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不能理解。

  为什么前一秒还发了一大堆细腻又煽情的文字,扭头就冷漠又无情。

  怎么,删之前还不忘做一下备胎安抚么,那可真是贴心至极。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人,直截了当就问:“林初霁删你微信了吗?”

  “他删我干什么?”沈以南觉得莫名其妙,检查了下列表,确信道,“没删啊。”

  谢琰隐忍着无语,又看向前排:“你呢?”

  “没有啊。”沈以北转过头,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你被他删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也太牛了吧,他怎么这么勇猛啊,我真是五体投地。”

  谢琰威胁:“你再多笑一声我把你扔出去。”

  “兄弟,我看出来了,你这是追妻火葬场的剧本。”沈以南毫无心理负担地笑到打鸣。

  谢琰是真服了。

  他指挥道:“你给他打视频,我要直接问他。”

  沈以南晃着手机,揶揄说:“你不是要跟他分道扬镳互不打扰么?”

  谢琰直接伸手替他拨通,淡声道:“我吧,做事情喜欢刨根问底。”

  视频拨打过去,显示正在拨通中,迟迟未接听。

  林初霁看到弹出来的视频,愣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肯定是谢琰在兴师问罪。

  他没看那指南吗?不对,就算看了,也不一定能和那晚戴面具的自己联系上,但总归会觉得自己对他意有所图,心有不轨,就很难解释。

  而视频的弹框仍然在顶端提醒着。

  接,还是不接。

  就不能发信息吗,面对面也太要命了,好尴尬。

  林初霁脑子乱糟糟地转来转去,手一滑,手机从掌心里滑落出去,啪嗒一声砸进了旁边的下水道。

  林初霁:。

  挺好的,老天已经帮他给了答案。

  沈以南看着通话中断的提醒,憋着笑说:“挂断了,他不想接。”

  倒是在谢琰的意料之中。

  他滑动着手机屏幕,这会才迟缓点开了方才林初霁发给他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指南,随便翻了翻,表情就松缓下来。

  社恐恋爱指南。

  怪不得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和语气,原来都是从这里学来的。

  懂了,是想隐晦告诉他,替身之旅到此为止。

  行,反正自己又对他没意思,没受到半分伤害。

  好聚好散,有始有终。

  想清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谢琰抬手把车窗放下来了一些,让外面的风吹进来。

  司机非常及时切了一首很应景的歌:“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他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

  沈以北伸手拧过转台器:“师傅,师傅,切歌!!!”

  师傅笑了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宽慰说:“没事的小伙子,我们都是这年纪过来的,被人甩了嘛,很正常。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谢琰:“……”

  他偏过头,按住沈以南手机的对话键,挺洒脱地发过去一条语音。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补上方才没发出去的后半句。

  “那就江湖再也不见。”

  -

  游轮是从雾城出发,这里大概是谢琰和沈家兄弟的家乡,但林初霁不是,还得打车去机场。

  掉下去的手机也没能再捡回来,幸好身上带了点现金,不至于太狼狈。

  等到回京又买好新的手机之后,已经是第二天深夜。

  詹晚秋拿着那只丑娃娃进来的时候,看着林初霁正头发乱糟糟坐在床中央出神。

  她解释说:“你自己找的那家店不行,我又重新找了好几家店重做。这个娃娃太丑,又是劣质手工,坏掉了就很难完全复原成原本的模样,最多只能这样了。”

  林初霁盯着那个歪瓜裂枣的残次品:“我在游轮上的时候,不需要抱着这个,也能睡好。”

  “那你昨晚睡得好吗?”詹晚秋问。

  林初霁摇了摇头:“很差,醒了很多次,一直做梦。”

  詹晚秋把玩偶递过去,平静道:“只是舟车劳顿,你喝完牛奶,早点睡,会好的。”

  林初霁嗯了声。

  听见她踩着拖鞋出去的声音,然后房间门被锁上了。

  他一口把牛奶喝完,关了灯,抱着那只从小陪伴他长大的玩偶躺下,闭上眼睛。

  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感觉心慌得厉害,又回到了从前那种难以入眠的日子。

  林初霁这才后知后觉,他在游轮上的那几天虽然社死频出,但睡得极好。

  是因为什么呢,因为空气里若有似无漂浮着他很安心的味道,带着阳光似的柑橘的气味,来自谢琰。

  “是香水吗?”林初霁喃喃自语。

  他在网上搜索关键词,下单了一大堆柑橘调的香水,打算以后用作助眠香薰。

  然而在试用了第五瓶之后,仍然没有找到类似的感觉,只觉得难闻。至此,林初霁已经连续失眠了四天,混乱的作息让他精神萎靡到崩溃。

  又是一个夜晚,林初霁打开了微信的列表。

  来回滑动的时候,回想起当时莽撞的举动,又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删他了,不然还能问问。”

  退出APP的时候,无意间点开了他们俩加上的另一个小号。

  林初霁的手指划过他的头像上,没注意,轻轻触碰了两下。

  你拍了拍对方。

  下面显示出一行提醒。

  林初霁:“……”

  救命,能不能撤回,这产品经理为什么要研究出这么让人社死的功能!

  【…】:?

  对方不仅在线,抓了个现场,还甩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林初霁脸颊都要红炸了,把头埋在胳膊肘里好一阵,忍过那股害臊,才恍惚抬起头。

  不对,谢琰并不知道这个号的背后是林初霁,到底在慌什么。

  他按在键盘上,删删改改,斟酌打字。

  却因为之前删了人家微信而心虚,迟迟不敢发送。

  五分钟后。

  【…】:你在对话框里写作文?

  【。】:不是……

  【。】:不小心碰到了

  【…】:突然又想我了?

  这话问得好暧昧。

  林初霁心里想,谢琰是同性恋,也许这才是自己没看到的那一面,散漫,随性,信口就可以跟别人调情。

  【。】:我突然想起来,上次靠近你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柑橘的味道,很好闻

  【。】:是什么特调香水吗?我也想买一瓶喷衣服上

  此时谢琰刚洗完澡,新换上的睡衣上正散发着一股很淡的柑橘香。

  他看着林初霁发过来的文字,很轻地啧了声。

  分开的第六天,寂寞孤独的夜晚,于是开始在网上钓备胎。

  用气味的话题切入,真的段位很高,就这么寥寥几行字,谢琰一下子就回忆起那几天林初霁埋在自己怀里的时刻,肌肤相贴,呼吸交缠,连带着皮肤都变得发烫起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低声骂了句脏话。

  十分钟后,林初霁收到一张图片。

  【…】:不是香水,是雾城本地的洗衣粉

  【。】:谢谢,晚安,好梦

  谢琰心说,明晚又会来吧,再找个别的理由。

  但第二天,第三天……林初霁都没有再出现。

  -

  林初霁和谢琰再没有在网上聊过天。

  他在网上买了谢琰发过来的同款,把带回家的睡袋洗干净,然后每天钻进去,被那股味道环绕着,睡得极好。

  一个多月后,京大开学,林初霁把这个睡袋也一并带到了宿舍。

  詹晚秋帮他申请了两人寝,生怕他从来都是独居而跟旁人住在一起不自在。

  林初霁头一回住宿,难免话多了些,再三确认道:“你答应了我的,我先试住一学期,如果顺利的话,我就不住家里了。”

  “嗯,如果你出现任何意外,就取消住读,知道吗?”詹晚秋跟他说话的时候,仍然像是在管教几岁的小孩。

  林初霁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吧,我先收拾一下。”

  他打发走詹晚秋后,把袖子卷起,拿了块布,开始打扫寝室的卫生。

  积攒了一个暑假的灰,清理起来的确是很费功夫。但林初霁十分乐在其中,经过那趟旅程锻炼出来微弱的社交能力,想到即将要认识新的朋友,展开美好的大学生活,就快乐得想要哼歌。

  他仰着头,准备把衣柜上方的一个台灯取下来,手没拿稳,落下来直直砸在了后背上。

  林初霁拧起眉心,别过头想要去看,感觉像是破了皮。

  “我妈这嘴跟开了光似的。”林初霁蹲下去,在行李箱里翻找着医药用品。

  隐约听到窗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带着少年的清朗,尾音吞字,咬字也特别,非常像谢琰。

  “不客气,应该的。”那个男生说。

  林初霁眉心一跳,浑身紧绷。

  该不会是因为删除了他专门跑来兴师问罪吧?

  下一秒,林初霁自己都觉得好笑。

  谢琰现在应该在千里之外的那什么精益求精体校,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市,昏头了。

  而窗户下方,谢琰刚帮一个女生把箱子从楼梯上利落拎下去。

  他帮过忙,转身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进了最近的一栋宿舍楼,双人寝,并不是自己网上申请的类别。

  谢琰边拨通着宿管电话,边大步往标记的位置走。

  停在404房号门前,一模一样的房号,恍惚间像是回到游轮上。

  “哪位?”对方大概是在嘈杂的地方,声音很小。

  “阿姨,我是医学系新生谢琰,我想问问,申请的宿舍是被学校调整过了吗?我好像没有申请双人——”谢琰低头点开公放,边说着,边推开了房间的门。

  傍晚的光从窗口倾斜而入,而靠近门口的那张床上,一位少年背对着他坐着,上衣被脱下扔到一边,半身裸露,不着寸缕。

  他手上拿着一根棉签和碘伏,因为微低着头,修长的脖颈勾出流畅的轮廓,泠冽的蝴蝶骨振翅欲飞似的,后背某一处不知为何撞出了红痕,再往下是劲瘦却不单薄的腰身,而那一截腰上,有一个很浅的月牙疤痕。

  谢琰怔住。

  跟林初霁实在太像。

  肯定是看错了,这个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有很多,何况只是一个背影而已。

  谢琰想了想,目光却再一次落在腰侧。

  连疤痕也这么如出一辙……

  他来找自己了吗?

  跨越了铁岭和京市7432公里的距离?太荒谬了。

  谢琰滚了滚喉咙,往后退了半步,跟电话那头说:“等等,我晚点再问——”

  “谢琰啊,是这样的,你的室友林初霁的妈妈特意加钱帮你换的。”

  “她说,他们家小孩怕生,不想要别人,非要谢琰不可。”

  电话那头这样回答他,声音在房间回荡。

  谢琰连呼吸都要停了。

  而此时,他看见那个人把头转了过来,定定地跟他对上视线。

  林初霁震惊又羞愤地看着他。

  手上的碘伏药瓶没拿稳,从掌心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