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路上就哭,也不嫌丢人。”
傅识均略沉的嗓音响起,里头明晃晃的嫌弃。
宋清淮没有抬头,他不想让傅识均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宋清淮越不搭理他,傅识均心里窜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他偏要看看宋清淮在搞什么名堂。
宋清淮力气没他大。
傅识均一把扯开他的手,看到羽绒服上残留的粉底液以及额头那些血掺杂着液体,傅识均呵斥他,“你他妈连命都不要了是不是?就为了跟我置气?”
他掏出兜里的帕子按在他的额头上。气温太低,液体和鲜血已经凝固在那一块。
傅识均想给他擦干净脸,又怕扯裂了伤口,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偏偏宋清淮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傅识均掐着他的脸,直直逼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清淮抬起眼眸,浓密的眼睫上也粘上了白色的液体,“怎么?你又想打我吗?”
傅识均的手劲儿不算小,那时候为了强迫他冷静下来,虽然收了力道,但还是在脸上留下了几道指痕。
傅识均攥紧了手帕,“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你告诉我我才能……”
“不能,你走吧,你滚啊!”宋清淮推搡着他,一串串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溢出来。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除了哭没有任何的办法。
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凡世间的喧嚣惊扰不了地下长眠的人。唯有那鲜血淋漓的真相,一刀一刀地割着活人的肉。
这个冬季太漫长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人生只剩下了凛冬。
傅识均穿着大衣,戴了个口罩和帽子,但还是有路人认出了他。
那姑娘小心翼翼的问,“请问是傅老师吗?”
傅识均担心更多人挤过来,先是站起身,竖起食指让她安静。
姑娘十分激动,被这天大的好运砸晕了头。她不只是傅识均的粉丝,还是清君测的cp粉。
她看到蹲在那里的人,突然想起什么,激动地问:“这是清淮吧,这一定是清淮!”
她还没看今天的直播,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四处找了找摄像头说:“你们是不是还在拍摄呀?我不打扰你们了,但是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傅识均坦然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本子,问:“你想要什么?”
姑娘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给我写个傅识均永远爱宋清淮呀?我知道这不合适,但是我只是自己悄悄看,好不好?求你了,傅老师。”
傅识均笔尖一顿,眼眸下垂。
宋清淮正蹲在他脚边种蘑菇,刚才的哭声已经收了回去,很细微的,像猫叫一样在他耳朵里挠着。
傅识均没说可不可以,拿着本子,圆珠笔在本子上游走一番,留下几个遒劲有力的字,然后迅速合上本子,夹好了圆珠笔对那姑娘说,“拿好了,回去自己看吧。”
“好好好,谢谢傅老师。”姑娘虽然很想再跟他合照一下,毕竟偶遇的机会难得,但是知道不能耽误他们事儿,所以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傅识均把帽子摘下来盖在宋清淮的脑袋上,给他拉高了衣服的领子,一手掐着他的腰,强迫他站起来了。
幸亏天寒地冻,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没有几个注意到他们,加上两人都裹在衣服里。
宋清淮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心情,虽然因为刚才的插曲多少冲散了他内心的怒火和悲伤。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现在能完全冷静下来,一想到傅识均和宋清泽是那样的关系,他根本不想见到他。
“不想明天上头条,就安静闭嘴跟着我走。”
宋清淮平静地笑了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上了。连我都成渣男了,还在乎上这次头条吗?绪风哥他们呢?”
“他们?”傅识均重复了这两个字,没有回答。
宋清淮眼里就只有陆绪风。
可是姓陆的连他在哪都找不到,凭什么?这二十五年来是他陪着他一起走过的,陆绪风那家伙凭什么在他心里占有那么大的地位,凭什么当年要先喜欢上陆绪风?!
宋清淮吸了吸鼻子,他哭得面红耳赤,残留的泪水被风一吹一脸刺痛,他确实很少这样哭。
然而尽管哭完了,事情也没有解决。每每一想到宋清泽的那一番话,他的心便如同在烈火上煎熬。
两人各怀心事,慢吞吞地在这条道上走着。
傅识均的手机响了,导演急切地打过来问他们在哪。
宋清淮推了他一把,“你回去吧,别再……”
别再陪着我了,宋清淮心想。既然早已选择了另一个人,他也不需要这多余的关心。
傅识均和那边匆匆交代了几句,本想挂电话,没曾想宋清泽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了。
“识均哥,你在哪?我好害怕。你来陪我,好不好?我不怪宋哥,我只是想见你。”
傅识均沉默了许久。这句话近乎赤裸地告诉他,他要么过去,要么宋清泽追究宋清淮的责任。
其实无论他追不追究已成定局。
宋清淮在旁边听着,他只恨自己的听力太好。
“你先在医院休养,我迟点过去。”
傅识均冷冷地说完挂了电话,宋清淮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笑容,只是他的笑容也没有成型。
傅识均陪他走回小楼,此时节目组的车已经在等着他,要接他去医院。今天的事影响太大,他必须去处理。
宋清淮心知自己这一拳怕是把自己的前途一拳砸碎了,但是他仍不后悔。
说句难听的,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就该多打两拳,把宋清泽打个半死。
他回到房间,等着导演找他谈话。
犹豫了片刻,宋清淮还是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评论,果然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咒他去死的评论。
宋清淮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鼻尖一湿,他伸手抹掉那抹鲜红。
他自嘲地想,马上这些人就要如愿了,找不到合适的骨髓供体,他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也好,他终于可以见见母亲了,他真的很想她了。
咚咚咚。
许潇敲了敲门示意,然后推门而进,十分关切地问:“清淮,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冲动的人。”
宋清淮摇摇头,不想再解释。
许潇知道一些内幕,他也懒得再在她面前遮掩。
许潇也有些难受,她当年受了宋徽商的恩泽,却一直没能报答。
宋清淮就在她眼皮底下,她也顶多只能引导自己的粉丝去支持他,但这次铁板钉钉的黑料,连洗都没法洗,她也没办法,何况宋清泽背后站着资本。
她犹豫片刻后说,“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吗?我有个朋友也在帮忙。只是这事儿太危险,他一时半会儿弄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清淮你再等等,好不好?不要……不要走上你父亲的路。”
当年宋徽商过于出类拔萃,不然不会招人红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所以儒教一直讲究中庸之道。
宋清淮没法儿解释,他们家的悲剧全部来源于五年前这一个案件,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潇姐,谢谢你,如果有线索麻烦你联系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
“好好。”许潇见他终于肯开口说话,宽慰了些许。
“你还没吃饭?我带了一些东西回来,去吃点吧。”
宋清淮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没多久导演也回来了,单独找宋清淮谈了这件事。
眼下宋清泽粉丝集体抗议,连节目组都被骂得体无完肤,钟辛不可能再对他有好脸色。
“这节目从第一期开始就意外不断,清淮呀,你能不能别给我惹这么多事儿?”
宋情淮向他道歉。
“这样吧,你主动退出节目,我也不追究你的责任了,当初说好了你被骂退出节目是没有片酬的。我们节目的名誉损失没找你要,也算是我仁至义尽了。”
这确实是最妥贴的处理方式了。
可是宋清淮不甘心,这件事他甚至连解释都没法解释。钱没了,名声也没了。五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导演,我不想退。”
“你说什么?你不退出节目?你知道观众现在抵制你,跟他妈抵制病毒一样!上头给我打电话,勒令我再不整改节目,马上下架,这么多人的心血全被你毁了!”
宋清淮好面子,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经历前所未有,他微微佝偻着,往日总是挺拔的脊背,在这一刻弯了下去。
“导演让我录完这期节目吧。”
他和节目组就签到第四期,当时他是作为炮灰被选中的。
只要他能完成四期的拍摄和播放,就能拿到两千万片酬。
说他卑鄙也好,厚颜无耻也好,他总得留下点什么。
也许,他活不过这个冬日。
可是父亲还有几个月就要出来了,作为人子,不能在身前侍奉,已是不孝。
这件事将父亲打击得意气不再,两千万足够父亲在一个小城市优渥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宋清淮参加节目期间,给节目带来了不菲的收益。除了直播还有电视重播的广告位都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钟辛也舍不得宋清淮带来的流量,但他顶着压力很难处理。
“清淮,也不是没有路可以走。你知道宋清泽一直想再跟你同台一次钢琴表演,让他打败你一次,你什么也不会损失,还能得到一大笔钱。怎么样?划算吧,反正你也……已经受伤了,钢琴对你来说也只剩这点价值了。”
宋清淮嘴唇嗫嚅了半晌,他的腰越弯越低,几乎被生活压垮在地,“您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