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冰时接到鹿萍的电话时, 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听见电话里的女人哭得六神无主, 连事情都所不清楚,连忙安慰她:“老师,您别着急,慢慢说。”

  鹿萍一边哭一边说:“呦呦……呦呦不在了, 她是被顾盼升劫走的,因为她的钱包、手机、钥匙都在卧室里,只有人不见了。”

  陈冰时说:“报/警了吗?”

  鹿萍说:“时间不够, 没办法报/警……”

  话音刚落, 鹿萍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冰时连忙安慰她:“老师,我马上就去您家,等我。”

  说完,陈冰时便放下电话,临走之前, 他揣了两瓶高剂量的安眠药, 然后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鹿家。

  鹿萍给他开了门,他去鹿呦呦的卧室里转了一圈,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鹿家的门锁,锁口最里面隐约有两道被撬开的痕迹, 但是锁却没有坏,这明显是出自顾盼升之手。

  陈冰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幽幽地抬起头, 对鹿萍说道:“老师,您的女儿应该是被升哥带走了,不,准确的说,是被掳走的。”

  鹿萍疑惑道:“掳走的?”

  陈冰时点了点头,继续说:“卧室里没有挣扎过的痕迹,但是既然您已经骗她顾盼升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么她肯定不会乖乖跟着走,唯一的理由,就是先把你和她都迷晕,然后把她掳走。”

  鹿萍立刻就急了:“那我去找她回来!到时间了我就报/警!”

  闻言,陈冰时的眸色突然按了下去,他幽幽地说:“老师,您先坐。”

  鹿萍慌得六神无主,听了他的话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

  然后,陈冰时继续说:“既然她已经被升哥带走了,就算报了警,以升哥的势力,最快也要好几天才能找到她,几天的事情,做多少次DNA鉴定都出结果了。”

  鹿萍如遭雷击:“出、出结果了会怎么样?”

  陈冰时说:“喜欢的男人没有骗她,但一直深爱、并深信不疑的母亲骗她,您觉得她会怎么做?”

  鹿萍一言不发。

  陈冰时说:“她年纪那么小,虽说叛逆期可能来得晚了些,但终归还是要来的,特别是……再被最爱的母亲欺骗之后。”

  鹿萍突然站起来,歇斯底里道:“我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陈冰时看着她疯狂的样子,一言不发,只是从包里拿出了一瓶早已备好的安眠药。

  鹿萍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陈冰时说:“老师,只要您死了,就算他们不是亲兄妹,也没办法在一起了。”

  这十天里像是苍老了十岁的女人,看着那瓶安眠药,眼神有些吓人。

  那样温润漂亮的小鹿眼睛,被刻上了岁月的皱纹,染上了歇斯底里的痛苦,竟然让人觉得可怖不已。

  突然,她拿起茶几上的安眠药,拧开了盖子。

  陈冰时突然说道:“慢着。”

  鹿萍颤抖着声音问他:“又怎么了?”

  陈冰时轻笑,问她:“死很简单,但是,你这样死了,是为什么死的?”

  鹿萍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要让呦呦永远记得我的死,以免她和顾盼升在一起,最终被他甩掉、被他伤害、成为笑柄。”

  陈冰时皱着眉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好,再温柔地对她说:“不是的,老师,您没有那么高尚,让您心甘情愿赴死的理由,应该更简单、更疯狂才对。”

  他连语气都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让鹿萍没由来地打了个寒噤。

  鹿萍惊恐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陈冰时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对待一个多年未见的故友,继续说道:“顾新海抛弃你,苏雅茹抢走你的孩子,而你却成了娱乐圈的笑柄,又因为那个孩子而终身不孕,难道你一点都不恨吗?”

  ……

  “你一定是恨的,而且是恨极了,只不过你人微言轻,顾家家大业大,你没机会报复,后来顾新海死了,苏雅茹也死了,复仇看起来已经没了意义。”

  ……

  “直到你发现,顾盼升疯狂地爱上了鹿呦呦。”

  鹿萍将开了盖子的安眠药瓶摔在陈冰时的身上,对他吼道:“你闭嘴!”

  陈冰时看着散了满地的安眠药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偏要说,老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什么母子情深,都是骗人的鬼话,老师,您谁都不爱,只爱您自己,这次拼尽全部也要拆散他们,不就是想看到顾新海的儿子痛不欲生么?”

  瞬间被戳穿了包裹着母爱的虚伪谎言,鹿萍不由得垂下了头。

  陈冰时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像对方在许多年之前那个闷热的夏夜里,拍着他肩膀入睡时的力道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鹿萍的时候,女人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张扬明艳、妩媚动人,她长了一张又漂亮又没有攻击性的脸,很讨男人喜欢,也很讨小孩子的喜欢。

  只可惜,就因为这个女人,陈冰时成为了没有父亲的孩子,而他的母亲,也成为了被丈夫抛弃的女人。

  他将那瓶没有洒落的安眠药放在了鹿萍的手里,随后便离开了鹿家。

  陈冰时给赵林松打了电话,喊他出来陪自己喝一杯,当然,最重要的是要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

  鹿呦呦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看着陌生的床铺和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被顾盼升给抓来的。

  不一会儿,鹿呦呦就听到了“吱——”的一声,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她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张英俊而熟悉的面孔。

  他身后跟了几个人,似乎推着餐车,一看到有人要进来,鹿呦呦“唰”地一下就钻回了被子里,连根头发都没露出来。

  几秒钟后,卧室的门响起了被关上的声音,然后她就感觉自己头顶的被子,正一点点地被人扯下去。

  顾盼升一边拽她的被子,一边对她说:“快点出来吃饭。”

  鹿呦呦闷在被子里说:“我不要,你先出去吧。我——”

  结果,她的话还没说完,被子就彻底被扯下来了。

  长长的黑发沾上了静电,有几根刘海翘了起来,看起来像一根电波系的呆毛。

  顾盼升将被子扔开,然后坐在床边,端着粥碗盛了一勺热腾腾的红豆粥递到她嘴边,哄着她说:“温度刚好,吃吧。”

  鹿呦呦扭过头,不去看他,颇有几分“你不让我自己吃我就把自己饿死”的气节。

  见她这样,顾盼升也不恼,大概是因为知道女孩的心里有着自己的分量,再加上两个人的血缘关系完全是一个乌龙,所以他现在十分淡然,可以无条件包容她的一切小脾气,选择性无视她所有的嫌弃。

  顾盼升又把勺子往她的嘴边挪了挪,然后对她说:“呦呦,我现在是把你当成我妹妹在照顾,如果你不听哥哥的话,我就换别的方式来对待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她。

  即便是余光,鹿呦呦也很难忽略他如此直白的目光。

  “别的方式”是什么,除非她是傻子,否则怎么可能猜不到。

  无非是要把昨晚没做完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思及此,鹿呦呦往前蹭了两下,然后极不情愿地喝下了那勺粥。

  就这样,她把一碗粥都乖乖地任由他喂完。

  而后,顾盼升把一个很大的盒子塞进她怀里,就出去了。

  鹿呦呦等他出去了一阵儿,才打开盒子,就被里面的东西震惊了。

  虽然她是被顾盼升从家里掳过来的,当时还穿着睡衣,想要出门确实需要他帮忙提供外衣,但是这套衣裙也未免太……壕了吧!

  鹿呦呦对奢侈品的牌子不太了解,平时节目的服装赞助都是顾灵耶在管,她只关心这衣服和她的画面构图搭配协调与否,从来不去注意它们的品牌,但是不是奢侈品,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

  奢侈品和普通的衣服不太一样,绝大部分可以定义为“奢侈”的服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禁穿,而且,纯手工。

  这盒子里的衣服和小裙子,做工都极为精细,上面每一根细羽毛都是手工缝制上的,而且为了充分体现出羽毛的飘逸性,只是稍稍缝了几针,别说清洗了,就是用手多摸两下都可能掉下来,这样脆弱而美丽的东西,基本上只能穿一次,完全符合奢侈品的特性。

  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她怀揣着穷人面对金钱时特有的虔诚心情,洗漱完毕后,小心翼翼地换好了衣服,然后下了楼。

  顾盼升不在客厅里,她找了好几圈,都没找见他,最终还是听到了别墅外面的车笛声,她披上毛呢外套往窗子外面看,才看到顾盼升已经坐在车里等着她了。

  一路上很顺利,没有堵车也没有发生意外,到达了目的地之后,鹿呦呦甚至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顾灵耶。

  顾灵耶飞速跑过来,一下子就把鹿呦呦扯到自己身边,然后用十分警醒的目光看着顾盼升,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肯告诉我找到呦呦了?”

  三个人一边往屋里走,顾盼升一边对她说道:“怕呦呦以为我骗她,所以今天鉴定的全程都由你来跟,我不插手。”

  他真的说话算数,整个鉴定的过程,顾盼升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多动一下,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接。

  最终,当结果出来的时候,鹿呦呦看着顾灵耶拍着胸脯跟自己保证,数据绝对没问题的时候,她才放心下来。

  她翻开鉴定结果的那一页,看到真相之后,突然觉得生命中最重要的某个位置瞬间崩塌了。

  对鹿呦呦来说,如果顾盼升真的是她的哥哥,她会很心痛、很难过,但是她会尽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远离他和有他的这座城市,和母亲去别的小城市里重新开始生活。

  爱情不是她生命中的全部,放弃了只会心痛,但不会生不如死。

  可是,当这个真相摆在她的面前时,鹿呦呦感受到的,是整个世界的崩塌。

  与她相依为命将近二十年的母亲,骗了她。

  这是一种她无法承受的打击,一下子就刺激得她眼前一黑。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骗她,就那么接受不了她会和顾盼升在一起?

  但是,即便是反对她和顾盼升在一起,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用那样激烈而强硬的手段和态度?

  在鹿呦呦的认知里,母亲一直都是个如水一样温柔的女子,偶有春风乍起,却也只有淡淡的柔波,这几天里,鹿萍剧烈的转变带给她的刺激实在是太大,再加上现在,她又骗了自己……

  鹿呦呦觉得脑子里一直在嗡嗡的响,像钻了成千上万只小虫子。

  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正被顾盼升搂着,她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要不是他的胳膊撑着自己,想必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没骗你。”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明明是很淡很轻的声音,鹿呦呦却偏偏从那里面听出了一丝委屈的味道。

  不过,也可能是她的心理作用,想到昨晚扇在他脸上的那个耳光,愧疚便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虽然一耳光完全抵消不了他曾经做过的变态事,但是……他们两个人已经正式交往了,她不分青红皂白就甩了人家一个耳光,怎么想都觉得,欠他一个道歉。

  于是,鹿呦呦小声地问他:“对不起……你的脸还疼吗?”

  顾盼升见她软下了态度,连忙说道:“脸疼,心更疼。”

  卖惨能力一流,堪比微博上各大公众号的卖惨营销炒作手段,惹得鹿呦呦更内疚了。

  顾灵耶十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就这本事,给他一个微博账号,他能惨出十亿票房。

  自此之后,顾灵耶发现,自己这个心软又温柔的朋友,被她那个大灰狼属性的哥哥吃得死死的,甚至被他拐去了上海。

  《镜花》这几天上映,票房一路高涨,所以顾灵耶凭借着“走后门”的关系,把《水月》的流程也提前了好几个月。

  不过,因为《水月》的背景是古代,所以要去横店拍,团队敲定了之后,过一阵子顾灵耶也要去横店了。

  横店离上海不算远,再加上顾盼升最近要去上海的分部忙些事情,刚好把鹿呦呦带走。

  只不过,鹿呦呦心里还是惦记着鹿萍。

  她给母亲发了好多条微信,但是对方一条都没回,也打了好多次电话,但是对方都没接。

  鹿呦呦有好几次想回家看一眼,但是却被顾盼升拦住了。

  再加上鹿呦呦对这段失而复得的恋情比以前更加在意,所以在是否回家去看鹿萍这件事上,第一次产生了负面的情绪。

  如果她回去了,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劝说母亲同意她和顾盼升交往的事情。

  既然这样,回去的意义似乎已经很小很小了。

  《镜花》的路演结束之后,顾灵耶也来了上海,忙起来了《水月》的相关事宜。《水月》的女主角由《镜花》中的女二号担任,男主角仍然由沈故担任。

  沈故有一张宜古宜今的漂亮脸蛋,无论是古装还是校服,穿起来都显得特别上镜。

  不过,虽然《水月》的提档在星灵中很顺利,但横店全年都有许多剧组在拍摄,因为没有提前商议,所以拍摄档期只能被迫延期。

  《水月》的剧本是顾灵耶在大二时写的,故事的主题仍旧是一场梦,只不过梦境从《镜花》里的高中校园变成了刀光剑影的快意江湖。

  在设定上的联动来说,《镜花》与《水月》的两个女主角是同班同学,而男主角之所以都采用沈故,是因为两部电影的男主角都是两位女主角就读高中里的学霸校草。

  很老套很恶俗甚至是带了几分YY颜色的戏码,但是却格外吸引观众。

  鹿呦呦在从顾灵耶那里得知《水月》拍摄期延的消息后,倒是松了一口气,本来镜头剧本就是需要细心磨合的东西。

  顾灵耶站在商人的角度,想要快速接档,趁着观众对《镜花》的热情尚未消散,对《水月》也算是个好事,这些鹿呦呦都能理解,但是这种“赶工”式的拍摄,对于电影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虽然有了更充足的时间来磨剧本,但是鹿呦呦的心还是静不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她时常想起鹿萍,于是,趁着顾盼升去英国谈生意的空档,鹿呦呦就买了高铁票回北京了。

  只可惜,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打开家门之后,迎接她的竟然是母亲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