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异空间交叠。
是小夜岛的主人的心绪发生了巨大的波动, 所以招来了不祥的风雨。
但是在这个本应献上祭品的时候,发生这样的异像,几乎可以等同看作是深海的神灵在展现祂的震怒。
现在, 大家就要开始乞求神灵的息怒,让祂宣泄怒火后停止灾厄。
没有自保能力的人们必须立即回到避难的房屋, 门窗锁紧不能出来,以免被当做猎物。
守卫们则必须尽快归队,准备去对付那些即将要上岸的深海怪物。
但这里面都不包括今夜被当做是“神女祭品”的温明。
她在和白露一同看向深海的方向时, 就被另一位守卫自身后有技巧性地打晕了过去, 倒在了白露的怀中。
在小夜岛处于异空间时期, 他们守卫同样优先守卫深海神灵的深眠之地不受打扰。
因此,他们即将挪动那刻着古字“小夜”的巨岩, 堵住这进出的洞口。
这巨岩平时就矗立在岩洞一侧, 让人以为那仅仅只是标识岩洞名称的巨大石块而已,却不想它的实际作用是“门”,在异空间期间能够被拥有巨大力量异能的守卫移动, 起到关闭洞穴的作用。
而温明,是不能被带走的。
她还有平息神灵怒火的使命,所以守卫们只能将她也留在洞内。
这一次, 夏文裕便再也无法阻止女儿被送入岩洞之内, 眼睁睁地看着巨石缓缓移动,将洞口堵住, 甚至他自己都被弟弟强行拉走,等岛上的异空间结束回到夏家,他必定还要承受来自夏家的责罚。
此次祸端的导火索直说是由他引发的都不为过。
当岩洞被彻底堵上之后, 守卫们便各就各位,开始他们的清扫。
……
不知过了多久。
温明感觉四周很安静, 似乎又很吵闹,让人感觉很不安。
吵闹的似乎有雨声、嚎叫声、还有打斗声,都混杂在一起,她分不清……
至于安静,她又赶紧那些声音隐隐约约的,似乎离她很远。
就这样,温明悠悠转醒,映入眼内的是昏暗的岩壁,还有闪烁摇摆的火光。
而她自己一个人躺在这里,再没有其他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结果当记忆回笼,想起爸爸在祭祀前和她说得那些话,温明猛然坐了起来。
“爸爸!”
是啊,她明明还跟爸爸在一起,怎么醒来后就躺在这里了。
然后温明就看见,这平时自然敞开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岩洞,此时竟然被一个石门封死,分寸不能移动。
于是她慌张地拍着石门呼喊:有人吗,快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
但外面无人响应她。
只有被她叫喊声吸引而来的,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东西,尖锐划过石门试探的声响。
吓得温明往后倒退了几步。
她想起她在失去意识前,整座小夜岛就已经有进入异空间的迹象了,那现在外面试探的,一定是非人的怪物。
似乎是意识到了石门内有鲜美的猎物,外面的怪物逐渐兴奋了起来,从简单随意的试探,变成了蛮力的撞击。
石门当然不是封死的,在这样的撞击下必然会产生裂隙。
温明不能站在这里干等,她有尝试过用她的热火异能去击退外面的怪物,但好像作用不大,且听外面的声音仿佛外面的怪物聚集地越来越多了。
所以她只能往下走,万一石门被它们撞开了,只有下面才有藏身的地方。
她不认为能爬上小夜岛的怪物会很弱,它们尚且还需要精心挑选过的守卫们去打斗清扫,像这样聚集在洞口蜂拥上来,她怕是会被它们撕扯得骨头都不剩。
可当温明提起裙摆就要往下走时,她一时又顿住了脚步。
岩洞深处,阿流在等她。
忽然,温明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让她有着极其强烈的即视感。
因为她知道她下去后意味着什么。
下去之后,就遂了阿流的意了。
可是不下去,石门外那嗅到了血肉鲜香的怪物们会越来越兴奋。
或许是能感受到温明此时内心的拉扯,隐隐约约间,温明听见了阿流呼唤她的声音。
姐姐,好冷——
姐姐快过来吧,阿流好冷啊——
姐姐,上面好危险,快来阿流身边——
姐姐——
就像小时候那样,眼里嘴里念着的,依赖着的,都是她。
她听白露说过,阿流在她没下去献上祭品前,好像必须一直待在潭水中。
阿流本身在昨天就已经发作过寒症,现在也不知道好没好全又一直都泡在寒潭水里。
温明知道,她现在应该心硬一点的,心硬一点就不下去,不能什么都按照他想的来,不能他当初想丢弃她就丢弃她,现在想挽回她就挽回她。
他不能长着一副无害脆弱的姿态,却又这样欺负她。
她明明以前是那么喜欢他的啊。
可阿流哀鸣的声音就是断断续续丝丝绕绕地传来,委屈又可怜,若这些声音能化成实质,一定已经将她紧紧缠在一起了。
最后,温明在身后怪物们的嘶吼声和阿流的呼唤声中,骤然就变得很生气。
她现在好生气,她一点都不可怜那个家伙,甚至还想和他大吵一架。
他骗了她。
他一次又一次地骗她,现在还要在她面前扮可怜,竟然还敢拿她的朋友来要挟她。
温明心里一下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什么恐惧,拉扯,难过都没有了,就只剩下怒火。
她怒气冲冲地甩着身上的裙摆往洞底下走去,别说去当什么祭品了,她现在更像是去找人麻烦的。
她要找季流说清楚,他到底要怎样,正好旧账也一起算了。
她怕什么,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什么深海的神灵她也不怕,最好就在神灵面前吵,让祂看看祂的后嗣都干了些什么。
……
当温明下到洞穴底部,接着又继续走进一条狭长潮湿的石壁甬道。
她不害怕,所以根本就不会停下。
直到她来到那地底的洞穴,视线骤然宽阔开朗。
此时的小夜潭和当年她唤醒阿流时一样,潭水清可见底,潭水下的巨型水草正在悠游摆动,叶片的尖端是点点的蓝绿荧光。
而季流就站在水草的中央,潭水仅仅只没过了他的小腿。
在温明眼中看来,季流现在的非人感很重,他仿佛只是水下怪物放出来迷惑人的诱饵,看着那么白净、俊美却又孱弱。
实际上水下的本体早已安耐不住要展现他蛮荒、贪婪而掠夺的另一面。
她仿佛今天才看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她不是今天才看到的。
在更早前的那一晚,她也曾看见过这样的他,但那个时候,他没有如此的——
妖异。
见到他的小叶姐姐终究还是下来了,季流很高兴。
姐姐下来了,是不是就愿意和他再也不分开了。
他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他不想再和她分开了。
也许是因为姐姐并没有朝他走来,而是就站在沿岸边静静地看着他。
神色带着冷漠与戒备。
所以季流在高兴中开始焦躁起来。
最终还是他没有忍住渴望向沿岸边的美丽女人伸出手:“姐姐,过来阿流这边吧。”
“阿流好冷,姐姐过来抱抱阿流好不好。”
但温明依然不动,也不说话。
季流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不然他身后的藤蔓怕是早就按捺不住要将姐姐紧紧缠住,再拉到他的怀中了。
然而在这场相互的对峙中,最先输的自然是季流。
因为他怕姐姐会选择转身就此离开。
但是他不想吓到姐姐,所以他便开始蛊惑姐姐朝他靠近,就像他历代的先祖们那样。
多么讽刺啊,曾经他和姐姐一起在看家谱故事的时候,不愿自己重蹈先祖们的覆辙。
结果他终究还是和他们一样,开始要伪装成最无害的样子去诱惑他们的心爱之人,希望她们可以忽略他们的可怖模样,走向他们,与他们相爱。
而温明也确实如季流所期盼地那样,看着他,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薄纱的裙摆没入水中,缓缓散开,但潭中的水草却为她支撑起来,让她宛如走在平地上,身体不会失衡摔入水中。
只是季流没有想到,当姐姐真正靠近他的那一刻,他所迎来的不是姐姐温暖的拥抱,而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温明的力道不小,当她的耳光打得季流的脸都侧向一边时,他甚至都还保持着要与她相拥的姿势。
然后不敢相信地捂住自己被打红了的地方,缓缓地扭过头看向她。
但温明没有任何安抚,甚至看起来怒火更甚:“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真让我失望。”
温明完全没有被季流蛊惑的,且一上来就向他发难。
从来都是被人娇惯又呵护备至的季流,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待遇,也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所以他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他也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小叶姐姐。
因为小叶姐姐在他眼中从来都是温柔的,甜美的,即使想要哄他达成某些目的,也是狡黠可爱的。
现在她甚至还对他说,他让她太失望了这样的话,让他本能地迫切地就想要解释,但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而且看见她震怒的模样,他甚至都不敢反驳她。
见季流一下就被她镇住了,温明还不满足,直接扯着季流说:“你给我过来,我们现在到岸上去好好算账。”
完全不顾他们此时还在祭祀的过程之中。
温明想着就算神灵大人出现了,他也跟神灵大人对着骂,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怕了,她才豁得出去。
想想也真是可笑,当初她是多么察言观色又会讨好人的一个人啊。
现在逼着她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什么温柔与甜美,通通荡然无存。
看见季流不敢相信的模样,她甚至还冷笑道:“怎么,心心念念要我来找你,结果见到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又后悔了?又开始盘算了?”
季流听后立即脸色大变摇头说:“不不……我没……”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算,后不后悔的都可以,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无所谓。”温明打断他。
“但你说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小馥已经离开了也不告诉我,还骗我说小馥一睡不醒了?”
“玩弄人心是不是很有意思?你居然是这样的人吗?”温明质问道。
季流在温明的怒火之下,顿时妖异感小了很多,但又因为姐姐毫不客气的指责,情绪一上来顿时红了眼有些哽咽:“因为……因为姐姐要是知道小馥已经离开了,肯定再也不会回来小夜岛了。”
“我当然不会再来了,我跟这里跟你又没什么关系,我在外面过得那么好那么快乐,我为什么要来?”温明才不管他现在卖可怜的样子直接怼了过去,再无当年会耐心哄他的模样。
“再看看你,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你哪一件做到了?”
“你说你要给我最好的生活,想要什么就给我什么,还有和你等同的地位,还要保护我,你哪一件做到了?”
温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着说着也有点眼热,不行,她才不要在这里哭出来,所以她冷笑了一声:“也是,我不就是因为贪你这些才哄着你的么,都不是真心的,你当初不都那么聪明看出来了么。”
“已经说了多少次了,自己做下的决定就负责到底啊,这不还是你告诉我的么?”
“当初讲大道理的时候那么正义凛然,还让一切都回归原位,最后不都如你的意了么,你现在又在搞什么?”
“我警告你,我的朋友和我男朋友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看看我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以为我会怕你的要挟么。”
其实温明在说这句话之前,阿流已经被她说哭了。
是,像这样的对话他们已经说过了,甚至最后都闹得好几年没见面,但温明从未像这次这般怨气深重又冷嘲热讽,说出来的话无比刺心。
面对姐姐压倒性的发泄,他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但是一听见温明口中的“男朋友”时,季流整个人又像被刺激到一样瞬间变得有攻击性起来:“是他先来挑衅我的!他才不是你的男朋友!”
“他怎么敢在我面前高高在上地对我指手画脚,该走的人是他!”
“姐姐的男朋友、未婚夫,丈夫,全部都只能是我!”
季流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从他身后蔓延出来的藤蔓也不受控制地挥舞着,而季流则不顾温明的挣扎死死地将她抱在怀中。
自己心爱的女人会爱上别的男人这样的可能,从第一天姐姐告诉他那人是她的男朋友是血刻在他心里了。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当初,他没有选择姐姐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现在轮到他,轮到他不被姐姐选择了,他发现自己不行,他完全不能承受,他会疯掉。
这个男人就是在姐姐离开他离开了小夜岛之后,才代替了他陪在她身边的,和他形成鲜明的对照,却又和他一样地喊她姐姐。
这都是他的错,当初要不是他没有选择姐姐,姐姐就不会遇到这个男人了。
要是当初,姐姐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她就不会喜欢外面的世界,像现在这样再也不愿回到小夜岛了。
要是当初海蔓纹能一直缠绕在姐姐的手腕上,他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惶惶不安,无法得知她的行踪,无法了解她的安危,无法与她感应了。
一旦姐姐要铁了心离开他,他就真的再也找不回她了。
可现在海蔓纹却无法再缠绕回她手腕上,不论他试了多少次,都无法再与姐姐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