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呆在那冷静了半个小时，才从浴室里出来。
这会儿已经是秋天，窗沿有风吹进来，凉飕飕的落在皮肤上，有点冷，让理智也变得清晰。
他没穿衣服，就随意穿了条运动裤，裸着上身，靠着旁边的小沙发坐下，视线盯着躺在自己床上的林初霁。
对方裹在他的被子里，浑身上下都沾染了自己的气息，只露出一点毛茸茸的脑袋，眼睛合着，仿佛方才的情欲与他无关，就这么无比心大的睡着了。
“真行，每次都是撩了就跑。”谢琰无奈叹了口气。
他非常清晰地能够感知，是因为林初霁的嘴唇靠近自己的那一瞬间，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判断。
至少在那一刻，他并没有排斥作为同性的林初霁。
直男会这样吗？
他头一次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谢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想找人问问，身边一圈直的，却又不知道该问谁。
一定是林初霁长得太漂亮，那一瞬间模糊了性别，才会有这样无所顾忌的反应。
谢琰说服了自己，把人弯腰抱回了他的床上，又重新坐回电脑前，把之前拍的林初霁的照片重新点出来开始精修。
早上七点，修图完成，他点开微博发了个九宫格上传。
文案就两个字，幻想。
饶是这个阴间更新时间，评论仍然因为这组非常惊艳的组图而活络起来。
【谢老板距离上次更新已经快一个月，一下憋了这么个大的！】
【啊啊啊啊啊吸溜吸溜吸溜，能不能@单主，我直呼老婆！】
【能露脸吗能露脸吗我的幻肢已经in了】
【这蕾丝面罩好涩啊，感觉不像是客拍，倒像是小情侣玩情趣】
谢老板回复：不是单主，是我的专用模特
【靠！！！姐妹们品！我的！！专用！！磕到了！】
【谢老板你吃这么好居然一直藏着？】
【脖子上的英文是什么，谢老板的英文名吗？】
【居然纹了谢老板的名字？这占有欲也太强了吧，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也就口嗨一下，不跟你抢】
【啊啊啊啊你老婆是吧，你终于舍得带出来见人了】
【早上七点，你不抱着老婆睡觉发什么图？】
【肯定是餍足之后啦，然后暗戳戳想要跟我们炫耀，懂】
【不不不，肯定是还在追，没得到，看到文案没，幻想，当然是X幻想对象啊】
……
谢琰看着评论脸红心跳，心说还好林初霁没有露脸。
但他仍然不明白，之前发过那么多的图片，男生女生都有，不乏身材样貌都在大众审美之内的，从来没人开过玩笑，为什么就这组他们能分出区别。
谢老板回复：不是老婆，都是男生，别乱讲
【男生？那就更好磕了啊！】
【我就说你小子审美这么好肯定是弯的】
【爱意是会从镜头里流露出来的，真的不一样】
【就是说，手法细腻好多，至少客片的时候从来没有拉着手这么近的距离吧】
谢琰重新倒回去看那一组图。
爱意，他对林初霁有爱意？哪看出来的？是不是瞎。
从论坛到微博，不一样的群体，一样的造谣。
谢琰此刻是真的有点怀疑人生。
他起身，拉开旁边的柜子，视线落在那本《掰弯直男的一百个小妙招》上，慎重抽出，翻开。
只是随便一翻，就看到加黑标粗的那一条。
“当时机成熟时，就可以展露出你的身体魅力。如诱人的肩膀，漂亮的嘴唇，性感的腰线，如果对方对于你的这些展露没有任何抗拒并产生了不应该有的反应，恭喜你，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九了。”
林初霁绝对是因为看到这一条，所以才会拉下毛衣露出肩膀，晚上才会每一次都热情地肌肤相贴，轮番贡献。
他真的身体力行在实施着这一百个小妙招。
……但百分之九十九的程度。
谢琰脑子里轰然炸开了花，不可能，他肯定是那例外的百分之一。
这破书，也不知道乱教些什么。
谢琰用力把它塞了回去，重新重重坐回椅子里。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谢琰回了头，和迷迷糊糊的林初霁对上视线。
“你坐那干什么？”林初霁一脸迷茫。
“我在思考人生。”谢琰一脸绝望。
林初霁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轻声猜测道：“你是做噩梦失眠了吗？”
谢琰盯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比做了噩梦还可怕。”
总不能讲因为他昨晚的蓄意挑逗，现在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好像出了点问题。
林初霁心说他也做噩梦了。
最近睡眠质量特别差，从遇到秦逸开始，几乎每一晚都会做那同样的梦，心悸得厉害，如果再这样下去，大概得找时间去看医生开一点安眠的药。
他翻身下床，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又问：“所以索性起来修图了么？”
谢琰点了点头，机械回答：“对，已经发出去了。”
“我看看。”林初霁朝他伸出手，也有点紧张，“看看评论。”
谢琰扣住手机，心说那评论没几条能看。
他咬了咬牙，手指滑动着屏幕，努力挑选：“我给你念吧，你去刷牙。”
“行，你念。”林初霁觉得他有点怪，但也没多想，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站到洗手池边上，慢吞吞挤牙膏。
谢琰看着满评论的骚话，不知道该挑哪一条。
被迫只能张口瞎编：“夸我拍的真好，夸模特很有感觉，氛围感很强，大概就是这些，粉丝也涨了不少。”
“那说明有用，下次什么时候？”林初霁从镜子里看他。
下次，还有下次，他好主动。
谢琰手指滑动着手机的边缘，想了几秒钟：“过几天吧，先发酵一下，太频繁会消磨你的激情的。”
林初霁点了点头。
从镜子里才发现创可贴已经掉了，再次露出了记号笔的痕迹，有点难以启齿。
倒是谢琰忍不住先问出了口，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脖颈：“这个，还不打算洗掉？”
林初霁张了张嘴，总不能说昨晚差点搓一层皮也没弄下来吧，慌里慌张道：“因为觉得好看，就没洗，不觉得很像纹身吗？”
谢琰愣了一秒：“你不洗了？”
林初霁硬着头皮：“不洗吧，就这样，等它自己慢慢褪掉。”
他这么喜欢自己留的记号吗。
谢琰这下是真的开始心虚。
林初霁看不出是自己的名字拼音，沈以南他们绝对可以一眼认出。
他小时候觉得自己的名字写起来特别麻烦，笔画复杂，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教材封面，笔记封面，所有需要留下名字的地方，都是写的XIE YAN。
这要是被他招摇地带出去上课，真八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谢琰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林初霁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生怕被发现端倪：“你不乐意啊。”
谢琰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不行，那大家不就认出来模特是你了吗？”
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又补了句：“昨天那件白色毛衣也不能再穿了，以后拍摄的衣服，我给你买。”
林初霁吐掉嘴里的泡泡：“……对哦。”
怎么办，怎么办，总不能跟他说事实上其实是太牢固根本洗不掉，太丢脸，才不要讲。
他干巴巴道：“那在外面的时候就贴创可贴吧，回宿舍撕下来可以自己欣赏。”
边说着，边飞快漱口完，胡乱擦了把脸，出去换衣服：“我今天早八，先走了。”
临走前，路过衣柜打开，拿创可贴时，余光看到了里面的书，十分心虚地一股脑全拿出来塞进了书包里。
要是被谢琰发现，那这宿舍真是不用待了。
连背影都透露着四个大字，做贼心虚。
谢琰看他慌里慌张地逃离现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喜欢自己的名字到了这个地步，宁愿贴创可贴也要保留。
“他真的太喜欢我了。”谢琰自言自语。
-
林初霁顶着那张创可贴再一次坐进了阶梯教室。
建院大一的课排得非常满，满到中午只能随便吃点东西对付，点杯咖啡下午接着撑，正昏昏欲睡，就收到秦逸发来的信息。
【Q】：你不是社交障碍吗？
【Q】：为什么天天黏着谢琰？
【lark】：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初霁环顾四周，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可以清晰看见每一张进来的面孔，并没有熟悉的脸。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是个温润如玉的大哥哥，现在连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些诡异的气息。
【Q】：你晚上抱他了
【Q】：你妈妈以前说，不让你跟男孩子玩，你忘记了吗
【lark】：我什么时候抱他了？
【lark】：你不要张嘴说瞎话
【Q】：你不承认
林初霁胸腔起伏，觉得他真的有一种隐忍的疯癫。
如果说是前两次谢琰梦游不小心抱了自己，秦逸又怎么会知道，他一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lark】：秦逸哥，如果你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Q】：你怕我了吗
【Q】：搬家后我想来找你的，你妈妈不让
【Q】：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毕业成年
林初霁真的有一种想要拉黑他的冲动。
明明重逢的第一面，感觉他还和从前一样，也就后面去他家吃了一顿饭，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lark】：我在上课
【Q】：好，不打扰你
【Q】：你不要再抱谢琰，我会不高兴
林初霁心说你真的有病吧，我什么时候抱他了，他撑着下巴，面无表情看着黑板，没有再回。
手机再次震动，他啧了声，一脸不耐烦点开，却发现这次发信息的对象换了别人，表情又松缓了下来。
【蟹老板】：晚上要一起吃饭吗，我约了学长
【lark】：不好吧，我都不认识
【蟹老板】：你听过名字
【lark】：谁啊
【蟹老板】：医学系研一的学长苏敛，还有他男朋友池妄
林初霁第一反应就是，论坛CP第一名，印象深刻。
但如果第一名和第三名同时出现在一家饭馆，肯定会被议论，他实在是有点风声鹤唳。
【lark】：算了……你自己去吧，我回宿舍点外卖
【蟹老板】：好吧，后门的雾城火锅，你想来的话，我们约的晚上七点
火锅！火锅！
林初霁光是看到这两个字，就已经开始分泌唾液，社恐人士是绝不会一个人单独去吃热腾腾的火锅，之前也没有朋友相约，从来没有机会在外享受，他是真的馋。
林初霁瞬间被诱惑，想去，就算是跟陌生人坐一桌，也十分想去。
更何况，有谢琰在，因为会照顾他不至于冷场。
【lark】：……能订包房吗，我来订也行
【蟹老板】：好，包房
【蟹老板】：娇气的豌豆公主
不知道怎么的，林初霁看着这几个字，都脑补出谢琰的口吻。
带着调侃，又有点笑意，尾音上扬的咬字。
又在笑他了，没见过没在外面吃过火锅的人吗？
林初霁愤愤不平地想。
-
谢琰刚打完字发送过去，旁边苏敛垂眼整理着面前的解剖模型，开了口：“发个信息笑这么开心，跟对象？”
“不是，我室友林初霁，我让他晚上一起过来。”谢琰按掉手机屏幕，解释说，“他不会交朋友，他家里人也很担心，我就带他多认识一点靠谱的，你们不会介意吧？”
医学系今年开始新项目，每一个小组都会有一个研究生带着参加，谢琰直接找了同乡的苏敛，成了他的带教队员。
苏敛脸上没什么表情：“不介意，但听起来是社恐，我也不太会聊天。”
谢琰笑了，无所谓道：“没关系啊，你男朋友话挺多的，他在能活跃气氛。”
“倒也是。”苏敛无法反驳。
谢琰想起刚才林初霁的要求，转身出去说：“我先去订个包房，我室友害怕人多，万一晚上生意太好排不上。”
苏敛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对普通室友都这么贴心，实在是有点过于细致了。
做完实验后，他们在经管门口等到池妄，一起先去了预定的房间，林初霁下课晚，会稍微晚点到。
谢琰做东，让他们俩点菜，自己靠在椅背上看着俩人的互动，不说话，就安静地观察。
看起来跟普通的兄弟也没两样啊。
俩人一点暧昧气息都没，怎么在一块的。
池妄扫了二维码后，把手机递给苏敛，一抬头，看着对方直勾勾的视线，表情瞬间严肃：“你那什么眼神？你不会看上苏苏了吧？啊，今年你们都得在一组，天天朝夕相处，哥们，你长得这么帅，我很担忧。”
“你有病吧。”苏敛扫了他一眼。
谢琰：“……”
这下看出来暧昧气息了，你们男同真的多少有点毛病。
他咬牙切齿道：“没有，你大可不必这么敏感。”
池妄面对一大帅哥，一脸慎重：“你直的弯的，你看起来不大直。”
旁边苏敛实在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冷声道：“你能不能别这么没礼貌。”
“你说说看，我哪儿不直了？”
谢琰抬手摸了摸脸，要是放在之前，他绝对会拍着胸脯说自己比钢管还直，但昨晚的那个反应，就是有点微妙的心虚。
池妄只是看着他笑，没说话。
谢琰被他这么探究的盯着，更是毛骨悚然。
轻咳了声，转移话题：“哎，你们俩是高中就在一块儿了是吧？你怎么发现喜欢他的？”
“不知道，一种感觉。”池妄换了个坐姿，手臂搭在旁边的椅凳上，慢条斯理道，“不过回想一下，最开始有苗头，应该就是躺一张床上起反应了吧？”
谢琰正喝着茶，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别说了。”苏敛抬手挡住脸，深深叹了口气，要脸大哥，能不能别说这种细节。
池妄看着他们俩的反应，语气颇为遗憾：“这不能说吗？好吧，纯情一点的反应就是，觉得他可爱，想要心疼他，保护他，照顾他，差不多就这样。”
谢琰表情十分微妙。
他面无表情开始回忆最近跟林初霁相处的点滴，感觉若有似无地对上了号。
很怪，像是在按着他们的经历照着描。
他斟酌言辞，反驳道：“你这说的，好朋友之间也是这样的吧，就是朋友之间的关心而已。按你的说法，全世界兄弟都得在一块了？”
池妄挺敏感，狐疑地看着他：“我觉得吧，你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想着你那室友吧？”
谢琰被噎住，无法回答。
包间里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
池妄笑了笑，给了台阶：“没事，好兄弟，懂的。”
谢琰觉得他话里有话。
正准备反驳，门推开了，他看着林初霁走了进来，又噤了声。
对方因为是头一回见人，显得很局促，差点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学长们好，我是林初霁，谢…谢琰的室友，建筑系新生，大一。”
“你面试呢，别这么紧张，坐。”池妄笑着回答。
谢琰帮他拉开旁边的座椅，无法抑制地觉得林初霁的反应太他妈可爱了。
真不怪那些社交恐怖分子爱逗社恐玩耍，就这么一脸紧张又拘谨的模样，像只一戳就会跳的兔子，还会脸红。
“池妄，苏敛，苏学长也是学医的，我的直系学长。”谢琰挨个介绍。
“你们好，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林初霁相当词穷，求助似的看着身边的人，就差拽他的衣角帮忙讲话。
一向帮忙圆场的谢琰罕见沉默。
林初霁很是忐忑，小声问：“我问错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谢琰心说我刚被怼死了，不想多说一个字。
倒是池妄大方分享：“聊我是怎么对苏苏动心的，谢学弟想听。”
林初霁看了谢琰一眼，疑惑道：“你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你好八卦。”
“好奇啊，毕竟是论坛投票第一的CP。”谢琰淡声道，“你不好奇吗？”
你一个天天想着掰弯直男的gay，居然不想找点细节和灵感，口是心非。
林初霁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了？你嫉妒他们的票比我们高吗，但是我们是假的，他们是真的，高一点也是正常的，你不要攀比。”
谢琰：“……”
真是鸡同鸭讲。
他拿过手机低着头继续点餐，看着菜单，顺便跟对面情侣知会一声：“丸子我删掉了，林初霁不吃，看到都犯恶心。”
林初霁愣了一秒，自然露出感激的笑。
没想到他心思这么细，居然到现在还记得，轻声道：“谢谢。”
“客气什么。”谢琰顺手又点了几样他爱吃的。
池妄瞬间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你删，没事。”
停顿了几秒钟，打算做个好人，故意笑着问：“林学弟喜欢什么样的？论坛上有对象是骗人的吧？说来听听，有合适的我给你介绍。”
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林初霁被问住。
想着初次见面，也不好不回答，就凭着想象乱编：“白一点的，个子小小的，可爱的，还有……”
每说一句，旁边谢琰的表情就更沉一分。
他提交菜单，抬起头，看向林初霁张张合合的嘴，脑子里闪过昨晚拿手指碾过那张嫣红的唇时的模样。
不诚实，林初霁。
他不是喜欢自己得死去活来吗，昨晚还跑来卿卿我我，想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今天跟别人就开始乱讲，这说的跟自己半点搭不上边。
谢琰轻啧了声，似笑非笑：“我怎么不知道你的理想型是这样，你……”
池妄看热闹不嫌事大，伸手示意闭麦：“你别说话，还有吗？具体一点的描述。”
林初霁绞尽脑汁，按照自身的情况，胡乱编造着细节：“就……话少一点的，因为我话比较少，怕说不过。然后性格内向一点的，因为我比较社恐，害怕那些很热闹的场合……”
每一条都是南辕北辙。
肯定是在打击报复上次自己随口说的黑皮一七七小眼睛对象，好记仇，谢琰心想。
林初霁还在继续编：“最好是跟我同一个专业，比较有共同……”
谢琰突然起了身，椅子在地板上滑动，发出嘎吱的响声。
林初霁突然顿住，仰头看他：“怎么了？”
灯光从他头顶落下，在脸上打下浓重的阴影，因为背着光，隐没了多余的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初霁敏锐感觉到，对方好像在生气。
谢琰把自己的碗筷放到他面前，低声说：“差了一副，给你，我去拿新的。”
边说着，边大步朝着门外走，哪怕是假的，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多听。
林初霁口是心非的这一招。
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