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虞礼书将宴时昼扔在沙发上,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又在车上亲的心满意足,他没再折腾虞礼书,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抱着靠枕睡了过去。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乖巧恬静得惹人喜爱,虞礼书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才转身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

  他端着热水折返回来,走到了客厅,又顿住脚步。

  他这是在做什么?

  纵容和照顾宴时昼是刻在记忆里的习惯,怨只能怨他们相识二十年,但现如今他也该戒断了。

  那杯醒酒用的热水最终被摆回了厨房里,任其一点点温凉直至冰冷。

  虞礼书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餐台上,还摆着方女士给的红包和宴夫人送的礼物,或许是司机离开时顺手放的。

  总归也无事可做,他先是拆了红包,里面除了图吉利的现钞,还放了一张数额可观的支票,可见方女士嘴上说着不赞成,心中还是妥协祝福了他们的婚姻。

  而后又拿了剪刀,将宴夫人赠送的礼盒拆开。

  餐厅里没开灯,乘着月色,虞礼书一点点将表面的牛皮纸撕去,露出里面被装裱的画框。

  蔚蓝的天空,翱翔的海鸥。

  海风掀起波涛,水浪如珍珠般四溅,纯美的色彩下,流动的线条奔向白金色的沙滩。

  虞礼书是从上往下拆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宴夫人要送一幅画给自己,一来他并无藏画嗜好,二来他对海洋有阴影,宴夫人也是知道的。

  直到他撕开最后一片牛皮纸,那棵苹果树骤然出现在视线中,谜题才有了答案。

  久远的回忆如画中的海浪般涌入心间。

  ……

  那一年,他被爷爷的仇家绑架,打断了手捆绑起来扔到海里。

  伤口很疼,海水很冷。

  他感受着自己的意识伴随身体一点点下沉,漆黑可怖的海水中并无阳光穿梭,绝望之间,他想起严厉的爷爷和父母,想起了宴时昼。

  那个孩子,最喜欢黏着他这个哥哥,如果他死了,时昼会很伤心吧?

  时昼那么娇气,哭红了眼睛,谁来哄呢?

  他原本还想再守护他几年的,或许是十几年,几十年,只要他在身边,宴时昼终归是可以活得快活自在,想哭就哭,他都包容,想闹就闹,他都喜爱,做作闯祸,还有他在。

  离开了他,谁还会把时昼当成小孩呢?

  虞礼书这才知道,人在生命的尽头,竟可以一瞬间闪烁如此多细碎的思绪。

  失去意识的瞬间,他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身体带离那窒息的桎梏,他被拥抱着,温度顺着皮肤传递,阳光的气息穿破冷腥的海洋,包裹在他身上。

  ……

  醒来时,虞家的人围着他,担忧地问东问西。

  虞礼书感到自己的胸腔没呼吸一下都剧痛无比,医生再次为他戴上氧气面罩,确认体征稳定,才松了一口气。

  病房的门被打开,宴时昼走了进来,身上的衣物还未干透,发丝狼狈地贴在面颊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哭得红肿,染艳了一颗泪痣。

  他呜咽着叫着“哥哥”,伏在他床头,滚烫的泪每一滴都砸在虞礼书心上。

  虞礼书想抬手为他擦去眼泪,却发现自己一只手背上插着输液管,另一只打着石膏。

  医生说,他的右手被重物击打,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情绪波动时不自觉神经痉挛。

  宴时昼哭的更厉害了。

  宴夫人说,是宴时昼不顾一切地跳到海里救出了他,大人们找到他们时,宴时昼抱着昏迷的虞礼书,自己晕过去了也不松手。

  方女士将一枚红苹果吊坠交给虞礼书,说他被救回医院时,手里还死死抓着这个吊坠。

  虞礼书愣了一下。

  他依稀记起一张迷糊的面容,以及自己从对方身上拽下的吊坠。

  那张面容与宴时昼渐渐重合,虞礼书看着宴时昼,声音掩盖在面罩下,只看出一开一合的口型。

  “谢谢。”

  “对不起。”

  谢谢你救了我,让我继续陪在你身边。

  对不起,让你冒险,还让你担心,哭肿了眼。

  虞礼书接过吊坠,送开掌心,摊在宴时昼面前,温和地看着他。

  宴时昼的眼泪砸在他手上。

  他接过了那枚吊坠。

  ……

  返潮的记忆漾在心间,虞礼书的指尖轻轻触摸着苹果树上美丽的红色。

  宴夫人送他这幅画,也算是用心良苦,救命之恩,结为伴侣,倘若时间倒回三年前,何尝不是一段美好童话。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段回忆带给他的痛苦伴随着时间淡去,可美好的片段却在此时此刻变成了禁锢他的枷锁。

  宴时昼用一根链子拴着他,或许是林竞思的性命,或许是多年前的恩情,但他心里心知肚明,是自己可悲的二十年的爱,教他画地为牢,不得脱逃。

  不愿再看,虞礼书翻过画框,只露出画的背面。

  一行小字闯入视线中。

  [2010年3月21日作,林竞思]

  “咣当!”

  画落在地面上,装裱的玻璃碎了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