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流生日之后那一年的朝海节, 温明没有回去。
温明觉得她现在也很容易受到阿流的影响，尤其是某些充满特别意味的日子，索性她就不在这种意味特别的日子回去。
尤其像朝海节这样暗示意味最浓厚的节日, 她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阿流可能也知道姐姐现在情绪抵触，就没有强求她回来。
适可而止, 是他近年来学会的能持续与姐姐相处的关键。
只是他有极限，终究离开姐姐的时间不能太久，因为最终, 他还是在微信上问了姐姐能不能中秋的时候回来？
那个时候, 他们已经长达小半年没有见面了。
阿流有时候忍不住想她, 也只能在微信上和她聊几句，至少在微信上姐姐还愿意回应他。
温明想着, 她今年过年肯定不会在小夜岛过的, 她要回去和她妈妈在乡下过年。
于是就答应阿流她会在中秋的时候回去。
而这一次她没有再带别人一起去小夜岛了。
因为人再多都没有用，阿流不是普通人，他在小夜岛上有绝对的控制权, 如果他想单独见她且不被其他人打扰，他就一定有办法生成一个密闭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异空间。
所以这一次她就自己去了。
但肯定也是踩点去的，她不可能提前去小夜岛的。
她和夏家人的关系又不好, 最多那天早点去见见她的爸爸和阿姨, 晚上他们再一起去参加中秋餐宴。
虽然是有自欺欺人的嫌疑，但她终究在小夜岛也没有什么名正言顺的身份, 她甚至还想着，等事情做完，她想当天晚上就离开小夜岛。
哪怕住在爸爸郊区的家里, 早上早点起来去赶动车也好过在小夜岛上过夜。
温明这么想着且打算就这么安排后，她的心情就轻松了很多。
现在距离阿流二十五岁的生日, 甚至都剩下不到一年了。
等到明年六月份阿流的生日一过，他们之间或许就不会这么纠缠不清了。
她不能再继续这么纵容他，阿流也总是要认清自己的。
他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只是温明没有想到，在中秋晚宴上，即使她已经那么努力地跟阿流避嫌了。
尽量不让在场的宾客们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
也难以阻碍克制不住自己的阿流要来找她。
要来到她的身边。
他这样的举动，只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肯定是纠缠不清的。
但大家都体贴地把这当做这是正常的，没有会因此取笑他们。
似乎已经默认，小夜岛主人未来的妻子，一定会是她。
原来小夜岛主人未来的妻子，终究还是她。
可在场的人们越是这样，她就越会想起当年，大家也是这么认为的。
结果最后，她并不是。
在当年，她都没能成为他的未婚妻，如今又怎么可能会成为他的妻子呢。
于是温明有些难受，就在宴会的途中，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她想自己出去透透气。
而她也知道阿流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她离开了，然后不论她去到哪里都会去找她。
所以她都往着静谧无人的地方走去。
顺着栈道慢慢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小夜庄东南处的尽头，一处基本不会有人过来的瞭望塔。
这瞭望塔的尽头，就是她和阿流小时候经常喜欢去的长堤岸，而瞭望塔里面她和阿流却不怎么常来。
因为里面其实已经废弃了，到了傍晚就会变得黑漆漆的，只有水泥砌成的楼梯，像是什么灵异片才会有地方。
结果现在长大了，温明反而不怎么害怕这里了。
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好奇，于是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来到了里面。
唔……确实是黑漆漆的有些吓人，但还好。
毕竟有光透过窗照进来，让她能看清周围，然后顺着塔内的狭窄楼梯就往上走。
当温明来到塔顶的小露台后。
眼前的一切都骤然开朗。
应该是有人会来这里的，因为露台这里放着一张长椅，大概是有谁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静静地就这么坐着望向大海吧。
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也没有任何人能打扰他。
于是温明也坐了下来。
前方几乎毫无遮挡，瞳孔中印出来的景色，几乎都是黑蓝色的大海。
与她身后那奢华喧闹的另一个世界完全相隔开来。
本来她还有些烦躁，想要发脾气却都不知道怎么发出来。
现在，她这些负面的心情就被这样空旷的海景和安静的环境安抚了下来。
她会自己想，她还有什么好发脾气的呢？
是发脾气，阿流现在才对她太关注太好了么？
还是说她是想要避嫌，无论她和阿流之间有什么隐秘的心思和关系，都在私下里发展就好，不要放到明面上来。
所以她其实在是享受这种刺激么？
还是，她仅仅就是想让阿流不好过呢。
想报复阿流当年，竟然那样伤害了她，把她最想要的给了她，转瞬又将其夺走。
所以她大概是永远都无法再原谅阿流了。
因为阿流在之后不论对她多好，她都只会记得这些都是会被他收回的。
那这样的好，对她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是……
如果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阿流的话，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呢。
她应该根本就不在乎他会不会收回对她的好才对，因为她都没有再贪求过了。
温明一个人坐在这里呆呆地望着夜幕下的海。
所以她也没有察觉到，阿流很早就来到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了。
她在开敞的环境中看着大海，而他却在逼仄的阴影中望着她。
想要走近她，却还是怯意更多。
但最终，温明还是发现了他。
因为她一回头，就看见阿流站在那里踟蹰着不敢过来，像是怕打扰到她一样，就单单这么看着她。
温明知道，阿流需要她的血液平复他难耐的情绪和体内不散的阴寒，而现在就是最恰当的时候，再不会有其他人会看到。
“阿流，你想要吸血了吗？”
“过来吧。”
温明是尽量想让这件事变得公事公办些，不要这么暧昧。
但阿流却有些像在闹脾气那样，只是走过来，到她身旁坐下而已。
“阿流一上来，就只是要吸姐姐的血，这样阿流和野兽有什么区别呢。”
阿流看着她说道。
虽然温明是觉得无所谓，但她却被阿流说的话逗笑了。
他说一上来就做这种事，一点风度都没有。
于是温明便笑着说：“做这种事还需要什么风度么？”
“早点弄完了，也好早点回去休息，不好么？”
“姐姐是累了么？”阿流便凑过来一些，看着她关心地问道。
“那等下我们就……”
阿流本来是想说等下他们就回去主楼里休息好了。
但温明知道他想说什么，就打断了他说：“是有些累，所以想早点回去了，回我爸爸家那边还是要些路程的。”
阿流像是完全没想到姐姐会这么说，他即刻就紧张了：“不……不在这里休息吗？”
温明平缓地摇摇头，表示她不打算在小夜岛过夜了。
阿流的脸肉眼可见地失落难过起来。
是啊，她都已经答应会安抚他，为他提供血液了。
她难道还不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不留在小夜岛上过夜么。
而且她现在是什么身份留在小夜岛上。
是他的未婚妻么？
可她并不是他的未婚妻啊……
她只不过是客人而已，从来都是。
“我们……总是要避嫌的。”见阿流在她身旁情绪越来越低沉，温明的语气还是柔和了下来。
可她说的话却半步不退：“阿流以后就不要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过来找我了。”
“这件事就我们两人知道吧。”
姐姐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甚至都直接对他明说了。
而他曾做下以后所有的事都会听她的承诺，所以面对她这样直接的要求，他也只能难过地点头答应。
只是同时，他无法克制地回想起了他们之间年幼的过去。
多么讽刺啊。
姐姐曾经和他说过，她最喜欢小夜岛，也最喜欢他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和他灌输，他们长大后一定会结婚的话。
并且对此，她自己也坚信不疑，她甚至都不在乎害羞的心情，尽可能地想让更多人知道他们之间那么亲昵的关系。
所以她总是要在大型场合和他待在一起，甚至还要牵着他的手。
那个时候，更羞涩一些的人，是他。
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和姐姐表现得很亲昵，他会很害羞，会有些抗拒。
甚至到了后来，他都尽可能去避免这种需要和她表示亲密的处境。
而如今，姐姐不再喜欢小夜岛，不再想和他亲昵，也不再喜欢他了。
在她的意识中，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是不可见人，是需要被藏起来，是不能正大光明的。
甚至还可能是……不道德的。
因为他曾是她妹妹未婚夫这点是无法改变的，是她心中再也无法打开的死结。
或许他自己还一厢情愿觉得他们之间一定还是亲密不可分的，但姐姐却似乎只想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框定在协议、交易这样的公事上，他们之间就像一个是吸血鬼，一个是血奴般这样的联系。
对她来说只是一份她不得不妥协的工作而已。
等之后她在得到她应得的报酬之后，她就离开，绝不拖泥带水让这份交易再掺杂别的什么不该有的情感。
她的确一直都在努力这么做。
而一直都不愿让两人之间的关系仅限于此的人，是他。
一直都是他爱恋着她，纠缠着她，无法放开她，希望她能留在小夜岛和他在一起。
是他不断回忆过去，妄想着她曾经对他说的，他们长大后一定会结婚这样的期盼终有能够实现的那天。
是他急切地摆脱掉曾是他人未婚夫的身份，想要有被允许的身份能和她正大光明地站在一起。
是他嫉妒且怨恨那些觊觎她的男人，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告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也依然是他，希望再也不要有任何人介入他们之间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此生只想和她待在一起，就只有他们两人待在一起。
他一点都不想做“吸血鬼”，他一点都不想吸食她的血液。
他只想轻抚她，亲吻她，就和那天夜晚一样，她迷离着双眼再也没有抗拒他，还会动人地回应他。
他们就这样拥吻着，再也不分彼此，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属于彼此的。
那一刻，是他们多年来距离最亲近的一次接触了。
仿佛在那一刻，他们之间再也没有隔着那么多拔不出的尖刺了。
他要是……能把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这样，姐姐就不会清醒过来，然后惊慌失措地推开他。
最终还是逃离了他。
以至于慌张到现在，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和他“避嫌”。
但好在，姐姐现在只是想将他们的这段关系藏起来，而不是彻底丢弃。
这对于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即使难过和失落，但他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在小岛上无尽等待着她的心情。
而没能适应和处理好她回来之后的极喜。
如果他欢喜的情绪太过外显的话，只会给她带来不悦和压力。
而温明显然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回忆起从前，在物是人非之下她也有了些惆怅。
“阿流你看，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小时候，我多么虚荣啊，我最喜欢那种张扬的感觉了，我想要被众星捧月的待遇，想要大家的关注都在我身上，想要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结果我越长大，却发现自己越疲于应对这些了，其实做一个普通人我可能还更开心呢。”
“小时候，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喜欢工作。”
“那时我还想着，我绝对不要出去工作，工作好辛苦，我只想做城堡里高贵的小公主。”
“过着衣食无忧，令人羡慕的生活。”
“现在我觉得，我小时候想要的那种生活，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实现。”
“我可以一周努力工作五天，剩下的那一两天我就可以像公主一样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己待在小小的家里，或是妈妈喊我回去说她给我做了顿大餐，我就很开心了，不一定非要众心捧月，奢侈度日我才开心。”
……
温明的想法很发散，说了很多她自己的想法。
这些是过去她从来都不会对阿流说的。
但今晚不知怎么了，她就说了。
或许是因为今夜小夜岛的海风实在太温和了，将她始终紧封的心都稍微被吹开了些。
阿流也静静地听着。
姐姐能对他敞开心扉，本就是一件让他受宠若惊的事。
他应该高兴的，可越听，他心里就越难过。
因为他的小叶越是这么想得开，就越意味着他这里再也没有能够吸引她的东西了。
一旦没有了能够且足够吸引她的东西，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就会越来越短。
这里甚至都无法让她放松下来，也没有让她愉快的事物。
从前他可以给她的，本可以让她愉快喜欢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那都是暂时的，始终都不是真正属于她的。
一旦他不满意了，不高兴了，随时就可以收回。
那么这样的“送”和“给”，就没有任何意义。
她在非常年幼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点了。
所以这里就只是她的工作地点之一，需要她这般高强度的专注跟付出。
她只想早早把事情做完了，再回到能真正让她放松的家里。
这里，从来都不是她的“家”。
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家。
温明在向阿流柔和地传达着这点。
希望他能够明白，不论他对她是否欢迎，是否喜爱，是否依赖，是否厌弃，她都只是他的“客人”。
她总是会离开的。
阿流当然明白，他什么都明白。
所以他真的很后悔，很后悔……
后悔让他的小叶从此变成了客人，而不再是他的家人。
他很伤心，却也只能在这样无人的时候才可以抱着她。
阿流无声地抱着她，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够打动她，让她可以原谅他，重新信任他，重新喜欢他。
而温明明知道她现在必须强硬地推开他了。
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可以这样亲密依赖的关系了。
可就在她抬起手正想推开他的时候，看着他难过落泪等待着她审判和拒绝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忍心这么做。
浅浅地叹息之后，便任由他这么抱着她了。
她只是……
她只是想起了婆婆对她说的很多话。
而且这里也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如果这样能够抚慰到他的话。
……
渐渐地，渐渐地……
温明能够感觉到阿流在她的脖颈处流连缠绵着。
温柔而亲密。
或许是想要吸食她的血液了吧，所以她也没有挣扎。
只微微侧开她柔软白皙的颈部，像是纯白的花瓣盛开一般将自己展现给他。
她无法在阿流想要的地方回应他，就只能在这种本能和生理的愉悦上让他稍微满足一些。
也好让他不再强留于她。
只是这一次轻微的刺痛传来，却跟以往有些不同。
比起血液被吸食的流失感，阿流这一次更像是沉浸在与她的肌肤交缠中。
他温热的唇舌舔舐着，像是在爱抚般，最后在她受不住想要抗拒的时候，才从她的伤口中缓缓注入了一股体感温润的东西。
让她感到很舒服，就不再想着抗拒他了。
她的意识逐渐迷离了起来。
好像与他一同随波飘荡到了深海，在深海的森林之中缠绵连结。
不知是来到了只有他才知道的世界，还是被牵进了他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