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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27 二更

  对于大多伦敦人而言,尸检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人们没有那种习以为常的观念,不会因为对某个人的死因存疑,就立刻想到通过解剖的方法剖析他的死因。

  当《泰晤士报》刊登了尼希米的文章,通篇宣扬瘴气导致霍乱与普瓦松之死的关联,撰写者本人仍不知道文中的死者已经被尸检。

  这不影响文章引起广泛议论。

  “一定是上帝降下的惩罚!这个死掉的普瓦松,他以前一直否认瘴气会引发霍乱。这下好了,他死在了无知上。”

  “您说得对。瘴气会带来霍乱是教会认可的结论,神父们一直为信众祈福。查理造纸厂的工人们一直没事,就是获得了圣光的庇佑。

  普瓦松不信瘴气致病,蔑视了神父们的善意,怪不得他只去一次造纸厂就被感染了。”

  “可笑的污水传播疾病论,班纳特调查组的谎言终于被戳破了!”

  “谁说不是呢。我早就说了,各种疾病都与瘴气有关,霍乱也不例外。

  班纳特太年轻,对于疾病的认识只有皮毛,才会认为水流会带来致病源。”

  “其实也不用这样绝对吧?瘴气可以致病,污染的水流也可以致病。我们对这两种情况都多加注意,不行吗?”

  “这怎么行,这不就成了首鼠两端的小人?你可别忘了,信仰不绝对,就是绝对没信仰。”

  咖啡馆内,一如既往的热闹。

  虽然霍乱席卷欧洲,每天有人死去,但城市内的很多人是舞照跳、马照跑,不会改变在咖啡馆内读报闲聊的习惯。

  自从7月5日《从普瓦松之死看霍乱瘴气论》一文问世,让伦敦多处的咖啡馆气氛变得沸沸扬扬。

  瘴气致病论重回理论的高地。

  假以时日,如果找不到有力的反驳证据,对布兰度调查组的反对声音更会甚嚣尘上。

  尼希米很得意,自己的文章能够形成这样席卷式的效果。

  这还不够,一定要彻底坐实水源传播疾病的荒谬,他要再多搜集一些实例。

  打探过程中,他听说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普瓦松的尸体被送去伦敦大学进行解剖,而那居然是他本人生前的遗嘱。

  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捐出身体,让人在自己尸体上开膛破肚?

  尼希米一边嘲笑普瓦松的决定,一边听说了令他更加心情舒畅的事。

  有关普瓦松的尸检结果,伦敦大学医学院说他就是死于霍乱。

  “哈哈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尼希米转身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富顿神父。

  “尸体是班纳特送检的。那个不知所谓的调查组恐怕想要验证人不是死于霍乱,这一查反而让调查组的错误理论板上钉钉。”

  富顿神父却眼神一凝,“普瓦松的尸体之后归伦敦大学所有?你确定吗?”

  尼希米肯定地点头,“对啊,这是他的遗嘱,把遗体捐献给学校。”

  看出富顿神父对此事神色有异,尼希米感到了不解。

  “让伦敦大学医学系解剖有什么不妥吗?医学院的结论就是普瓦松死于霍乱,在他的体内发现了致病细菌。

  我不懂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为什么可以致命,可医学院的结论应该没问题吧?”

  说着,尼希米想到了什么。

  “富顿神父,您是觉得在瘴气里会找不到他们说的霍乱弧菌,而这一点会被用来驳斥瘴气致病论吗?

  我觉得没必要担忧,因为空气是会动的。也许,用于检测的气体正好没有致病细菌聚集呢?”

  富顿神父微微颔首,似乎认同了尼希米的话语。

  “事已至此,确实没必要在普瓦松身上投入更多精力了。你们可以去找一找其他病例,趁热打铁巩固瘴气论。”

  既然是「你们」,当然不止尼希米一个人。

  瘴气论的支持者基数庞大。

  前段日子因为水源污染致病的观点,瘴气论被质疑了。

  尼希米的文章就是开始反击的号角,接下来势必会引发原先瘴气论支持者们的强烈响应。

  尼希米将普瓦松之死抛在脑后,试图去寻找下一个“爆点”。

  这两天,布兰度与西格对外部的嘲讽声充耳不闻,专注于调查普瓦松发病前一周的行踪。

  现在可以确定,与普瓦松有关交集的人都没有被感染。

  他本人的生活很规律,除了在6月29日去造纸厂做一些机械维修上的技术指导,其他时间都是两点一线往返学校与住宅。

  他的饮食习惯一直照旧。去的餐厅都是老地方,而那些地方均未出现霍乱疫情。

  普瓦松却不能凭空染病,到底是缺失了哪一环呢?

  今年的伦敦七月比以往热了些。

  头顶烈日做调查,怎么可能不冒出一身汗。

  街头,冰淇淋店飘出了一股香甜气味。

  它仿佛低吟着惑人魔咒,在说「来啊,吃我啊,你将身心舒畅」。

  布兰度与西格都扫了一眼令人食指大动的冰淇淋,但忍住了没有去购买。

  如非必要,尽量不在外饮食。这是霍乱疫情暴发后,调查组遵守的自我保护规则。冰淇淋显然不属于应急食物,想吃可以回到租房内以硝石自制。

  走出十米远,西格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冰淇淋店。

  昨天调查了普瓦松的日常饮食,这人没有甜食爱好,自然没有去吃冷饮的行程。

  “我们可能忽略了一点。从六月仲夏夜后,伦敦的气温偏高。普瓦松不吃冰淇淋,但可以饮用含冰的饮料。”

  普瓦松把遗体捐给了学校,他的遗产指定给了远在苏格兰的侄子,继承人需要一定时间才能赶来伦敦。

  布兰度与西格想要勘察普瓦松的住宅内有无异样,昨天是在卢宁律师的陪同下,对普瓦松家的食物与饮水逐一进行了取样。

  随后交给了埃里克进行化验分析,但检测结果却没发现食物内残留霍乱弧菌。

  眼下,布兰度秒懂了西格的言下之意,两人昨天的取样缺失了一环。

  “昨天,我们去普瓦松家,地下室的储冰柜空了。他的仆从麦基说冰块在6月29日用完了。

  一般情况,麦基会定期去「北极酒吧」补货。因为普瓦松7月1日入院,7月2日死亡,也就没再继续买冰块。”

  普瓦松住宅的人口简单。除了他本人,就雇佣了一男一女两位仆从。

  男仆麦基负责烹饪与外出采买的事务,女仆潘西负责清洁与杂物工作。

  自从普瓦松六年前入职伦敦大学,招聘了麦基与潘西,那两人一直在此工作。

  根据卢宁律师的叙述,普瓦松与两位仆从签了十年的工作契约,对他们挺满意的。

  现在普瓦松去世,还要等继承人来了再决定两位仆从的去留。

  话说回来,如今尚未发明出冰箱,也没有家庭制冰机。

  从18世纪开始,伦敦市面上大量食品级的冰块多是从挪威进口。两地距离近,能极大降低冰块在运输路途中的损耗量。

  普瓦松不吃冰淇淋,但他会在喝酒时加冰块。

  距离他家两公里外的「北极酒吧」对常客提供冰块,是与酒类捆绑销售。

  普瓦松不在酒吧内喝酒,通常都购买整瓶回家慢慢饮用,而冰块也是常备食材之一。

  昨天,男仆麦基交代的冰块使用有什么问题吗?

  以一般情况来看,也没有大碍,就是做事不够周全。应该在冰块全部用完前补货,而不是等一块都不剩再购置。

  换句话说6月28日,麦基就该补货,而不是等到7月1日。

  布兰度与西格去过「北极酒吧」,那里也没有出现霍乱疫情。因此,两人认为普瓦松使用的冰块应该没有被污染。

  然而,查来查去找不到普瓦松的感染源头,就要重新审视可能被遗漏的细节。

  布兰度:“您怀疑普瓦松使用的冰块被霍乱弧菌污染了?酒吧内的其他客人都没问题,那有可能是麦基在购买环节上出了错。”

  西格点头,“虽然从麦基与潘西的言行上都找不到两人与普瓦松发生冲突的迹象,也暂时没有发现两人会故意毒死雇主的嫌疑,但很难说麦基会不会在无意间让冰块被污染了。”

  布兰度想了想,面色一变,立刻转身朝普瓦松家的方向去。

  “但愿是我想多了。假如麦基不知道冰块有问题,却没有周全地提前补货,那也许他对我们撒谎了。

  冰块不是6月29日用完的,当时其实还有剩余。由于普瓦松7月1日入院后很快死亡,麦基觉得没了雇主的管辖,他擅自偷吃了剩下的冰块。”

  在伦敦,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冰淇淋,购买冰块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假如普瓦松健康活着,仆从们会勤恳老实地工作,就像过去六年那样,主仆之间没有发生过矛盾。

  眼前的情况却变了,普瓦松死了。

  最近气温又一直偏高,麦基会不会趁机偷吃冰块呢?

  等布兰度与西格再到普瓦松的住宅,尚未敲门就发现街上的气氛不对。

  一个坏消息传了开来。

  今天早晨,麦基开始上吐下泻,症状非常严重。

  他没有钱去大医院就诊,只能去了就近的小诊所想要开点药。

  根本没用。

  发病后的七个小时,也就是两个小时前,人死了。

  女仆潘西不清楚麦基是否偷吃了冰块。

  虽然冰块都用完了,但还有一点点的水渍残余。

  布兰度与西格把这些水渍采样送去了实验室。

  这一次,检测结论是发现了霍乱弧菌,它确实出现在了冰柜里。

  换句话说,让普瓦松死亡的病源来自麦基购买的冰块。

  麦基却对此一无所知,所以吃掉了剩余冰块,也快速病发死亡了。

  这不是意外感染疫病,而是一场蓄意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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