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灯光下,晏寒声半张脸淹没在黑暗中,被暗淡灯光照亮的另半张脸上,淤青几乎占据了全部。
“没事。”晏寒声淡淡说。
他这样说,眼睛却长久地盯着郁琼枝,看上去并不是没有事情的样子。
郁琼枝抱着书,他似乎还能感受到被精神力压迫的窒息感。
黑暗中晏寒声模糊的身形,让他无端感到害怕。
“啊,”郁琼枝手指不停地扣着怀里书的边缘,喉咙发紧,过了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涂药了吗?”
郁琼枝站在暧昧昏黄的灯光下,脸上细小的绒毛被照得发亮,灯光在他微微抬起的眼睛里流转,浑身都散发着温暖甜美的味道,安静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晏寒声。
曾经恶劣无礼的对待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哪怕面前的男人长得多么高大,他说话的声音依旧细声细气,仿佛生怕自己说话声音重了,就把人吓跑了。
晏寒声动了一下,看上去想走近一点,郁琼枝肩膀动作很大地缩了一下,快要把自己塞进缝隙里。
晏寒声腿伸到一半,停住了。
他有点困惑,不明白郁琼枝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做出防护性的动作。
郁琼枝也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大了,不是很礼貌,但他难以遏制地想逃跑。
“没涂。”晏寒声垂手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回答的声音很低。
郁琼枝皱眉,用晏寒声无比熟悉的语气说:“怎么不涂药?”
他文词匮乏,无法形容出这种语气,也无法感知语气中的情绪和感情。
相同的语气,他在很早的时候,只有在沈慈身上听到过,他名义上的母亲。
晏寒声想,可能郁琼枝把他看成了某种柔弱的存在。
他不喜欢被人这样看,但在郁琼枝身上,他觉得尚可以接受。
晏寒声没有回答,郁琼枝试图通过揣摩他的脸色来觉察的意图,很快放弃了。
“我帮你涂吗?”
“好。”
郁琼枝微微讶异,他只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没想到晏寒声回答如此之快。
他只能硬着头皮,在晏寒声的注视下走进房间。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短时间内多次进入晏寒声的私人领域,原本极不适应的费洛蒙,现在身体居然没有那么抗拒了。
郁琼枝以为晏寒声会带他去书房的区域,但他打开了一扇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宽阔的床。
郁琼枝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晏寒声,相对于他的别扭,对方很自然地走进房内,坐在了床边沿。
郁琼枝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跟着走进去。
不算狭窄的空间里,同样充斥着费洛蒙的味道,却比外面的味道更加柔和。
没有苦艾那种呛人的味道,更多带着草木的清香。
郁琼枝随手放下书,视线不经意转到床头的桌子,原本应该待在书房的兔子标本,安静地摆放在那里。
郁琼枝一顿,脸色变得僵硬起来。
晏寒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漂亮吗?”
“嗯?”郁琼枝慌乱地掩藏自己,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去拿桌子上的药。
过程中,他始终注意自己的视线不要触碰到标本箱。
“我放了一些干花,白桔梗和朱丽叶塔。”晏寒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触碰着玻璃壁,“这样看起来像春天。”
盖子打开了,郁琼枝鼻腔里都是一股淡淡的药水味,他匆匆看了一眼标本箱,低下头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很好看。”郁琼枝拿棉签的手有点抖,他不得不偷偷深呼吸几口气,才勉强拿住了药瓶。
郁琼枝不知道晏寒声的恶趣味从何而来,他决定哪天养只原色猪鼻蛇,天天拿到晏寒声眼底下晃。
听到郁琼枝的肯定,晏寒声隔着玻璃壁抚摸了两下兔子柔软的皮毛,触感是冰冷而坚硬的,记忆里却是温热而柔软的。
郁琼枝举着沾了药水的棉签,抿了抿嘴,轻声叫晏寒声抬起头。
更近距离地看伤口,部分淤血都发黑了,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郁琼枝倒吸一口冷气。
晏寒声观察着郁琼枝的脸色,“只是小伤口。”
“都出血了。”
郁琼枝手指在他下巴上虚虚地摆弄,不敢触碰到他。
机甲系大多数时间都在训练战斗,整个机甲爆炸的情况,晏寒声都遇见过。
那场事故炸伤了他半个身子,重度烧伤,皮肉黏着衣物,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这么一点皮肉伤,晏寒声没有觉得到了值得倒吸一口冷气的地步。
兔子总是容易受惊,晏寒声下了这样的结论。
不经意间,郁琼枝的食指擦过他的下巴,晏寒声没有动作,连表情波动都没有。
然后是更多的触碰,郁琼枝的手心暖融融的,弥散淡淡的无花果芬芳。
直到郁琼枝完全捧住了他的脸,晏寒声把眼睛缓缓闭上。
看见晏寒声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郁琼枝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伤到的?”郁琼枝说,“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好。”
晏寒声恢复能力极强,接近断肢再生的恢复能力,按理说这种小伤口留不久,很快就能好。
“刚刚。”晏寒声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撒谎。
郁琼枝放轻了动作,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安静,只有药瓶偶尔碰撞桌子的声音。
“那只兔子很像你。”晏寒声仰着头闭着眼睛说。
郁琼枝悚然一惊,动作不免失了力道,晏寒声却像是没有感觉,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郁琼枝惴惴不安地问。
晏寒声没有回答他,郁琼枝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噘了一下嘴,很委屈可怜。
这个坏家伙,郁琼枝心想,他要把猪鼻蛇褪下的蛇皮拿钉子钉在他的床头。
郁琼枝把棉签扔进垃圾桶,“好了。”
晏寒声睁开眼,郁琼枝弯腰捡起椅子上的书,“你小心伤口,我先走了。”
郁琼枝没来得及拿走最后一本书,就被晏寒声抽走了。
晏寒声转过书,书封面上写着《高阶机甲》。
“你不适合做高阶机甲工程师。”晏寒声从书本上抬起头,“你的精神力无法与高阶机甲产生共鸣。”
郁琼枝很想瞪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换个领域,会有更好的发展。”晏寒声不懂看人脸色,还在继续说。
“库库尔坎可以和我产生共鸣。”郁琼枝看着晏寒声说。
晏寒声脸上滑过一抹诧异,“库库尔坎?”
虽然平时库库尔坎对于郁琼枝过于热情,但晏寒声从没有想过是因为他的机甲智能AI能和郁琼枝产生共鸣。
郁琼枝从晏寒声手上拿过书,他看着书页上烫金的字体,小声说:“你的私人机甲工程师名额一直空着。”
晏驰本来许诺过他,只要在CAG研究所待三年,就能去当晏寒声的私人机甲工程师。
甚至允许他参与了库库尔坎的开发创作。
当然这些晏寒声都不知道。
“公爵大人和我说,我会是你的私人机甲工程师。”郁琼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既没有愤懑也没有遗憾,“不过,以后你可以重新物色一个了。”
“我不想听你再说我合不合适。”郁琼枝抱紧怀里的书,“你天资固然好,但也不能随便否定我的努力。”
“我既然做出了选择,那我就是合适。”
郁琼枝很倔强,这股倔强大多数时候在晏寒声看来,是软弱的,是无用的。
但是看见他用力到耳朵上的毛都炸开了,晏寒声干巴巴地问:“你准备去做其他人的私人机甲工程师?”
机甲操纵者和机甲工程师是紧紧捆绑的关系,在战场上,更是生死相依的存在。
不成文的传统里,如果一方不慎牺牲了,幸存的一方会将对方的名字刻进皮肤里。
深入肌理,镌刻进余下的生命里。
如果共死,就要将双方的骨灰共埋进星群庇佑下的墓地,银星的荣光将会指引他们下一世仍会相遇。
郁琼枝深深地看着晏寒声,晏寒声无法接收到他眼神里的意味,莫名烦躁了起来。
“去给躲在你身后不敢承担责任的爱人当吗?”
如果没有脸上的伤痕,晏寒声不会看上去那么狼狈。
也是因为脸上的伤痕,郁琼枝把晏寒声的失态都归结于伤疤的作用。
“不是。”郁琼枝鼻头翘翘的,仰起头的时候看上去很可爱,但晏寒声已经开始口无遮拦。
“是不会,还是压根就没有这个人?”晏寒声被心团那簇业火灼烧,表情有点扭曲。
谎言被戳穿,郁琼枝如惊弓之雀,后退了一步。
晏寒声比他更敏感,霍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们的关系更准确说,应该是炮友。”晏寒声注意到郁琼枝表情有一瞬间异常,他松了几分力气,“发情期提供帮助的对象,根本算不上爱人。”
“又怎么样呢?”郁琼枝浅色的唇,看上去没有多少气色,“我马上就会消失在你眼前了,你不用再忍受我了。”
郁琼枝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表情,最后淡淡一笑,“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