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
赵哥不安地望着手机对话框, 见尹永乐回来忙息了屏。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赵哥殷切地给他拍了拍位置上并没有的灰尘，“来坐坐，喝不喝奶茶？免费送的。”
观众席灯光昏暗, 看不清尹永乐此刻的神情，只能感觉他浑身笼罩在低气压内, 赵哥不敢触他霉头, 悻悻闭了嘴。
光影变幻, 粉丝们惊叹声再起, 乐声阵阵节奏鲜明，伴着幻光如踩着阶梯一般向上攀去。
赵哥感觉到身旁人登时挺直了身，四周的观众们激动得压低嗓子尖叫，“啊啊啊是涅槃！”
虽然是新的编曲，但保留了部分旋律, 熟悉的粉丝们一下就听出来了是哪首歌, 敏锐的她们也意识到了演唱者将会是谁。
尹长凝抬头向上望去, 努力辨认灯光未照耀处的几个模糊的人影, 她抢到了很靠前的位置, 距离近到能看见工作人员正在为偶像们调整舞台设备。
仰赖于尹念云高挑的身形，尹长凝很快确定了他的位置, 他站在升降台上，侧身和工作人员说着什么, 这看得她有些着急, 前奏已经过完大半了, 还没准备好吗？
和她同来的伙伴们也看出了问题, 不禁低头小声谈论起来。
“唉, 那个……”尹长凝正要说些什么, 旁边的观众忽然站起身, 她下意识扭头看去，不禁感到惊讶，现场原来还有男观众。
他个子高大，衣着得体，只是戴着口罩看不清模样，尹长凝看着莫名觉得很是眼熟。
看他的架势，似乎想离开观众席上舞台？尹长凝不确定，不过很快他又坐回了位置。
此时《涅槃》的前奏已经到了尾声，尹长凝回过神，台上耀眼的灯光已经笼住了那道身影，他悬在高台之上，面具泛着迷离的光泽，她捏着未亮起的灯牌，不禁心想等下会有人为他欢呼吗？
尹念云垂下眸光，放眼望去演唱会座无虚席，一排排，一列列，规律整齐地挨着，叫人分辨不出谁是谁，个人特征化入人群消弭难寻，融为观众两个字。
“怎么还没唱？”现场观众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守在直播屏幕前的观众等得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议论纷纷。
“尹哥？”旁边的队友们投来催促疑惑的眼神。
尹念云在等人，队友和观众们亦在等他开口演唱。
“怎么了吗？”风浩摘下麦探身询问，舞台灯光已经准备充分，亮到看不清灯光中人的模样，风浩还想再说些什么，耳边忽然响起不寻常的碎裂声。
那张被光线朦胧包裹的脸，对他露出个带着歉意和懊悔的笑，说道，“抱歉……”
猝不及防间，尾音随着升降台一起坠落在地。
地面一抹血红无声淌开，观众席冲出来一道身影，工作人员都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便长腿一跨冲上了台。
“念云？！”
尽管早有准备，但从高台坠下的经验不是谁都有的，浑身疼到麻木，脑子恐怕摔成了浆糊，昏昏沉沉，分不清东西南北。尹念云听到有人在喊他，声音莫名熟悉，语气绝望得如同在喊一个死人。
他可没死，不用担心。
“我没事……”尹念云用力张开嘴唇，让喉咙灌入空气艰难发声，眼帘却重如垂铅，叫他怎么也看不清眼前景象。
他隐约感觉到四周聚满了人影，层层叠叠交杂，辨不清谁是谁，嘈杂的声响忽远忽近，有人喊他的名字，有人问他感觉怎么样，还有人在暴怒，质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故。
尹念云想让他们都先冷静下来，剩余不多的意识告诉他，至少现在还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可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后知后觉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儿，现在也没有人在乎他身份暴露的时机合适与否。
“尹哥你坚持住，附近有家医院，你一定会没事的！”
“念云别怕，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别睡，看着我。”
舞台上乱做一团，工作人员，EY六位成员，还有一位身份不明的男子聚成一圈，好歹面积足够大，没有堵着出口。
这场事故也足够令人心惊胆颤，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观众们无不替那位不幸者担忧，祈平安。
舞台上艺人坠落的画面被直播送到网友眼前，顿时掀起轩然大波，正当有部分网友因为好奇摔落人模样，说了不合适的话而起了争执时，又一道身影从观众席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扒开人群冲进了现场。
“尹念云！！”
不知道是哪位艺人的麦没来得及摘，那喊的一声如海浪般通过现场扩音设备泛滥而开，猛地灌进观众耳朵。
这个名字对熟悉EY的人来说并不陌生，这个大喊的声音也是再熟悉不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尹念云不是死了吗，尹永乐怎么会在现场，疑惑接踵而至，网友们不敢置信，一个个恨不得钻进屏幕里一探究竟，然而很不巧的是直播在这种时候中断了。
“尹永乐，你来干什么？”风浩没好气地看着冲上台的人。
尹永乐没有理会，他被几人制住，浑身被压得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珠子最自由，目光映照着那抹绝望的血色，哑声道：“放开我。”
“你怎么会在这？”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真的是意外吗？”
“尹永乐，你别装哑巴！”
……
昔日的队友们脸上写满愤怒与防备，对他发出大同小异的质问，言语激愤，目光审视，如同在看一个重大嫌疑犯。
“要报警吗？”工作人员紧张地问道，看尹永乐的目光俨然是已经把他当成了嫌疑人。
尹永乐还在挣扎，试图冲开人群上前查看，没有半点要为自己解释的意思，此行为落在众人眼中也同默认没有区别了。
见尹念云倒在血泊中悄无声息，风浩怒不可遏，上前揪住尹永乐领口，“你最好解释清楚刚才发生的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被迫正视这个问题，尹永乐急切的眼神透露出几分茫然，“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队友们愤然不耐，“赶紧报警吧。”
“你还装什么傻？待会到警察局好好交代清楚！”说着，风浩正要按下报警。
“不用报警。”这时那个第一个冲上台的男子在一片混乱中开口了。
“为什么不报警，你是谁啊？”风浩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人，见他作势要将尹念云抱起，连忙阻止，“他伤势不明，你别乱动！”
“我略懂医理，检查过了，念云没有受重伤。”他说着摘下脸上的口罩，露出的脸让风浩等人惊讶不已。
“尹大少爷，你怎么在这里？”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尹长风抱起尹念云匆匆下了台，安保也已经反应过来维护现场秩序，开辟出一条通道。
好在观众们没有盲目扎堆围堵，只是现场依然混乱嘈杂，对刚才发生的事议论不休。
尹永乐被迫目送着一群人离去，留在原地的他成了最瞩目的存在。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来干什么？”
“真的是他吗？”
EY六周年演唱会因为事故被迫中止，而尹永乐的出现反倒成了这场“意外”中最不让观众感到意外的存在——很巧的是跌落舞台的是不知身份的第七人，很巧的是尹永乐也刚好在场，更巧的是他喊出的竟是一个与他有矛盾的已经逝世之人的名字，如此种种巧合混合，便不能再用巧合二字简单概括，关于此事的阴谋论顿时在网上蔓延滋生。
消毒水味儿充斥着鼻腔肺腑，这一成了尹念云最厌恶的气味。撑开眼帘，毫不意外地看见病房内一片死白沉寂，窗户框着外边一方格格不入的景色。
脑子好似被摔成了浆糊，他好似脱离了这具身体，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审视着人生走马灯一般的鸡零狗碎杂事在脑中回放，各种嘈杂的声音朦朦胧胧，始终透不过耳膜。
他好像是真的死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大哥的声音呢？
大哥……这个概念逐渐清晰了起来，与之匹配了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尹长风，他名义上的大哥。尹念云从未听过他如此刻般温柔的声音，要不怎么说是临死前的幻想呢？
幻想出什么都有可能。
眼前的画面越发清晰，勾勒出一张清晰的面孔，尹长风慌张地握住他的手，万分欣喜和小心翼翼，“念云，你醒了？”
尹念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尹长风下意识地错开眼，“你有哪里不舒服的？”
过了一会儿，尹长风想到了什么，又用认真的口吻介绍道，“念云，是我，大哥，你不记得也没关系，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回尹家。”
尹念云恍惚出神，他想起来了，之前被逐出尹家后，他好像有过再回去尹家的奢望——只是奢望而已，不足以形成执念。
这点想法竟被翻了出来，幻化为临死的一场美梦。
望着尹长风认真的面容，尹念云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到底还是没能再见想见的人一面，也因自己的任性辜负了粉丝们对他的喜爱，死得随意又儿戏。
但他心中并没有多少遗憾不甘，因为本该在近一年前，他就该死去了。
能庆幸的是自己死时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想到了自己那完整的不堪又卑微的一生。
若是带着项鸣为他塑造的人生怀揣着期盼而死，他恐怕怎么也不会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