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陈旧的气息混着腥臭的酒气袭来。
姜薄暮皱了下眉,起身离开书桌,反锁房门,继续写作业。
“李总好李总好……”
老房子隔音不好,纵然姜薄暮不想听,谄媚的语气和扬声器里的愤怒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她抿了抿唇,心中烦躁,下笔便重了些。
“欠您的钱我下个月就能还,您再宽限几天,我一定能凑够……”
姜薄暮揉揉眼睛,听着每天都准时开始的背景音犯了困,可作业还没写完,明天就要交了。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没出去洗把脸清醒,直接合上练习册,准备明天早起半个小时去学校补作业。
检查门窗是否关严之后,她坐在镜子前梳头发,镜子里十四岁的女孩满脸青涩,却又拥有少女的轮廓,穿着校服也难掩清丽之色。
简单收拾一下,她躺在床上,随手拉灭了灯。
“是是是,您说的对……”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姜薄暮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想钻进被子里。
姜文德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讨债的人上门,姜薄暮总是不敢回家,那些男人看她的目光让她既害怕又厌恶。
“你实在拿不出来,我也不为难你,咱们来做个交易,你敢做,我就再也不提。”
“您说您说!”
姜薄暮瞬间神色紧绷,不会是违法的事情吧,她认真去听。
“你女儿模样还不错,还是个雏吧?”电话里的男人声音猥琐,“让她陪我一晚,旧账一笔勾销……”
姜薄暮没懂“雏”的意思,但是后面的话她听懂了,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滚你妈的!她才十四岁!”
幸好姜文德还有底线,姜薄暮放松下来,正为久违的父爱感动着,又听他轻飘飘地出声。
“我的意思是,等十六岁之后再说嘛,现在她还不懂事,李总再等两年,再等两年。”
姜薄暮浑身颤抖着醒来,灯光晃得眼睛酸疼,她坐起身,一滴泪掉在被子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她胡乱擦干眼泪,呆坐着不发一言。
那个晚上、那之后的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她的记忆出了问题,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房中再也没有关过的灯与依旧浓烈到刺鼻的酒味。
盘旋在鼻息、刻在大脑深处,经久不散。
不想再陷进回忆里,姜薄暮掀开被子准备去洗脸,却忘了自己还穿着束手束脚的礼服,随意一伸手,许是幅度有些大,“刺啦”一声,领口处豁开一道。
她闭了闭眼睛,将面前的长发拨到耳后,给薄时月打电话,却一直是忙音。
她准备放弃,对方却回了过来。
“小暮,我刚忙完,有事吗?”
姜薄暮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所以薄时月永远冰冷的声音带了点显而易见的意外情绪,像是机器人忽然有了人类的情感。姜薄暮被自己的脑补笑到,嘴角翘起,眼泪却率先席卷面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边似乎听出几声不对劲的呜咽,迟疑着问:“怎么了?”
“我不小心把礼服弄坏了。”姜薄暮不再掩饰,哽咽出声。
薄时月静了很久才开口:“你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你怎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总是这么轻易地洞察人心,姜薄暮咬了下唇才出声:“我……”
刚说一个字,电话里便传出一个女声:“总监,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
姜薄暮垂眸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她和表姐并不算熟悉,说话自然有些顾忌,虽然早就知晓彼此的性取向,但是从未聊过感情方面的事,一看打扰到对方了,她立刻退缩。
薄时月冰冰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继续说。”
姜薄暮却听出了几分藏在冰冷里的温柔。
她终于开口:“我做错了一件事,将她精心准备的晚餐踩在脚下。”
薄时月立刻猜到“她”是谁:“那个给我开门的女孩?”
“嗯,她喜欢我。”
“你呢?”
“我……”姜薄暮有些狼狈地吐露心声,“我不敢喜欢她。”
薄时月的话顺着电流清晰地传来:“哪有什么敢与不敢,相爱就可以在一起。”
姜薄暮有些激动道:“可她是乔导的孙女!”
薄时月声音淡淡:“所以呢?”
姜薄暮喃喃道:“乔导对我有恩,我不能诱骗她的孙女和我在一起,我会愧疚一辈子。”
“诱骗?”薄时月纠正,“是两情相悦。小暮,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可是我不得不去想这些事,我二十七岁了,不是二十岁。”
那边静了很久。
“小暮,”她声音疲惫,“二十岁和二十七岁都是一样的,人生没有多少个十年,不要等到三十七岁了才后悔。”
姜薄暮没有说话。
向来寡言的薄时月却有了聊天的兴致,一字一顿道:“送你四个字,及时行乐。”
“不要犹豫,去和她说清楚吧,好好在一起……不要像我一样。”
姜薄暮微怔,正要开口,薄时月已经掐断电话。
次卧,顾予正在给简雅打电话。
对面刚接通,她便笑嘻嘻道:“快恭喜我,我失恋了!”
简雅匪夷所思:“你什么时候恋过?”
“四年啊,”顾予认真地说,“我的四年结束了。”
简雅依然当她开玩笑:“拉倒吧,前几天不是还亲来亲去如胶似漆?说真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你爸妈出柜?让我取取经。”
“这次是真的,”顾予平静地笑笑,“或许她也有点喜欢我吧,但是我们没缘分。”
那边静了一会儿,随即便是挂断之后的忙音,转眼又打来视频电话。
顾予接通,却没将摄像头对着自己,她不想让简雅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
“没缘分就没缘分,下一个更好,”简雅安慰她,“喜欢姐姐是吧,等明天姐们给你介绍十个成熟知性的姐姐,肯定比她好!”
“不会再有人比她好了,”顾予屈起双腿,下巴枕在鼓起的被子上,喃喃道,“我的一辈子已经过完了。”
这辈子最痛苦与最欢愉的时刻都发生在这两个月,她用这段时光交换了一生。
“说的是什么丧气话!”简雅有点慌,“薰啊,你不会寻短见吧?”
顾予因为她的话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反驳道:“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为爱不顾一切的人吗?”
“你是。”
“……”顾予吐出一口气,“现在不是了。”
她摸摸晚安的小脑袋,温柔出声:“我还得养晚安呢,小猫会治愈一切。”
见她还对生活抱有希望,简雅终于放心了,又问:“你现在在谁家里?”
“还在她家里,”顾予环视一圈,毫不犹豫道,“明天我就回家了。”
简雅问:“你舍得吗?”
“人家根本不在乎我,我舍不舍得有什么用?”顾予喝了一口红酒,自嘲一笑。
简雅体贴地不再问了,转移话题道:“我去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了,我东西很少。”
来得时候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走得时候也会是这样。
唯一改变的,是来时怀揣着对姜薄暮的爱,离开时只有失望。
挂断电话,顾予双手抱膝,埋进自己怀里。
她们的关系本来就是不对等的,是她一厢情愿地暗恋了四年,因为对方偶尔的回应便忍不住索求更多,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亦是情理之中。
或许失去会更轻松,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所以回到从前吧,顾予想,至少那时候是快乐的,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巨大秘密,时而看一眼可望而不可即的天边暮色,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顾予打开微博,准备删掉漫画。
可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她笑中带泪,清晰地回忆起点点滴滴,一条也舍不得删。
最后她发了一条微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漫画停更,归期不定。”
其实已经断更一段时间了,最新的四宫格下有很多粉丝催更,她一更新,立刻有人评论问怎么回事。
顾予缓慢地打字,又快速删除,最后终于回复——
“结束了。”
就像姐姐和小孩那个故事一样,我和大明星的故事结束了。
顾予自欺欺人地想,如果当时她给姜薄暮讲了一个he的故事,她们会不会也有一个happy ending?
可是再怎么想要改变,也不能穿越时空,她们已经有了一个既定的be结局。
顾予拿起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高脚杯轻轻碰了下酒瓶,就当是碰杯,她一饮而尽。
断断续续地喝了半瓶红酒,意识开始不清醒,似乎还能听到敲门声,轻轻的、有节奏的三下,属于姜薄暮。
顾予怔了一会儿,立刻清醒,喝了几口红酒就开始幻听,也不用醉到这种地步吧。
没想到幻听还在持续,敲门声再次不紧不慢地响了三下。
顾予一脸不耐,放下高脚杯钻进被窝里捂住耳朵,试图将幻听赶出脑海。
似乎起了效,没再听到烦人的敲门声,顾予放松下来,将手放下,敲门声又起。
妈的,没完没了了。
她认命地捂住耳朵,心想这房子是不是闹鬼,知道她要走了,所以特意来吓吓她。
连鬼都和姜薄暮那个女人一条心。
敲门声又响,顾予一跃而起,跑去开门,她倒要去会会那只鬼。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姜薄暮,她已经卸了妆,换上那身黑色睡袍,斜倚着门,身姿曼妙。
顾予握着门把的手收紧,面色却平静,等着她开口。
“薰薰,你说过会一直哄我睡觉的。”
她的声线似乎混入了几分月色,带着清冷的气息,微颤着继续。
“我睡不着,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