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雪大多数时候看上去都是淡淡的, 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这就导致, 偶尔笑起来,要么犹如春雪初融,要么就将人往冷寒的深渊里更推了一步。
眼下江暮雪的笑带给人的感受属于后者。康远只觉得后脖颈整片都凉飕飕的,艰难的挪开目光,强迫自己不与江暮雪对视。
江暮雪也不催,且拦着邬予接着问话。
就这么僵持了十来分钟,康远还是抵不过心底的好奇, 目光落在邬予指尖转着的笔上,话却是问江暮雪的。
“那个人……难道不是佳宁?”
“怎么说,这两个月夜夜在梦里和你相会的, 并不是个人,自然也与詹佳宁没有任何关系。”
“不可能!”康远激动之下, 又看向了江暮雪,但对上江暮雪清澈的双眼, 又慌张的移开了视线,“不可能……她和詹佳宁长的一模一样,就连声音都是一样的!我本来就是詹佳宁的粉丝,我不可能认错的!她、她还对詹佳宁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如果她不是詹佳宁,她能是谁?”
“她是精怪, 自然能幻化成任何人的模样。”
“精怪?”
“你回想一下, 两个月前, 你有没有救助过什么小动物?”
康远顺着江暮雪的话, 记忆被带回到了两个月前。
他酷爱摄影,高中起就时常摆弄相机, 后来因为拍照技术好,周末经常有来南安旅游的人约他旅拍。
两个月前的周末,他正好就接了一单生意。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两人嫌传统婚礼太繁琐,索性直接履行结婚了。他们出了大价钱,约康远到南安市北边儿最远处的森林公园拍照。
“我、我看到了一只瘸腿的鸟儿!”康远双眼亮了一下,“我还把它带回了家。”
开了上帝视角再回去看,康远便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带回家的那只鸟也太过通人性了,康远记得有一次,他已经下了楼,忽然想起家里的煤气灶没关,着急慌忙的赶回去,却发现煤气灶已经关好了,而那只鸟却不知怎得从笼子里跑出来了。
他当时只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你时常在家里放詹佳宁的歌吧?或许还播过一些视频?”江暮雪又问。
没错,康远是詹佳宁的死忠粉。每天做菜的时候,他都要在家里播詹佳宁的歌,每个周末,他还会用投影仪放詹佳宁的演唱会视频。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她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而且为什么要在詹佳宁公开恋情之后,就再也不入我的梦了?”
康远失意的时候,是梦里的詹佳宁鼓励他重新振作。
他起初也以为这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直到有一次他病了,第二天醒来,却发现床头竟然多了一碗粥。
直到那时,他才确定,詹佳宁真的在他身边陪着他!
“我跟她表白了,她也答应了,她为什么要走?”
说到詹佳宁的离开,康远歇斯底里。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詹佳宁和冷锐公布恋情的消息对他来说是怎样的晴天霹雳。
他砸碎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他想立刻冲到冷锐的面前,狠狠捅他一刀。
“你也回想起来了吧?那只鸟儿,也是詹佳宁和冷锐公布恋情的那天离开的。”
“你在骗我!如果她真的是那只鸟,她为什么不趁着那天表明身份?”
江暮雪耸了耸肩:“很抱歉,我在感情方面并不是专家,或许我们邬警官能帮你分析分析。”
正听的津津有味的邬予:……
清了清喉咙,邬予道:“或许正是因为你那天的反应太大了,让她误以为你喜欢的是詹佳宁,而不是梦里的那个她,所以她伤心之下离开了。”
“她怎么会这么想!”康远颓然的窝进椅子里,肩膀也跟着耷拉了下去。
“我可以帮你找到她,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可以等到那时亲口告诉她。”
康远急切道:“求你!”
“在这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们,你把詹佳宁藏在哪里。”
偏执到精密筹划绑架明星的人,并不是轻易就能被说服的。
康远涌上头的热血,因为邬予的话微微冷却,怀疑的情绪在心口滋生。
“我怎么确定,你们不是为了让我放了詹佳宁,所以才故意编了个故事来骗我?”
他眯起双眼:“我养鸟的事情,我们小区很多人都知道,你们就算查到了也不奇怪,如果你们手里仅仅有这些的话,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邬予暴起,被江暮雪轻轻拦了下来。
“你的怀疑也不无道理,但我这人从不喜私下耍阴招,我会带你先去找那只鸟,找到之后,你告诉我你将詹佳宁藏在哪里,如何?”
康远斟酌了片刻,想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点头答应下来。
邬予照旧是司机,在康远的指挥下,很快就找到了那片森林。
几十年没有砍伐过的林子,树都有一人环抱那么粗,远远看去遮天蔽日,光线稀稀落落的透过树缝倾洒,远远看着格外的朦胧。
“这么大的林子,找一只鸟,你有把握吗?”邬予压着嗓子问江暮雪。
江暮雪轻笑,没有作答。
进了林子之后,指路的事就无需康远来了,江暮雪走在前面,像是来过许多次似的,轻车熟路,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整片树林的正中心。
这里光线骤暗,几乎听不见鸟叫声。
康远瑟缩道:“真的是这里吗?你不是要对我刑讯逼供吧?”
江暮雪轻笑:“刑讯逼供需要走这么远吗?别逗。”
话音落下,江暮雪伸出手在空中挥了挥,除此之外,有不见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可下一秒,他的掌心里就多了一只小鸟。
这世上的鸟,如果只是惊鸿一瞥,大抵看上去都是大同小异的。
可这是康远养过的鸟,他再熟悉不过。
这只鸟的腹部有一小撮暗棕色的羽毛,和别的鸟都不一样,是以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她!”康远惊喜道。
鸟儿挣扎着。
江暮雪的手掌虚虚拢着,瞧着也没怎么用力,可任凭这鸟儿如何扑腾,都逃不出去。
最初的惊喜过后,康远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迟疑道:“我能确定这就是我养的那只鸟,但也只能确定这个了,你要怎么证明,这鸟就是那个入我梦的人?”
江暮雪笑而不语,他摊开掌心,挣扎不已的小鸟展开翅膀想要逃离,可翅膀竟然缓缓变成了人类手臂的样子,这种变化从四肢逐渐向着躯干过度,蔓延上了脖颈,眼看着脸也要变,康远也看的眼神都发直的时候——江暮雪收回手,鸟儿又重新被他收拢进了掌心里。
“给我地址,我再将她交给你。”
见康远迟疑,江暮雪隐含威胁道:“这世上可没有什么法条,禁止人类猎杀精怪。”
“我告诉你!你别伤害她……”
江暮雪满意的笑了。
从康远那里得到了地址,他随手将鸟儿抛给了康远:“我在你身上设了禁止,如果地址是假的,我会立刻找到你。”
“她怎么办?”康远小心翼翼的捧着鸟,生怕伤了她。
“她愿意的话,自然会变成人的,用你的诚心打动她吧。”
说完,江暮雪和邬予一同朝着康远给的地址奔去。
路上,邬予几次欲言又止。
江暮雪淡淡道:“想问就问。”
邬予:“我就是好奇,你这次怎么这么谨慎,还要先得了地址再把那鸟给他,我看你以前的风格可不是这样。”
江暮雪好奇:“按我从前的风格,会怎么做?”
邬予想了想,回答:“大约会当着康远的面,将那鸟变回人形,等两人深情相拥重归于好之后,让康远心甘情愿的说出詹佳宁的下落。”
江暮雪对人心的把握,是邬予生平仅见,有时都会让他感到心惊。
所以看到江暮雪对待康远这样直白的威胁,反倒让邬予觉得古怪。
江暮雪却没有给他解惑,只古怪的笑了笑,然后说:“等会儿就知道了,我和你一样好奇答案。”
邬予:???
尽管心中疑惑,但江暮雪不想说的东西,邬予知道是没办法从他嘴里撬出来的,于是痛快的放弃了。
两人赶到康远给的地址时,被他们通知的同事已经先一步到了,救护车车顶的灯闪烁着,詹佳宁已经被救了出来,披着毯子坐在敞开的车门边。
邬予和江暮雪一下车,女警就跑了过来,指了指詹佳宁道:“她一定要等你们过来才肯去医院。”
“辛苦了。”江暮雪温声道,“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江暮雪想给人留下好印象还是很容易的,女警员立刻就被他这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骗了,领着他们到了救护车边。
詹佳宁见到江暮雪呆滞的双眼终于有了光亮:“你又救了我一次。”
“道谢的话可以等到你去了医院再说。”
“有些话我必须要等你来,亲口告诉你。”詹佳宁看了看一旁的邬予,“只对你说。”
“我先去看看现场。”邬予识趣的找了个理由离开。
“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说吧。”江暮雪道。
詹佳宁握着纸杯的手微微用力,青筋隐现。
“我是在机场被绑架的,海外活动结束,我本来应该第二天才回国,但我想冷锐了,所以改了早一班的飞机,机票是用护照买的,就连我的私生都不知道。”
“落地之后,我知道冷锐要来接我,所以我先去了洗手间,想着整理一下。”
“在洗手间的门口,我遇到了一个古怪的人。那人不小心撞了我,自己却咳了一口血出来。”
“我当时被吓到了,就去扶他。然后他对我说,没关系。”
“我坚持要带他去医院看看。”
“他回答我,如果你真的想帮我的话,就帮我带一句话给江暮雪吧。”
“我愣住了,第一反应是他认出了我,又是你的粉丝,于是我就让他说了。”
江暮雪直起身子,背着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显得更加阴郁。
詹佳宁仰着头,直视着江暮雪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他让我帮忙问你,常青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