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俞良那句“为什么”卡在喉咙里,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

  谢燕珏背对着月光,弯腰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温度无异常后,温声说:“睡吧,很晚了。”

  其实俞良有很多话想和他说,这些天担忧和思念的心情充斥着他的心脏,但真正见到谢燕珏的这一刻,他又把这些情绪通通压回去,藏在心里。

  他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客气又生疏,“这些天麻烦你了,等眼睛好了,我就走。”

  谢燕珏脱衣服的动作一顿,沉默着把脏衣服丢一旁,转过身时露出宽广的背部,和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旧疤添新伤,看起来可怖极了。

  已经很晚了,他也懒得找小风他们帮他消毒,自己扭过头将酒精泼在伤口,他紧皱着眉,吸了一口凉气,等了会儿,用纱布绕着肩膀包扎。

  俞良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听见他倒吸一口气的时候下意识攥紧被子,也跟着疼。

  抗洪任务还没结束,但总算把人都救出来了,谢燕珏这些天昼出夜归,早上在酒店随便吃个早餐就去,总是半夜才回。

  小风也想去,但被他拒绝了,还是安排他照顾俞良。

  小风觉得无聊透了,又忍不住好奇谢燕珏和里面那个人的关系,总觉得怪怪的。

  至于怪在哪呢?他有说不出个具体,就是太温柔了,他从没见谢燕珏对谁这么温柔过。

  每天谢燕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嘴边的胡茬冒出来都没时间刮,看见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今天吃饭了吗?胃口怎么样?

  自从上次他告诉谢燕珏,里面的人吃得少,谢燕珏就让酒店后厨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小风照答,今天吃的比昨天多。

  谢燕珏才点点头,说辛苦v fable v了,让他回去休息。

  小风往电梯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透过门缝他看见谢燕珏站在床边,俞良躺在洁白的床上,一个满身泥泞疲惫不堪,一个干干净净安然入睡。

  谢燕珏弯下身,想伸手碰碰他的脸,注意到沾着泥泞的手,又缩回来,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赵队,你说老大和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小风枕着双臂,头偏向赵博。

  老大搬楼上去后,他就搬来和赵博睡一间了。

  赵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早点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不告诉我。”小风爬起来摇他的肩膀,赵博扯过被子盖住脑袋,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终于小风在一天午后知道了答案,俞良本来还是坐在老位置看窗外,突然转过头问他:“请问现在多少号了?”

  “五月二十五。”

  俞良低着头思索了一下,向他道谢。

  小凤不想放过这个搭话的好时机,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问:“我叫周风,你叫什么名字啊?”

  “俞良。”

  小风一愣,“是优良的良吗?”

  俞良疑惑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小风语气激动。

  接着小风告诉俞良,他在谢燕珏的书信里看见过他的名字。

  刚进去第一年,基地每个月都会组织新兵给家里人写一封书信,再由基地送出去,偶尔还能收到家里来的回信。

  但谢燕珏从没收到过,宿舍有人问他家里怎么不给他寄回信。

  谢燕珏只说,没寄。

  小风皱紧眉头,他明明看见谢燕珏写了满满一张纸,为什么没寄?

  他问,是寄不出去吗?不应该啊。

  谢燕珏摇摇头。

  后来又是写信日,小风留意到谢燕珏又写了满满一张纸,但是班长来收信时,他将信整齐地对折两下放进信封,然后将信封锁紧柜子里。

  有次找谢燕珏借东西,他无意打翻了存放信封的盒子,信封掉了一地,他捡起来的时候无意看见收件人名字——俞良。

  第一封是,第二封还是,一共十二封,封封都是写给他。

  更奇怪的是,每封信都写好了详细地址和编码,仔仔细细用胶水封边,却没有一封寄出去。

  小风说完,用余光小心翼翼去看俞良,俞良还处于呆愣的状态,一动不动坐在那。

  失明一周后,俞良的眼睛又恢复了。

  那天正好是二十八号,他赶在谢燕珏起床之前先起床了,找到酒店经理问能不能借一下他们的厨房。

  经理知道他是行政套房的顾客,二话不说同意了,还问需不需要后厨帮助。

  俞良拒绝了,“我就下碗面。”

  他做的是一碗普通的阳春面,先将鸡蛋煎到两面金黄,再加开水,放面条煮熟捞出,最后调个汤底就行。

  酒店后厨的灶火力大,他额头出了一层汗,擦拭了一下汗,麻烦经理等下将面端给谢燕珏。

  “这是你精心为他做的,为什么不亲自端着他?”

  俞良摇摇头,跟他说拜托了。

  然后他趁谢燕珏醒来之前赶回去,装作洗漱的样子糊弄过去,谢燕珏没怀疑,快速洗漱完下楼吃早餐。

  赵博已经在餐厅吃早餐了,对面的位置上摆着一碗面。

  “你给我点的?”谢燕珏问,拉开位置坐下,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嗦了一口。

  “刚刚经理送的,说是后厨特意为你做的。”

  谢燕珏皱了一下眉,“怎么突然给我送?”

  “不知道啊。”

  谢燕珏看了眼那碗飘着葱花的面条,按理说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他应该要保持警惕不吃。

  但这个味道却说不出的熟悉,他没再说什么,埋头将面吃完了。

  今天俞良没待在房间里,吃完早餐就准备出门,小风不放心他,一路跟在后面。

  他看着俞良沿着马路走走停停,路过一家精品店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推门进去。

  没一会儿又出来了,继续沿着马路走,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看起来就像是散步。

  正嫌无聊的时候,突然看到俞良在一家商店停下来,是一家很小的门铺,门外摆着一堆玩具。

  他看见俞良蹲在地上拿起一个玩具,问了老板几句,然后老板从店里给他重新拿了一个崭新的出来。

  俞良举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付了钱。

  雨停了,金乌村的洪水总算是控制住了,接下来的任务也全权交给当地政府。

  谢燕珏将最后一袋沙子丢在堤坝上,接过赵博递过来的烟。

  两个人站在堤坝上,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眼看着多日不见的太阳一点点照耀金乌村,从村头到村尾,阳光再次普照大地。

  “总算是忙完了,谁知道出来一遭还碰到这事。”赵博抽着烟,声音掩盖不住的疲惫。

  这几天他们可累坏了,水里没有陆地容易救援,在水中行走也更加耗费体力,尤其是谢燕珏,只要有人拉着他喊一声小谢啊,他就二话不说又下去了。

  他中途体力透支晕倒过一次,刚醒来吃块巧克力又下去了。

  赵博看了他一眼,谢燕珏坐在沙袋上,沉默抽着烟,眼里的疲惫藏都藏不住,人看起来瘦了不少。

  他是知道他身份多金贵的,“那么拼命干什么?”

  阳光渐渐照到他们这边,谢燕珏向后倒躺下,举起手,从指缝里看太阳。

  他语气很轻,“还债。”

  “你欠他们钱?”

  谢燕珏摇头。

  赵博皱着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谢燕珏突然跳起来,一边往下走一边说:“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他说的事是给村长去请罪,他从附近镇上买了两瓶酒和一些下酒菜提过去,一路上碰到了不少村民,他们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房子,看见他来了都围上去,一个劲儿地感谢他,夸他。

  还有一个奶奶说着说着哭出声,谢燕珏安抚住她的情绪,再抬起来对上人群之外林秋的视线。

  他微微一点头,林秋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道:“谢谢。”

  她之前和谢燕珏关系算不上好,两人属于互相看不对眼的那种,当初她觉得谢燕珏这种纨绔公子只会玩弄俞良的感情,为此在俞良耳边说了不少坏话。

  但经历这次的事,她发现谢燕珏好像变了,彻彻底底变了,她现在还记得谢燕珏一个人拉着他们一船人走的背影。

  有人邀请他去家里吃饭,谢燕珏婉拒了,提着酒和菜往村长家的方向去。

  村民们望着他高挺的背影,感慨道:“完全变了个人啊。”

  “是啊,长大了。”

  谢燕珏到村长家时,村长正在往屋外铲泥巴,看见他手里的酒,无言地从屋里搬出三把椅子。

  谢燕珏先给村长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杯是谢罪酒,没能把俞良照顾好是我的责任。”

  村长抽着烟,没碰那杯酒。

  谢燕珏等了几秒,仰头干了。

  又倒满一杯敬他,村长还是没正眼看他。

  谢燕珏又干了,倒到第四杯时,被村长喊住了,“喝酒哪有你这样个喝法。”说着他端起那杯酒慢慢喝了一口。

  谢燕珏笑着说:“您说的对。”

  两个人聊了几句政府后续安排,谢燕珏忍不住问:“他这几年过的好吗?”

  村长看了他一眼,一边抽着烟一边说:“不好。”

  沉默了三秒,谢燕珏又仰头干了一杯酒,酒顺着喉管烧的五脏肺腑火辣辣的疼。

  “他回来那天下着雪,他一个人在雪地里走,我当时瞅着他还在想这是谁,走近了一看没想到是他。”

  “接回去的那天晚上发高烧了,一边吐一边哭,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因为发烧哭,我看着心疼啊。”村长抹了把眼泪,“这孩子那么小就没父没母了,平时就和我亲点,我看着他哭心里那个难受啊……”

  “我就问他在那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受欺负了?怎么回来的?”

  “他什么都不说,一边摇头一边哭,喊着我的心好疼啊,可怜的哟。”

  谢燕珏眼眶泛红,仰头喝了口酒,又低声问:“赵刚说他疯了是怎么呢?”

  “刚回来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是阴沉的,不出门也不爱说话,大概了持续一年多吧,突然有一天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村里人打着手电筒找了三天,山上河里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他的人。”村长继续说,“过了两天,他突然又回来了,我们问他去哪呢?他不说,问他什么都不说,大家都说他这是被妖怪附身疯了……”

  “不过好在他不知道怎么想通了,跑去和他林叔说想去学校教书,后来就一直在学校教书,总算是稳定下来。”

  “只是别人问他京城,问起你,他还是一句话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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