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谢燕珏回来的时候,俞良隐约察觉出不太对,他整个人沉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戾气。

  因为被忽视吗?俞良承认,他确实是有意冷漠谢燕珏的,但他现在无法和他共处一室,每次眼神的触碰都会让他心跳错乱。

  他站在谢燕珏房门外站了很久,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他在心底一遍遍重复着,谢燕珏只是喝醉了,你也只是因为害羞,这只是一场意外,两个男人碰碰嘴而已,不代表什么,这是一场意外……

  嘎吱——

  门开了,光线漏出来。

  谢燕珏穿着一件背心,扫了他一眼,“有事?”

  很冷淡的语气。

  俞良咽了咽喉咙,这样的谢燕珏让人有些陌生,他动了动鼻子,“你吸烟了?不是在家不吸烟的吗,吸烟对……”

  “管你什么事?”谢燕珏斜晲他一眼,“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他撞开俞良的肩膀,双手插兜往外面去,留下俞良失落的身影杵在那。

  他确实很久不当着俞良的面抽烟了,怕他闻着烟味犯咳嗽,但今天真的憋不住,心里烦闷地很,为什么?因为俞良冷落自己?因为徐妙妙抢走了他的巧克力?还是俞良和别人亲嘴这件事?

  好像哪件都接受不了。

  他越想越烦躁,蹲在小院外面又抽了几根,借着月光在村口溜达了几圈,等散了烟味才插着兜回去。

  推开门就看见俞良坐在书桌前,前面摊开一本书,他扫过一眼,物理书。

  他脸又冷了几分,转身将纱窗打开透气。

  “等下蚊子会进来。”

  “要你管。”

  俞良嘴巴半张着,眼神慢慢黯淡,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他眼下打下一片阴影,最后他闭上嘴转头继续盯着那页物理书看。

  他有点失落,他的学习能力确实退后了,之前能什么都不想学到天黑,现在他盯着这页书看了半个小时也没真正看进去。

  两个人一个坐在书桌前,一个人躺在床上,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又各怀心思。

  谢燕珏真生气了,之前都只能算是闹别扭,像一个小孩子没得到喜欢的东西耍小脾气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样,但这次不一样,怎么区分的呢?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冷着脸凶俞良,或许这不算凶,只是脸色冷了些,说的话无情了些,但俞良心里有点难受,酸酸的。

  最后是俞良先打破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我准备去试试看。”

  “哦。”

  然后呢?俞良以为他会有很多话想说,可能是说你早该这么做了,或许是听我的准没错,但就不应该是一声“哦”,一声没有任何感情的“哦”。

  俞良终究还是问出来了,“你就没有其他的想对我说?”

  他的手指紧紧勾着,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谢燕珏操作游戏的手指顿了一瞬,他语气淡淡说:“徐妙妙的话比我管用。”

  一句顶他十句,他劝了俞良那么久,不及徐妙妙一句“你肯定适合当老师”。

  俞良脸色一变,“怎么会,我是因为……”

  “够了,我不想听。”谢燕珏翻身用小被子堵住耳朵,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要睡觉了。”

  一场对话就此结束。

  第二天是端午节,俞良照例去帮老丈人做饭,徐妙妙打下手,做完饭照例要回家,徐妙妙拉着不让他走,“一家人就应该一起吃嘛。”

  俞良没有留下来吃饭的习惯,但家里有谢燕珏……

  他看了眼老丈人的眼色,他瞥了他一眼,徐妙妙马上转头喊道:“爷爷!”

  老丈人哼了一声,“坐下吧。”

  “一家人”就这么吃了一顿团圆饭。

  吃饭的时候俞良老是心不在焉,有些后悔冲动之下就答应留下来吃饭了,不知道谢燕珏吃没吃……

  “俞良!”徐妙妙推了推俞良的肩膀。

  俞良身子一抖,“啊怎么了?”

  “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了。”

  “没什么,怎么呢?”俞良转移话题。

  徐妙妙看了眼爷爷,压低声音说:“那个谢燕珏还要在你那住多久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没说。”

  “你没问过?”

  俞良摇摇头,他还真没问过,刚开始他想问,但谢燕珏太凶了,他没敢问,后来好像习惯了生活中多了一个人,他没在想过谢燕珏离开这件事。

  “你少和他接触,他那长得就不像个好人,你这瘦胳膊瘦腿的又打不过他……”徐妙妙像个小大人一样教导着他。

  俞良笑了笑。

  徐妙妙和他关系有点特别。

  徐妙妙从来没叫过他姑父,一直都是俞良、俞良的叫,俞良知道为什么。

  徐妙妙是徐梅哥哥的孩子,当年他和徐梅结婚的时候,徐妙妙已经七岁了,刚上一年级,虽然是小孩,但小孩也是有感情和记忆的,她透过人群看见俞良站在祠堂中央,大家叫他跪,他硬是不跪,最后是她爸爸压着他跪下去的,自讨苦吃。

  她从没见一个男人哭成那样撕心裂肺,哭声甚至盖过了老先生喊一拜天地的声音,一个男人哭哭唧唧算什么,懦夫。

  她才不会叫一个懦夫姑父,好在她爸爸和爷爷也没逼她叫。

  可不幸的是,他爸让俞良辅导她的功课,徐妙妙是抗拒的,当时她是村里的孩子王,她便联合了所以孩子欺负他,每次俞良来教她做题的时候,他们就在下面唱歌,唱的什么呢?唱的“俞良嫁妻”的故事,对的,俞良“嫁”妻。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他们就把它唱出来了,唱完了,他们就哄堂大笑。

  徐妙妙想,这下俞良该放弃了,在这个喜欢白马王子的年纪,她才不想让一个懦夫来教她写题目。

  但俞良只是扯着嘴角笑笑,眼里除了无奈和妥协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等歌声停了,他低声说:“我们继续吧。”

  第一次转变是徐妙妙在俞良的辅导下数学考了一百分的时候,好吧,虽然俞良是个懦夫,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聪明的懦夫。

  徐妙妙愿意接受他的辅导不再捣乱了,但依旧不会叫他姑父,说来奇怪,俞良也没纠正过她。她爷爷也不会叫他姑爷或者女婿,甚至不叫名字,每次都是皱着眉头“他呢”“过来”,她也没听过她姑姑叫俞良丈夫或者老公,每次她看见俞良都是扭过脸去满眼嫌弃,好奇怪,俞良也没纠正过他们,他似乎习惯了。

  第二次转变是徐妙妙考入县里最好的高中,遇到一位让她十分钦佩的老师,然后无意间,那位老师上课时突然感慨他之前遇到以为非常聪明的学生,原本是考清北的苗子,可惜高考临头他却退学了。在他们那个山沟沟里的小县城,十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清北。

  而这个学生就是俞良,山沟沟里的种子,还来不及绽放,却被一场大火烧毁了。

  那时候的徐妙妙已经具有独立思考意识,她回想之前的事,突然明白了俞良那不是懦弱的表现,那是绝望临头的挣扎,只是挣扎是无用的。

  她期盼着放假,她想和俞良郑重地道声歉,或许是时候改口叫他姑父了,这样的俞良配得上当她姑父。

  可一回家他就看见俞良被姑姑的小情夫打倒在家,小情夫用力踹着他的肚子。

  徐妙妙冲到俞良前面挡着。

  最后是爷爷把那人赶走了,因为他失手打了徐妙妙一下。

  徐妙妙很生气,看着地上蜷缩着的俞良,“你怎么都不知道还手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俞良从地上爬起来,眨巴了几下眼睛,茫然盯着门板,“妙妙你回来了?”

  俞良又失明了。

  徐妙妙那一刻情绪全部集中在一起爆发了,她咬着下嘴唇眼睛向上看,眼泪还是流下来。

  她还是没叫俞良姑父,而是抱着他肩膀说:“俞良,以后我保护你。”

  俞良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就顺着她的话应道:“好,都听你的。”

  俞良回家的路上生出了一种类似心虚的心虚,他提着一袋粽子,刚刚徐妙妙硬塞给他的,他抬头看了眼蓝天,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家里的。

  刚进堂屋,他就看见八仙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可惜冷了。

  他一愣,试着去敲谢燕珏的房门,门紧闭着,里面的人盯着天花板紧闭着唇。

  晚上吃饭的时候,俞良将那三菜一汤热了热,还多加了两个荤菜。这次叫谢燕珏出来吃饭,他终于出来了,虽然一句话不说。

  俞良试着缓和一下关系,给他夹了一块鸡,“节日快乐。”

  谢燕珏当即冷下脸,碗一放进屋去了。

  门又关了。

  俞良望着一桌子菜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天假期一过,徐妙妙又去上学了,俞良也要去学校教课了。

  他在发黄的镜子前一遍遍看着自己的打扮,他还特意戴上了眼镜,想打扮地严肃点像个老师,但也不能太严肃,还要让学生觉得有亲和力。

  他翻找着衣柜,他没几件衣服,衣服大多都是高中时候买的,一穿穿了十年,不是发黄就是太透了,他看向衣柜深处的袋子,那是谢燕珏给他买的衣服。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穿上试试。

  他换上衣服再次站在镜子面前,衣服就是简单的白T黑裤,但衬得整个人容光焕发,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俞良有一瞬间恍惚,好像回到了高中。

  他穿着新衣新裤,翻出他爸之前的手提包,装上书准备出发去学校。

  出门时正好碰见谢燕珏蹲在屋檐下刷牙,拿着葫芦做的水瓢咕噜几口,又吐出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谢燕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从头扫到脚,又转过头去将水瓢里剩下的水泼了,摇了几下井,两腿岔开捧起冰凉的井水往脸上砸。

  “我要去上课了,你想去看看吗?”俞良问完就有些后悔,这么问好傻,但不说些什么又显得尴尬。

  谢燕珏背过身去吊绳上拿毛巾,“不去。”

  俞良垂下眼睛,“行,我下午六点前回来。”

  俞良转身离开了,谢燕珏擦了几下脸,扭头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哟正找你了。”彪哥一把揽过谢燕珏的肩膀,将手机页面翻给他看,“你看看,哪个好看点。”

  谢燕珏想挣脱,但立马被彪哥摁住了,“上次我帮你砸窗户,你说要帮忙的。”

  他啧了一声,只好看了眼,女款的项链和手镯,而且价格还不便宜,都是大牌。

  谢燕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给你女朋友挑礼物叫我看干什么?”

  彪哥嘿嘿两声,“我这人又看不懂这些玩意儿,这不是才请你帮忙吗?”

  谢燕珏随意扒拉了两下,指着一个金镶钻的手镯,“这个。”

  “这个好看吗?”彪哥放大图片认真打量着。

  谢燕珏见前面的人影转弯不见了,急忙挣开他的手臂往前赶,彪哥高声喊:“急什么,还没看完了!”

  又喊:“好好的你跟踪俞良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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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人的酸味溢出屏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