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特助张顺敲门。
裴廷辉目光如雪，看一眼画面上的老头。裴明德还以为他是在向他询问意见，挥个手指，示意没关系。
裴廷辉也不多说，飘给张顺一个眼神。
对方拿着份文件进来，恭敬向画面上的老头微笑问好，跟裴廷辉低语两句公事。
等裴廷辉签完字后，张顺拿着文件马上退出去。
门关上的刹那，他没忍住，原地偷偷吸了两口气。
不知门内的两父子说了什么，裴总面上乍看什么问题都没有。
但身为工作超人裴廷辉身边的高级助理之一，张顺的感触向来敏锐。
他刚才进去不过刹那，就感到，老板浑身长出的冰刺，几乎把他一个无辜路人扎穿。
为裴廷辉工作多年，他还从没感受过那么恐怖的气场。
还好他平顺出来了。
张顺暗暗捋了捋暴跳的心口，重启急匆匆的脚步，试图尽快从这片区域消失。
房间内，被公事一打岔，裴明德也似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习惯跟裴廷辉就家庭关系长篇大论。回想起他先前抬起的那个雪亮目光，他心里也有点打鼓，隐隐觉得，那小子怕不是在警告？
不确定，但也不舒服。
裴明德决定点到为止，说：“就是提醒你：宠归宠，但别迷了心窍！你还不知道她皮下是颗什么心呢。”
裴廷辉垂眸一瞬。
他的脸上，只要他愿意，裴明德也好，老头身边那两个人精一样的法务财务也罢，没人能读出任何信息。
因此，他们只是看到他年轻英俊的面容暗忖刹那，似乎真的把老爷子的话听进了耳朵。
随后，他就抬眼，坦坦看着裴明德，说：“你多虑了。不过是欠她的，顺手还给她而已。”
裴明德刚还在脑子里打八万个转，见儿子不生气，也不敌对，还好脾气跟他解释原因，刚才的猜疑也就少了大半。
“欠她的？”
他皱起灰白的眉头想了想，轻而易举就想明白了。
这么一来，心底剩下那点疑虑也瞬间消散。
他本来想说，那你这“还”得也未免用力过猛。但话到嘴边，自动消失，变成：“那现在，你们算互不相欠了吧？”
裴廷辉没说话，仍是那样淡淡地，看不出任何情绪地坦荡回视他。
但因为他长得像他妈，脱胎一个大美人胚子，眼尾如凤目，微微上翘，平白给人他在笑的错觉。
裴明德因此，自动补全了对方说“是”的意思。
反正公司还没正式交给他呢，这小子要是真敢胡来，他随时把大权收回来就是。
裴明德放下心来，说：“反正你好自为之。就这样吧。”
断开视讯，电脑回到工作界面。
裴廷辉沉默几秒，眸光投向身旁全幅落地窗外，吴城高楼大厦的繁华街景。
天际线上，天空正由淡薄的金红色，转入黄昏的灰蓝。
差不多的天色，由此时还在归途中的赵茜茜抬手“咔嚓”，存进了她的手机里。
回程一路顺利，直到进入吴城地界后，遇上晚高峰，他们的车速大幅减慢。她没事可做，只好查看手机，把出节目后的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都看了一遍。
未接电话几乎都是陌生号码，唯一有关的，是舅妈黄淑仪——想想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未读短信就精彩了。
问什么的都有，语气也各个不同。倒是没人站谁的队，大家都顶着一副“我和你好亲热、好关心这件事的进展”的模样，试图打听更多瓜。
赵茜茜谁都没回。
她现在就想知道，裴家，准确地说，裴廷辉，今后会怎么看她。
说好的把“裴太太”当成工作，她今天给自家老板找事了吗？
问题虽小，却磨了她一路。
等回到落霞缦庄时，天都黑尽了。
赵茜茜心有不安，进门就试图往楼上躲，却被唐叔叫住。
他带着她，走到客厅一大堆琳琅满目的甜品包装盒前。
“先生还在公司——这是他刚让人送来的，您挑一挑自己喜欢的口味。”他说。
赵茜茜一顿：“？”
唐叔笑眯眯：“庆祝太太打了胜仗！”
一片馥郁果香和清甜奶香的包围中，赵茜茜整个人都有点懵。
她冲唐叔笑笑，快快从这堆漂亮的小礼物里拿走一个。想了想，又拿了一个，尽量姿态大方，脚步却越来越快地上楼，闪进自己房间。
这一天的信息量有点过载，她进门，先把自己一身的尘土和压力都清洗干净，换上舒服的家居服后，眼睛再瞄到自己房间咖啡桌上的小蛋糕，恍惚坐下。
两只蛋糕，都是那个享誉世界的蛋糕品牌。
他们在吴城有全国唯一一家分店，每天无数人排队，通常在上午刚开店一小时内售罄。
但唐叔说，这是裴廷辉刚才让人送来的。因为不清楚她的口味，所以每样都送来一个，任她挑选。
那么大一堆，气味新鲜，且品种齐全，是……让人现做的？
他人那么好的吗？
赵茜茜拆开一只小盒子，拿小勺，小心挖了一勺。
这是酸奶味的。蛋糕只有一个拳头大小，却有四层。每层的酸奶滋味都不相同，赵茜茜眯眼品尝。
随后一口接一口，把它全塞进肚子。
又打开另一只巧克力味，照样把它也消灭光。
感觉自己这辈子欠缺的糖分，都在这一秒被填满了，她脑筋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
赵茜茜：【他到底要闹哪样？】
系统：【？谁？】
赵茜茜回过神来，又琢磨了一阵，说：【裴总。】
系统没回答，不过，赵茜茜也不是真问它。
桌上，小蛋糕的外盒精致得像高级化妆品包装盒一般。她把玩着它们，爱不释手，看了又看。
又过了一会儿，赵茜茜确定自己无论从记忆，还是从已知的原书剧情里，都挖不出有用的信息后，才重新跟系统讨论。
赵茜茜：【他后来怎么样了？】
她只知道，她死后，她的这个陌生人老公，突然从某个时刻起，莫名黑化。
曾经气质沉稳、光彩照人的商业巨子，在对线上男主后，变得冒进、强硬，不给自己留后路。昏招频出后，他不出意外地迎来了个人信誉和整个家族事业的全方位滑铁卢。
他从世界之巅陨落，杜白晴跟她的命定男主一起，吞下裴氏的血肉，跃升为举世瞩目的新星。
系统又沉默了下，问：【你想知道什么？】
赵茜茜：【……他死了吗？】
系统：【活着。】顿了顿，【但一败涂地，生不如死。】
赵茜茜：【……】
她转过视线，看着手里把玩的小盒子。
……怎么会那么惨？
赵茜茜：【那他是因为什么，突然“黑化”的？】
不知是不是听错，系统好像冷笑了一声。
赵茜茜：【？】
系统：【系统不懂什么叫“黑化”，但他，没有变过。】
赵茜茜：“……”
总觉得这个系统很有点感情倾向的样子，可是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她想了想：【好，最后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他在行业高峰论坛上，表现怎么样？】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意这个。
大概是前世最后一幕，望着黑色天空的自己，想着“他今晚的表现肯定艳惊四座”——
她想知道，他有没有那样。
系统：【他没有出席。】
赵茜茜眼皮一跳：【什么？】
系统：【他临时离开了。】
赵茜茜：【为什么？】
系统沉默了一阵，在赵茜茜心生狐疑，正要再问时，它才答道：【因为他突然听说，你从高台上栽下，只剩一口气。】
赵茜茜：“…………”
记忆里，裴廷辉出席那场大佬云集的峰会，本该是他个人事业上最重要的里程碑，也是裴家声誉更上一层楼的关键点。
裴老爷子有三个亲生儿子，但大权老早在暗中倾向于他。
那场峰会，更像是各界大佬们坐等欣赏的、裴家老皇正式移交权杖给新皇的昭告。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原来是被她耽误了吗？
系统：【跟你无关。】
赵茜茜回过神：【凛冬，你有点偏袒我吧？】
系统：【你是蓄意坠楼的吗？】
赵茜茜：【……】
系统：【那就与你无关。】
赵茜茜：【……行。】
心情似乎舒展了一点，她却又想到：【那，他是从那天开始倒霉的？】
系统：【他的落魄，与你无关，宿主。】
赵茜茜又沉默了一会儿。
关于裴廷辉如何倒了哪些霉，她还不敢问，但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裴廷辉听说她还有一口气，因此匆匆离开那么重要的推介会，却并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想到这儿，她脑子里竟自动浮现出三个字：错付了。
也许是这三个字伴随的喜感，让她心情好了些。
这辈子还没到那一步。
既然她都有机会改运，那也许，等她改运成功的那天，她就不需要在他人生中的重要节点上，死一个给他看，顺便拖累他一把；如果顺利的话，他的人生也有机会转圜。
赵茜茜浑然不觉，她在这样想时，脸莫名其妙红了。
她下意识拿起蛋糕盒冰冰凉凉的盒面，贴贴自己滚烫的脸颊，继续骚扰系统：【真的真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赵茜茜：【他……怎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