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的夏季温暖潮闷,当阳光点亮地平线边缘,一阵浪花随着微风和煦奔向岸边,哗啦啦的歌声唤醒了小镇里的居民。

  石巷转角处跑出一条乌黑发亮的小狗,颈间的铃铛伴随轻快的步伐叮当作响。

  它嘴里叼着一束新鲜采摘的白山茶,晨露随着抖动落在干净质朴的青石地面上。

  "安安!"

  一个人骑着咿呀作响的自行车追了出来,当跑出郁郁树荫,光线一点点将他的面容照亮。

  清隽的身姿,俊美的面容,覆雪的长瞳。

  安安听到呼喊,转过身摇着尾巴,将山茶花放在地上,汪汪叫了两声。

  男人微微喘着气走过来,蹲下身子,一边抚摸着安安的头,一边将花束捡起来,有些心疼地蹙起那好看的眉眼。

  街边的小商贩拉开了百叶窗,笑着和他打招呼:"Yu,早上好。"

  "早上好。"

  虞礼书笑着向她挥挥手,而后将安安和花束一并放在车篓中,再次骑上那辆刷着绿色油漆的小车,慢悠悠地往回走。

  日出的光辉跟在他身后,一寸寸向小镇的深处蔓延,当虞礼书回到花店时,门口修剪好的花朵被照的水色闪耀。

  "我回来了。"

  他抱着安安和花束,用膝盖顶开木质的小门。

  屋里的青年闻声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他,起身将花束接过,"抱歉,安安又让你费心了。"

  "别这样说,小思,"虞礼书抱着安安揉了揉,"它会伤心的。"

  安安得意地摇着尾巴,毫无悔过的意思。

  这都是虞礼书娇惯出来的。

  林竞思叹了口气,他将花打包好,贴上标签,放在一旁的原木柜台上,"今天的订单我去送吧,你的胳膊不能再使力了。"

  他的目光落在虞礼书卷起的袖口上,原本光洁白皙的小臂被一道深红色的伤疤贯穿。

  或许是那眼神过于悲伤,虞礼书不自在地将卷上去的长袖放了下来。

  "别这样看着我......你也知道我是出了车祸掉到海里,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满足了,这点小伤......"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林竞思的沉默中。

  "你就不好奇以前的事情吗?"

  林竞思看着他,出于私心加了两个字:"先生。"

  被不认识的人用"先生"和"您"称呼,虞礼书从医院醒过来时是很迷茫的,他一再要求,林竞思才放弃了用敬称,但偶尔还是会叫自己"先生"。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记不得任何亲朋好友,但当林竞思担忧地握着他的手,问"先生,您没事吧"的时候......

  脑中似乎飞快闪过几个片段。

  他猜想,眼前这个叫做林竞思的人,应该是自己非常信任的朋友吧。

  "好奇呀,"虞礼书将胳膊支在柜台上,手托着下巴看着林竞思,"但是每次我要问,你又岔开话题,不想问了,你好像又想让我知道。"

  这个动作无疑显露出优美的腰线和臀型,淡漠的眉眼却沾染着空白懵懂,吸引着旁人去填充描绘。

  林竞思的脸唰一下红了,微微别过头去不敢看他,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

  "之前是怕你大脑没有恢复好,再受刺激......今天开始可以慢慢告诉你。"

  "喔。"虞礼书微微挑眉,看着他微红的耳根。

  "那第一个问题,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虽然一开始觉得是亲密的朋友,但他逐渐发现林竞思与自己相处并不自在,反而总是躲避视线、羞涩不已。

  他直白地问:"我们是恋人吗?"

  "咳咳、咳咳。"

  还未来得及咽下的水呛在了喉腔里,林竞思放下水杯咳嗽着,虞礼书拍拍他的背替他顺着气。

  "不是恋人啊,那是前任?"

  "......"

  "也不是?"

  虞礼书见他沉默不语,突然生出些逗弄的心思,凑近问:"该不会......你单恋我吧?"

  红晕在端秀的脸颊上弥漫,林竞思是个完全不会说谎和掩饰的人,所有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他觉得虞礼书失忆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比以前更危险了。

  仅仅是站在高处只可远观就迷的他神魂颠倒,如今落入凡尘主动接近,他又如何禁得住受得了?

  看他的反应,虞礼书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想了想,继续猜测道:"你让我和镇民隐瞒真名,带我东躲西藏......该不会,我们是为了躲避世俗跑到F国私奔的......"

  "不是!"林竞思打断他的胡言乱语,明显有些生闷气:"你和别人私奔出来的,结果被骗婚骗身了,被我捡到了。"

  "......"

  这下轮到虞礼书沉默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脸:"骗婚骗身,我?"

  虽然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惨吧。

  或许是那张万年冷淡的脸如今变得灵动鲜活,林竞思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啊,就是你。"

  "所以我们躲在这里,就是为了躲我......呃,妻子?"虞礼书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林竞思不想和他谈宴时昼,便没有纠正"妻子"两个字。

  只是点点头说道:"我们两个人现在处境有些危险,但如果你想回去,你的家人会帮助你的。"

  "家人?"

  虞礼书半点都想不起来了,"那你呢?"

  林竞思的眼神有些苦涩,却仍然笑着,"我没有家人。"

  不知为何,虞礼书听到这句话感到心中刺痛不已,像是有一千只蚂蚁在啃。

  他下意识抬起手,指腹温柔地抚过林竞思眼尾的泪痣。

  两个人都愣住了。

  "抱歉......"虞礼书抽回手,"总觉得好像该这么做。"

  明明对方没有哭......为什么想要这样做呢?

  虞礼书不知道。

  林竞思垂下眼眸,指尖攥住花枝,被刺破的手指溢出鲜血,却不及他心中痛苦。

  男人的目光柔和地落在自己身上,那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可对方下意识的言行举止,却又烙印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小思!"

  虞礼书惊呼一声,抓起他的手,绕过柜台去找创可贴。

  阳光打在他身上,林竞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自私的想法。

  如果就这样,和虞先生待在这里一辈子,该多好。

  当虞礼书为他包扎好伤口时,林竞思反抓住他的手。

  "小思?"

  男人抬起头愣怔地看着他,眼中似有疑惑不解。

  "......没什么。"

  林竞思将那句"留在我身边"在嘴边滚了三次,却最终咽进了肚子里。

  放在柜台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林竞思看了一眼屏幕上闪动的名字,瞬间被拉回现实,脸色煞白。

  "我去接个电话,你不要碰花了,留着我来送就好。"

  一边叮嘱着,林竞思冲虞礼书笑了笑,拿着手机上了二楼。

  "喂,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关上房门,确认虞礼书听不清屋里的声音,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么。"

  电话那边传来男人温润儒雅的声音,却丝毫不使林竞思放松警惕。

  "裴总。"

  林竞思早已没有了一开始对裴律珩的感激,这几个月来他在裴律珩的威胁唆使之下做了不少龌龊事,虽然只是传递一些信息,但他决不愿意再沾了,宁可在F国的渔头小镇卖花维持生计,也不肯继续受惠于裴律珩。

  "别这么紧张,"裴律珩似乎在下棋,那边传来哒哒的声响,"我只是听说你最近捡了个人回家,打电话关心一下。"

  "听说医药费很昂贵,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裴总,"林竞思气笑了,"您既然还派人追踪我,就应该知道我验了血液DNA,在虞先生的胳膊上,除了他自己的血,还有另一个人的。"

  "原本应该被海水冲刷干净的东西怎么会存在呢?我猜是把人从海里捞出来以后,为了砍断什么东西而留下的,比如,装有GPS定位的手镯?"

  裴律珩沉默不语,像是在掂量林竞思的威胁力。

  "DNA的主人我想我们都认识,罗艾薇小姐,是F国边港的负责人,裴总您的下线,没错吧?"

  林竞思一股脑儿把自己的筹码都抛出来,眼神也愈发坚定。

  那边裴律珩似乎低声笑了笑,问:"所以呢?"

  "所以,如果不想虞家知道这件事......"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让我不再干预你,"裴律珩打断他,"那么恭喜,你现在自由了。"

  过于轻描淡写的同意令林竞思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以后和你的梦中情人虞礼书躲在F国,永远不要回来,我不会再派人跟着你。"

  隐秘的心思被戳中,林竞思有些羞恼,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静地想了一下,追问道:"虞礼书为什么不能回去?你怕他恢复记忆?"

  裴律珩冷笑:"虞老爷子前两天去世了,新旧权力更迭,虞家现在仇敌不少,就算他恢复记忆了,也要安安稳稳地活着回到虞家才有命说。"

  这个消息,林竞思也听说了,只是害怕刺激虞礼书的受伤神经,一直没有开口,背后那些弯弯绕绕他不太了解,却也听宴夫人之前说过一些。

  "怎么样?很划算吧。"

  "这样对他好,对你更好。"

  裴律珩有些恶趣味地笑了笑,镜片反射出一道刺目冷光,"毕竟你要是回来了,我可不敢保证能不能再从宴夫人手里救下你。"

  刻意掩盖的伤疤被再度揭开,林竞思滑坐在地板上,嘴唇苍白。

  是的,没错,他的亲生母亲要杀他,将他的喉咙割伤,推到海里。

  他的亲生姐姐喜闻乐见,为母亲完美无瑕地遮掩了此事。

  这就是宴家。

  他沉默良久,用干涩的嗓音缓缓说道:"好,我答应你。"

  "我会和虞礼书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