩头,“就算这个世界都抛弃了你,你还有我啊。”
宋清淮心神一动,“真的吗?”
“嗯,真的,明天我们就回家,一切都会结束的。”傅识均在心里补充,永远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不要再和别人接触。
不要再做我不喜欢的事,永远地永远地在我怀里,依靠我、爱慕我。
宋清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却彻底沉了下去,他意味不明地道谢:“谢谢。”
“没事,回去吧,输了也没关系,他们都不懂你,但我懂。”傅识均抚摸着他的额头,“输了也好,这样不会再有负担了。”
宋清淮定定地看着他,而后点点头,“你说得对。”
一阵激昂的掌声过后,宋清泽上场了。
主持人用了一堆溢美之词介绍宋清泽的经历,媒体们举起相机疯狂拍照,咔嚓声此起彼伏。
“宋清泽先生被Y国皇家音乐学院誉为学生中最有天赋的钢琴手,非常期待他即将带来的表演,让我们掌声有请!”
宋清泽撩起衣摆坐下,指尖轻点,一阵悠扬的琴声徐徐传开。
这一幕像极了当初在Y国的表演。
这一场表演颠覆了宋清淮的生活。
宋清淮站在后台凝视,多么美好的一幕啊,只要那些真相不为人知,这些怪物们便能穿着人皮扮演青年才俊。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们的成功建立在别人的血肉之上,凭什么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践踏法律的尊严,凌驾于道德之上。
宋清淮看完了一场表演,终于轮到他上场了。
观众席最好的位置上坐着的都是李常学的人,没有人给他鼓掌,他们吝啬于给一个失败者体面。
宋清淮神色自若地走到钢琴边,那些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音符在他眼前跳起了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