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21 16:45:20
“爷爷!”见他要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政月也哄累了,又好气又好笑道,“哎哟,差不多得了……”
政国元没想到这孙丫头比自己还没耐心,刚顺下来没多久的那口气又提上来,横眉竖目地骂道,“咋叫差不多的得了,没大没小的东西,你怎么跟老祖宗说话的!”
“……啥时候成老祖宗了?”
“我不是祖宗,你是?啊,对,对,你们才是祖宗,都是我祖宗!”他拧着一张老脸,“你看看他现在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
政月说,“也不是哥的错,现在的人没几个精神正常的。”又抢在他发火前,补了一句,“照您这么说,我也不正常。”
政国元把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觉得晦气,突然就颓废起来,“就感觉这日子过得真是一眼能看到头……”
见老人家这样,她嘴一咧,气势也没了,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长远来看您也不亏呀。”
老爷子冷笑一声,“怎么个不亏法,你给我讲讲?”
说到这,她倒是支棱起来了,凑上去搀着亲爷爷胳膊,兴冲冲地挤眉弄眼道,“您这还要别人来点拨呀?仔细想想不就明白了,人那可是宗宴知亲儿子——”
政国元一顿,斜着看了她一眼,又不言不语地闭上眼。
见状政月立马心领神会,一面给台阶一面画着饼,“是吧,您想那不管怎么说到最后肯定还是得认回去,不管对面啥态度,要是我哥真和那小嫂子……那什么了,长远来看白捡馅饼的是咱们呀,在我看那殷姚——”
“政月。”
她脸上的笑僵了僵,一扭脸看见政迟面无表情地进来,清了清喉咙,放开老爷子的胳膊,翘着腿坐在一边,也不继续往下说了。
政迟也没看她,见政国元还是闭着眼就当他不存在似的,便出声问了句,“爷爷。”
老爷子发出一句怪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又闭上。
政月耸了耸肩,表示能做的她都做了,能说的她也说了。
但政迟似乎是没有哄的意思,只说,“就当是孙子不孝,这一次不去不行。”
一年沉淀下来,他性情变了不少,以前多少能参透,现在谁也看不穿他,政迟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他转了性吧,如今行事作风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态度了;说他无情吧,又把家里上下大小收拾安顿得极妥贴。
“去什么,前一次上赶着贴冷面儿,没贴够哇?嗯,”政国元冷哼一声,“好的乖的不要,就要个疯疯癫癫的,这什么毛病,爱当狗的毛病?”见政迟不承认也不否认,戚戚道,“你不必这副模样,和我搞沉默对抗一点用都没有,要我点头,告诉你,不可能,指望这些不如指望我早点死了。”
政月听见了,忙清了声喉咙,“言重了,爷爷,言重了。”又对政迟笑道,“急这一时半会什么,赶紧赔个不是呗,万事好商量嘛。”
政迟却淡淡道,“您点不点这个头,都不十分重要。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是来看看您身体怎么样,既然今天您情绪到这了,那也确实是没什么好谈。知道您还硬朗着,我也就放心了。”又说,“这段日子该处理的差不多已经处理干净了,我会离开一段时间,政月。”
她正竖着耳朵听,越听越糊涂,突然点了名让她一愣,不明白这人是要做什么,“啊?”
他一笑,“在我回来之前,这家业大小事宜,还是得托你一并管着,辛苦了。”
“啊。”她点了点头,然后脑子一转,又立马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政迟昏迷加醒过来之后复建那段时间,政药两边全是她一个人在管,睁眼忙,闭眼忙,做梦还在忙;私生活基本上完全消失,有时浑噩起来,只想一把火把所有人都烧死。这人命关天的时候,也不亲亲热热地喊哥了,痛骂道,“贱畜!你又要把这担子全扔我身上是不是?!做你妈的春秋大梦,不可能!谁爱管谁管去反正我不要,就你有生活?就你有老婆?!我告诉你我忙得很!你不能——”
“行了。”政国元睁开眼,怒其不争道,“白得的权位,倒像烫手山芋似的?不说着争上游,一个两个你推我推,全是没出息的废物!”
“不是,老爷子,”她惊恐道,“他凭什么找我啊?您再这样搅混水我要和他内斗了啊!”
“斗斗斗!威胁谁呢你个贼丫头,”政国元气得拿茶杯砸她,胡子都翘了起来,“要是斗得起来,我还兴许能长点脸!人家家里斗的是权,你两个孽障斗的是这什么玩意,还互相推脱起来了?生怕多管一处地界能亏死你怎么的!满脑子除了贪图享乐谈情说爱能不能想点别的?不爱干别干,不接手别接!都给我滚蛋!滚!”
政迟乐得置身事外,矛盾转移后只当自己是个背景,一言不发地侧过身,免得茶水溅过来。
家里长辈听见动静寻过来,只见老爷子将两人一通打骂,统统赶了出来,气得面色都红润,年轻了不少的样子。
拦是拦不住的,劝也不能劝,要说一起帮着指责小辈,那更不现实。
这两个是嫡系,手腕又铁硬,再怎么折腾权位都稳当当攥在人家手心里。关系健康不见龃龉,再怎么闹,也轮不到他们插手置喙。
政月长发一撩,啧道,“给个时间,我最多再帮你顶半年。”又说,“看老头这样子,像是不会松口了,但也不一定,他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就凭小嫂子的背景,我不信诱不动他。”
政迟点了点头,又说,“用不了那么久。也就几天。”
政月奇怪道,“怎么说。”
政迟默了半晌,说,“我只是,去看看他。”
“你前段时间不是经常……”政月一愣,蹙眉道,“出什么事了吗。”
政迟低声道,“说是没看住,他又摔了一跤,昏迷着,一直没醒过来。”
“……唉。”
要说共情其实做不太到,但即便是她也觉得殷姚这一生过得多少有些点背了。要说命数,实在是,算不上好。
“想去就去吧,他还认识你吗?”政月说到这也觉得苦涩。“还把你当影子呢?”
这一年,政迟其实一直都在殷姚的身边。
他从来就没有躲在什么地方窥探。
捡回一条命之后,复建训练就耗了他大半年时光。待手边的琐事处理完全,该解决的解决了,他再多一秒都难以等待,先去找了殷时嬿。
殷时嬿没怎么为难,她见证过,记恨过,但也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他是他自己,他的选择、他的人生,他要经历的一切,和所承受的代价——都不该由她掌控,也无需她来负责。
如果当初她没有那么强硬,至少在殷姚迷茫失意的时候,还有家可回。
这不是谁的错,她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但政迟也不要她来原谅。
他要求见一见殷姚,她允许了。
可殷姚不认识他。
政迟站在殷姚的面前,想要触碰他迷茫的眼,想要将他揽入怀中,但最终,因为殷姚的一句话,硬生生地刹住动作。
“你是谁。”
他问,你是谁。
心中像是血肉给搅碎了填埋入土一般痛楚,政迟却在痛楚中察觉出一丝庆幸。
老天有眼,神佛听见他许愿,真叫殷姚忘了一切。
在殷时嬿的默许下,他经常会来看殷姚。没什么交流,有时面对面坐着,他会觉得自己不存在,甚至于换药的时候旁若无人地脱了衣服。
白净的身体,两处伤口,两道歪歪扭扭的缝线。
一道是因为他,另一道,还是因为他。
“别大晚上站窗户底下吓人了,”殷时嬿淡道,“想进就进来吧。这孩子最近总念叨什么影子,你别再惊着他。”
有时候殷姚连昼夜都分不清了,看书看着看着,随时会昏睡过去,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要么就是给梦魇住,总是不得安定。
“因为阿城的事,我最近也很忙。看你闲得很,有时候我不在家里,你帮我照看照看他。”
他闲得很是因为借着养伤,事情全托付给政月了,难能轻松。政迟自然是愿意的,帮笑了笑,“怎么就放心我。”
殷时嬿似有若无地看向他胸口,那但凡偏一丁点就穿心而过的枪伤。什么也没说。
需要看顾的时候,他会在一边看着殷姚睡着。
他自然不是圣人,有时见殷姚长夜难免,也会去亲近他,尽力去安抚,或浅尝辄止地吻一吻。
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今天睡得很不安分。
今天有点着凉了。
今天做噩梦了,自己没发觉,醒来再问说是不记得。
今天倒是很踏实,就是一有响动就醒。
今天又在问。
问他是谁。
殷姚将他当成了护工,好奇道,“林姐今天有事吗?”
政迟摇了摇头。
殷姚疑惑了,“你是谁啊?”
他默了默,说,“是新来的人。”
“这样啊。”殷姚的目光跟随他一路走到了窗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拦住他的动作。
“等一等。”他说,“今天别关窗。”
-
政驭的行踪曝光了,政月身上担子重,一个人熬不出,还是把他叫了回去。
也确实偷闲太久,有些事不亲自做到底是不像样子。更何况,有些事也得给老爷子报备一声,预防哪天,梦里的成了真,叫他真贪来一些东西,总不至于没了退路——
但回去之后,却越拖,越不想回去见他。
身边心怀有异的人何止政驭一个,多的是豺狼虎豹,只恐寻得他什么弱点便露出爪牙,直往他喉管咬噬。
至少在家里,殷姚有人庇护,安安静静养病,什么都不记得,自在又自由,难能安稳平静。
“现在才想着躲,是不是有点奇怪。姚姚天天问有没有人来找他,”殷时嬿在电话里道,“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问问政董最近在忙些什么,忙得连……”她大抵是后悔打这个电话的,一咬牙,见电话里政迟沉默,便话也未说完,直接就挂了。
现在才想着躲,是因为他还是自私。
看,他本质没变,因为无法忍耐,因为一天都等不下去,即便知道自己除了危险和痛苦,带不来别的什么。即便如此还是要去见他,趁他不记得自己,心怀鬼胎地接近他……
若在经历一次邮轮上的事,倒不如当时就死在那里,再无牵扯。
可没过几天,殷时嬿却再来了讯息。
大抵是太过焦心,她似乎是疲惫极的,说得有气无力,却字字都煎着他的心,“姚姚受伤了,一直没醒,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也不知道醒过来是什么样子。这些天,我大概猜得出你是在顾虑什么,能来就来,不愿我也不强……”
“殷总,”政迟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欠您太多。”
情真意切,字字酸涩。
电话里默了良久,只听她一声呜咽,叹道,“政迟,这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即便是他生母。”吞了泪,她说,“我要你保证,哪天,等我迟暮将死,你要在他身边,即便他不记得你,即便他彻底丧失了自理能力,你也要在他身边。”
“好。”
“你要爱他。”
“好。”
她哭着说,“你要爱他。”
“好。”他对着这位母亲承诺。
我要在他身边。
我要爱他。
-
“殷姚。”
殷姚听见他唤这一声,僵在原地。
手里还握着刀,那人怕他伤到自己,想伸出手接来,他却下意识一躲。
应该是听错了吧。
要么就是又犯病了。
大抵是殷姚的表情让他再难抑制冲动,那影子伸出手,怕碰脏了似的,轻轻触着他的脸,像是在确认什么。
小心的触碰很快变成了贪婪至极的抚摸,连掩饰都再做不到。
脸颊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那道疤。
“……”
殷姚虽然在颤抖,但手里的刀依旧抵在他的颈边,就在喉结中央。
“怎么不问我是谁。”
“……”
殷姚的目光变冷了些,却叫男人一怔,心疯狂地跳动着,浑身的血被烧得滚热。
看得口渴,于是低头想去亲吻,被殷姚猛地躲开,他也不恼,性子被惹了起来,伸手扣着殷姚的后脑,将人拉到怀里。
“为什么不问我。”他颤抖着低声说,“问我是谁。”
明明这么说着,却并不谁发问的机会,殷姚动弹不得,嘴唇被他咬在口里,毫无章法地混舔着。
只觉得这人应该是发疯了,一丝空气都舍不得留出来,完全就是野兽。咽都咽不下去,鼻子里发出急促又黏腻的腔音。
他抓着男人的肩膀,因为贴在一起,刀尖刻在他的喉咙上,伤口的皮肉触目惊心地翻开,血珠渗出,顺着刀淌入掌心,像颗从伤口处滚落的樱桃核。
但凡殷姚手一抖,再一用力,随时都可能横切进去彻底割断自己的喉咙,但这疯子根本就不在乎,他叫殷姚当心自己,“把刀对着我。”他说着,动作更加粗暴,要将殷姚整个都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殷姚再承受不住地呜呜叫着,狠狠咬下他的唇,艰难地争夺出一丝空隙,“政迟!唔……”
又被凶猛地贴过来。
殷姚恨得牙痒,给他亲得缺氧,头晕眼花,生理性的眼泪泌出来,混着咸腥的血,尝在嘴里,分不清甜苦,只觉得涩口。
挣不脱他,却也不想让自己更难堪。
恶狠狠地将手里的刀扔在地上,抓着政迟的头发,不甘示弱地撕扯回去。
“杀了我也好。”政迟不愿放过他,含着甜软的唇低笑,带着喘息,笑得有些不正常,“对我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手软。”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分开的时候都大口地呼吸,像打了场恶仗似的。
殷姚擦着嘴,眼眶很红,不知是给人亲成这样的还是被气成这样的,一扬手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政迟没有躲,又笑着强横地要来吻他,殷姚伸出手去搂他的脖子,眼眶酸痛,闭上眼到底还是让泪滑了下来。
一身黏腻的血与薄汗,将两人浇筑成一株血树,纠缠在一起,殷姚狠狠地咬着政迟的嘴唇,用力压着政迟的伤口,不愿看他的眼睛,恍惚时听见他又在问自己恨不恨他。
殷姚恶毒地唾弃道,“我恨你,我希望你去死。”
“我知道。”政迟心满意足地舔着殷姚的下唇,纠吮他柔软的舌尖,“你恨死我了。”
殷姚哭着和他接吻,说讨厌,说不喜欢,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说恨他,一遍又一遍地诅咒,希望他不得好死,希望他孤独终老,希望他下地狱被千刀万剐。
“我恨你,我真的恨死你了。”
“殷姚。”政迟紧紧地抱着他,“姚姚……”
殷姚骂累了,想杀了他,于是扯着政迟的领子,狠狠给了他一拳,把他按在床上,坐在他身上掐着他的喉咙。这道伤口太浅,血不再流淌,开始凝固,因此掌心温热又黏腻。他盯着政迟那双情深纵溺的眼,因为缺氧而逐渐失神。
政迟说,“我爱你。”
说得很轻。
殷姚睥睨着身下的男人,伸出舌尖,尝舐自己的嘴角,很浓的锈甜味道。
他松开了双手,在政迟被他扼死之前。
殷姚喘息着弯下腰,趴在他身上,额头抵着胸膛。
看起来像是一只厌主却贪恋爱抚的猫。
“疯子。”殷姚流着泪笑。
分不清他是在说政迟,还是在说自己。
政迟伸出手来摸殷姚的脸,掌心的枪茧刮得他脸颊生痛。
殷姚侧过脸想躲开,可那烫热的手追缠过来。再躲,再追。看上去反倒像他在蹭政迟的手一样。
猝不及防,殷姚退无可退,被他一把抱紧,整个人被圈在宽阔的胸膛中,能闻见政迟的血味,能听见他的心跳。
“为什么放了我。”政迟吻着他的头顶,沉迷殷姚的气味。
“现在就是很后悔。”殷姚咬牙切齿地说。像是巴不得他当时就死在白燮临手里。
政迟低笑着,胸膛震动,弄得殷姚耳朵和脸都很痒。
他搂着殷姚,力气不小,像巡回了遗失的珍宝。
殷姚让他放开,气恼地说既然死了以后就都不要来了,不要像个变态在暗处一样偷偷看他。又不高兴地推他,让他别死在自己床上。
政迟只哄着他说,“死在你手里好。”
“你想死在我手上?”
“别用这张脸恶狠狠地说这种话。”政迟用手轻薄他,喘着粗气儿凑在殷姚耳边,“听起来像在勾引我似的。”
“……你真下贱。”
“这话不假。”
政迟不给他反击的机会,上瘾了似的,强悍纵溺地咬堵住殷姚的嘴。
这话不假。
他就是下贱。
窗外不见月亮的影子。
大概是要日出了的缘故,明明方才还圆圆地在天上挂着。时间过得真快。
不过也好。
终于是,让他等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